第4章 理科生（四千字）
次日，也就是税银案发生后的第3日。
京兆府，后堂。
三位税银失踪案的主要负责人齐聚一堂。
首当其冲的官员自然是京兆府尹，此时他的脸色极其的严肃。
在他的身边还分别站着两人，南蛮血统颇为明显的中年男子是大奉打更人组织的银锣李玉春，而黄裙鹅蛋脸少女身份更加惊人，乃是司天监监正的弟子名为褚采薇。
此时陈府尹和李玉春脸色异常严肃，心情沉重。
只有褚采薇相当的轻松，没有丝毫的压力，似乎并不很重视此案，在和他们一边商讨此案的时候一边还在吃着肉包子。
时不时有人送上来情报。
他们商讨了半天，初步的断定是有人指使了这些妖族。
幕后主使需要巨款……
当然还有一种猜测就是根本没有这笔钱，其实全被贪了，缴纳不够税银方才搞个悬案来平账。
这样的事情其实有过，只是赶在这个节骨眼做这样的事情，未免胆子也太大了。
李玉春觉得他是不能够闹出太大动静，所以才选择闹出这样更大的动静。
要用池玄都的说法的话。
这就是暗杀术的最高奥义。
几个人还打算去云鹿书院找儒家高人问心，这才遭到了褚采薇的驳斥。
而在褚采薇吃完肉包子继续啃甘蔗，还从鹿皮小包里摸出几个蜜饯配之际。
一名身穿皂衣的衙役一脸恭敬，低着头跑进来道：“三位大人，门口有人说自己有线索。”
有线索？
三个人的目光瞬间凝实，看向那名前来报信的小衙役。
他们三个人苦苦追寻这么久，几乎是一路上捉拿询问都没有任何结果，三天了……这会儿怎么就突然来了线索？
陈府尹带着一半欣喜，一半又是怀疑的态度叫小衙役带那人进来。
片刻之后，一名书生打扮，剑眉星目、但身子略显单薄消瘦的年轻书生走了进来。
池玄都一走进内堂就抬眼观察，三个人的身份很好辨识。
那位胸前平平无奇，颇为富有的黄裙女子定然就是司天监监正的弟子褚采薇。
而之所以第一眼就看到此女，原因无他，就是池玄都的胃不是怎么好，喜欢吃点软的。
联想到古代规矩森严，他立马就收回了视线，恭恭敬敬的低眉拱手。
“在下云州举子池玄都，拜见三位大人。”
“嗯。”
自报家门为举子，陈府尹这个读书人态度稍微好转，他率先嗯了一声，但旋即面色凝重，手一拍桌案，拿捏着威严的腔调道：
“三天前我们就发了悬赏，你怎么到现在才来禀报线索呢？这其中可是有什么隐情，速速说明！”
陈府尹现在心里急的要死，但脸上依旧稳的一批。
池玄都知道现在可不是说“大人别吓我，我从小就有惊吓失忆症，一害怕就忘事”这种话来拿捏对方，提高悬赏金额的时候，此次陛下那边都震怒，催得很紧。
他的确可能能够拿到更高的悬赏，可接下来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所以池玄都也没有被对方吓倒，而是十分从容地拱了拱手道：
“请大人明鉴，在下云州人士，是昨日才来的京城，打算提前熟悉一下京城的水土，至于线索……。”
“我的线索还要多亏许家二郎，是我去找他要的卷宗，他救人心切，自然打点了一番，获得了卷宗，我机缘巧合之下得以要来看，并获得了一些线索。”
“什么意思？你从卷宗里面获得了线索？”
在场三人面色都不好看了。
这什么意思？这什么意思？
我们三个人看了这么久的卷宗什么都没有发现。
你小子就从卷宗里就能找到线索。
陈府尹心中已经在想这家伙要是说可能是妖族作乱，这就是线索的话，他非得把这家伙给打死。
不打死也要把他关在牢里，好好享受几天。
池玄都抬起头，直接道：
“许平志押送税银15万两，15万两白银重达9375斤。而从城门口到广南街的路程是有30里，途经了4个闹市，以押送税银的那些驽马的脚力来计算，他们完全无法在辰一刻抵达广南街。”
