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少年穷
“光远兄啊,我也不瞒你……”孙策神情凝重地看着袁燿,“策观那刘繇之辈,不过金玉其表。纵为清流名士,但不知兵家之事,不足为虑。”
“想来伯符你已是心有定数?”袁燿又为孙策倒了一杯酒,“但听你的意思,似乎还有顾虑?”
“是啊。”他苦涩一笑,“自我讨伐陆康回来便一直心神不定,虽说陆氏一门已向袁公称臣,但那日陆家派来的使者看我的眼神似乎仍有愤恨,即使是那小陆绩都对我冷眼相望,丝毫不似怀桔遗亲时的天真无邪。”
他又重重地叹了口气,刚刚还春风荡漾的脸庞此刻已变作一副悲戚之色,“策不过是一介武夫,仰仗袁公之威名才得以在江淮立足。就算我真的攻下江东,焉能服人?”
“又有仇家报复该如何是好?有道是暗箭难防,策不怕死,唯独怕死的太早,死的不值。若不能为父报仇,建功立业,九幽之下亦无颜面见先人!”
孙策此刻一把鼻涕一把泪,不知道是不是把喝进去的酒都哭出来了。
“没想到你那么早就料到了自己后来死于刺客的结局啊。”
袁燿看着孙策这京剧变脸般的演技不由得啧啧称奇。
“伯符勿忧,你既然有把握取下江东,届时江东六郡,你任说一郡,我父都至少应当表你为一郡太守。男子汉大丈夫何愁壮志难酬?”
袁燿的大饼画出来时他自己都觉得有些虚,起码就现今实行的三互法下他是没发直接执掌老家吴郡的。
“至于你担心江东士民不服?杞人忧天了吧!”
“请光远兄为愚弟开导。”
“伯符攻庐江之时杀戮过多,以致士人、百姓怨恨。但你若肯折节下士、爱戴百姓,以亡羊补牢仍然为时不晚。”袁燿顿了顿,接着说道:
“吴郡陆家与你乃是同乡,可人家乃是郡望大姓,已跻身于士人行列。他们布施恩泽几世有余,你将其族灭殆尽未免会遭人忌怨,可你要知道,纵他们在乡里多根深蒂固,在士人间多享有美名,他大的过我汝南袁氏还是弘农杨氏?到头来还不是得依附他人。”
这就是出身带给他的自信,这就是东汉!
“若你能取江东、兼土地,四方怨恨,不过一时流言,何足惧也?有道是良禽择木而栖,你便是唯一的良材好木,到时说不定那陆绩都得心甘情愿地当你的座上客。”袁燿笑了笑,“再说,你是为我袁氏讨伐庐江,名声要坏也是坏我们的,大丈夫坦坦荡荡,勿为此事担忧。”
孙策看着袁燿把就这么把这口锅爽快地背在了身上,心中居然隐约生出两分感激。
“你若实在放心不下……嗯……我有一计助你。”他此刻已经化身成了淮南点子王,为的就是迅速拉进二人关系。
“天下士子之品评,经籍之磋议皆在中原。如吴郡陆氏等江左豪族因困于一隅,不过是二流世家,学的又是些占星、巫卜之类的东西,就算出了一个如陆康这般廉能有志操的人,哪里比得上真正的名士呢?”
“那光远兄的意思是?”
“彭城张昭张子布,他如今也因徐州丧乱避难扬州,你可听说?”
孙策听到这个名字有些惊喜地说道,“我与张子纲(张紘)座谈时听他提起过此人,他也是徐州士人,张子纲说他有经天纬地之大才。这个可谓是真名士!”
“那你说,你若得张紘、张昭为谋主,将会如何。”
“这……”孙策一想到能得到这对臂膀欣喜之色有些溢于言表,但很快他又清醒过来。“我得张子纲赏识已是不易,那张子布何必往来投我一武夫?”
“伯符不知,张子布此人曾与琅琊赵昱交好,可谓至交。但赵昱在广陵时为笮融所害,如今笮融又委身于刘繇麾下,屯兵于秣陵之南。你说你若能枭首破敌,为他手刃仇雠,他还会在意你的出身吗?”袁燿神采飞扬地说道。
而孙策听到这话一方面暗自感慨袁燿消息之灵通,一方面也感到前途之光明。
“若得张子布,则江东大族安敢以一言谤我!”他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对于袁燿而言,孙策收服张昭几乎已是必然,他并没有这个把握能抢先一步截胡对方,但却未必不能向孙策献上此计,卖他一个顺水人情。
袁燿也微笑着点点头,不过很快,他的笑容又收敛住了。
“多谢光远兄为我擘画!”
“你先别急着谢我。”他的神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如你所说,切记——不可多行杀戮之事……以及,当心小人。”
他不知道孙策到底是真心实意地恐惧,还是在他面前故意如此伪装,但他却深知孙策在征讨江东时所犯下的如杀降、族灭之类的一系列暴行直接给他招致了杀身之祸。
而他说的小人一方面指后来刺杀孙策的许贡门客,另一方面则暗示了另外一位他们二人都很熟悉,但他绝对不能直呼名讳的人。
可孙策一时还不大明白为什么袁燿突然提这么一嘴,只见他继续说道:
“说到这个,伯符你家眷可还安好?”
*
袁燿一等孙策走后就步履不停地赶赴正院,他知道今天袁术为了给他那位从中原不远千里逃难而来的好友冯方接风洗尘在府中弄得红红火火,不过眼下应当已经结束了。
当然他也刻意避开了从府中一涌而出的人流,主要是他懒于面对那帮武将文官齐齐而来的问好,人情世故对他而言未免过于繁琐。远远见到了那帮酒囊饭袋,他直接离着远远的在一旁等着这帮人走光,也刚好趁这时整理衣冠,生怕袁术见到后给他一顿好骂。
“我去,终于走光了。”他眼见而今人影已然稀疏,又立刻小跑进去,生怕袁术此时的大驾已经到哪个府中美妾的门前。
当他脱掉鞋履,让下人推开门时却见到袁术还在上座和一位中年人有说有笑,把酒言欢。
而周围却无侍女环绕,只有一个身材瘦削、穿着朴素的文士立在袁术身边。
袁燿一眼看过去便知道了那两人是谁,和袁术谈天说地的显然是那位西园八校尉之一的冯方,同时在某种意义上也算是袁术的“岳父”。
那位神态祥和且恭谨的士子则是他的姊夫黄猗,历史上他除了和自己的堂叔袁胤扶着袁术的棺木送了他最后一程,此外便再无其他事迹。
但穿越之后他得知黄猗与袁术帐下的诸多二字神秘人不同的地方在于他还是荆州黄氏一族的族人,名士黄承彦的侄子,他老爹袁术从