“这……”池玄都所言，如同一道惊雷炸在三人的脑海之中。
尤其是陈府尹。
他自己看这么久的卷宗居然始终没有发现这一点。
这会不会显得他有些不太聪明的样子？
好在他看了一眼边上的李玉春和褚采薇觉得心理平衡了不少。
尤其是褚采薇。
她展示了更加不聪明的样子。
褚采薇脆生生的问：“税银的确在那个时候就运到了广南街，当时目睹马冲到河里的人也不少。”
“这又做何解？”
讲到这里，三人都目光直勾勾的看向了池玄都，可池玄都他只是一个文科生，他并不会制作钠，于是只能摇了摇头。
“这件事恐怕非我所能知道了，应该是银子本身出了问题吧。”
银子本身能有什么问题？
事情卡在了这里。
虽然已经有很大进度，但陈府尹还是愁眉不展。
因为那些押运的人并非没有眼睛。
当时马匹冲入河水，白花花的银子滚入水中，大家都亲眼所见没有假。
他知道白花花的东西有很多，但是银子那种白花花是独一无二的。
就在这个时候，身穿皂衣的小衙役又一次进来了：“禀报府尹大人，许平志的侄子许七安刚刚说有关于税银被劫案的重要线索，想要见大人一面。”
又一个来禀报线索的。
三个人的目光再次稍微亮了点。
第一个来禀报线索的人已经给出了莫大的提醒。
那接下来这个人……
虽然陈府尹记得许七安只是一个与案情无关的边缘人物，拷打审问之后完全不知情。
但陈府尹想了想，还是让人把他提出来。
见状池玄都恭敬站站到一边，等待着许七安的到来。
许七安早就是一名武夫，身材高大，模样也俊俏，进门的第一件事就是观察在场的众人。
看到池玄都一身朴素，书生打扮，还疑问他能跟这碎银案有什么关系。
最后默默认定池玄都为爱装朴素的公子哥。
最后看到池玄都居然还朝着他微笑点头，菊花莫名一凉。
陈府尹的问话方式跟刚才问池玄都的时候一模一样，依旧是面无表情，拿捏腔调。
“许七安，三日前下狱的时候怎么拷打你都说不出来线索，怎么如今就有事要来报了！你是何居心？”
池玄都看许七安的表现十分冷静，因为已经胸有成竹。
许七安想到许新年说的不要告诉别人，立马道：“大人，就在方才许家二郎来找我了，我问他要了卷宗。”
又是许家二郎？
三人不由自主将目光看向了池玄都，因为池玄都刚刚来报，也是说线索是从许家二郎那边的卷宗获得的。
这许家二郎的卷宗难道跟他们的有什么不一样吗？一个一个都在其上寻找到了线索。
无论此人如何说辞，是否提供有用线索，待会都定要要来看看！
不过陈府尹还是不动声色：“说说看你从卷宗里找到了什么线索？”
许七安直接就道：“我已经从卷宗里破案了。”
陈府尹心中失望，厉声喝道：“不想要被打的骨肉分离的话，最好给我说实话。”
许七安加快语速，大声辩解道：“大人！税银被劫案其实不是妖物所做而是人为！”
如果是在池玄都来之前的话，陈府尹估计会直接让人把他拖下去，杖责200。
但是刚刚池玄都已经给出了推论，很明显已经不是妖物作乱。
于是他的耐心多了一点。
“继续。”
许七安知道是自己表现的时候到了：“根据城门守卫的口供，我二叔是在卯时12刻进的城，辰时11刻押送税银的队伍抵达广南街，这时怪风起，马受惊，冲入河中。”
“但是！”
许七安突然声音变大，接下来就是重点。
“其实那妖风和爆炸声都是障眼法，都是为了让你们忽略一个很大的破绽。”
没有许七安想象中的三人都将目光看向他，同时十分紧急的追问。
三个人居然只是对视而已。
尤其是褚采薇，她眨巴眨巴眼睛道：
“你莫非要问我们税银15万两重多少？”
许七安愣住了，这么一听这几个人是已经猜到了这个。
还是有实力的。
“这就不劳烦三位大量计算，是9375斤。”
“这么看三位大人是已经知道的时间出了问题，那我就不继续扯这件事了，我得出的结论是，其实他们押运的压根就不是银子。”
“那是什么？”
刚刚池玄都也说了，问题应该就是处在银子上。
池玄都这个时候也露脸：“几位大人，既然许七安说他已经破案，又说这不是银子，必然已经知道此物是何物了，不如直接让许七安去展示一下，那究竟是何物能与银子一般模样，而且还更加轻便。”
事情也的确如此。
三人又无法找出更有利的线索，而时间期限于卡在那里，便只好让许七安试一试。
许七安因此也多看了一眼池玄都，十分客气的和许七安拱手道谢，然后又蹩脚的毛笔字在宣纸上写下了制作钠所需的物品。
一刻钟之后，衙役们压根就不敢动作慢，将东西全部带了来。
池玄都看着许七安身前的道具，只觉得相当的熟悉。
仿佛回到前世初中的时候。
他还学了一点化学，会去实验室做过实验。
不过许七安虽然是理科生，但毕竟多年没有接触，手也生疏了，用水溶化出盐搅拌之后，就将生宣放在杯口当做过滤纸，将盐水洗洗倒入，然后再将瓷杯架在蜡烛上烤，并逐渐不停的搅拌，没多久就析出了一些晶体。
池玄都已经忘记那个晶体叫什么东西了。
只见许七安向褚采薇求助。
褚采薇用法器煽风点火。
然后在火蛇淹没杯子没多久后，许七安插两根铁丝，让褚采薇充电。
这好像是什么电解法？
池玄都初中的时候做过做什么氧气、水的……
没想到做钠也是可以运用电解法。
做好以后，三人迫不及待地凑过去，池玄都就远远的跟在后面，等他们看完了才凑近。
只见瓷杯里，一块与白银颇为相似的金属块安安静静的待着。
三个人的眼眸之中震惊之意难以掩饰。
只有池玄都相当的平淡。
许七安看了一眼池玄都平静的神色，暗自给他点了个赞。
本以为是一个喜欢装朴素的富家公子哥，有权有势，没想到性格还如此沉稳，见到这么新奇的东西还没一点反应。
不过还是破案重要。
许七安直接将金属钠倒出来，用宣纸包住，当着四人的面做了一个掂东西的手势：“四位大人可以感受一下这东西，可是比银子轻的太多了，看上去还一样，用来冒充银子恐怕不是问题。”
李玉春果断的将那东西接过来，就在他掂量的时候，那个银子一样的东西光泽瞬间黯淡。
李玉春瞳孔收缩，要不是他摸过真的银子，恐怕他要以为这就是银子了。
褚采薇看到这神奇的变化，马上就联想到了自己的身份，古怪的打量的许七安，问他是不是炼金术士。
池玄都直接在心里默默的替许七安回答。
他不是炼金术士，他只是一名理科生。
陈府尹最关注案件，他再次提出的问题。
只不过他眼睛此时是亮亮的，刚刚的惊喜还没有消失：
“一样是一样，可是爆炸到底是怎么回事？假银子落水怎么会爆炸？”
“我们在水里可没有发现什么炸药的碎片。”
这时候池玄都又要趁机抢一抢功劳了：“大人不妨将这个东西扔到水里试试看，假设有可能爆炸，大人最好离得远一点再扔。”
陈府尹半信半疑的接过假银子，远远的伸出一只手在，把那银子扔进一旁的洗笔缸里。
下一秒明亮的火光亮起，一股浓烟升腾。
金属钠发生了剧烈的反应，轰的一声将洗笔缸炸裂。
三人目瞪口呆。
许七安则是诧异的看了一眼池玄都。
“落水之后，银子还有1000多两，那应该就是在这里面掺了一点银子。”
“好好好。”
陈府尹连连点头，就连一旁一直看上去一丝不苟的李玉春都是忍不住拍拍许七安的肩膀，顺带还帮许七安的衣领拉扯整齐。
李玉春看上去严肃，但实际上挺暖男的。
看到一旁的池玄都，也是直接上前拍拍他的肩膀表示：“你也不错。”
同时把池玄都衣袖上的褶皱抚平。
此情此景，池玄都想起来了。
他有点印象，这个李玉春似乎是个强迫症。
还好他右手上的伤已经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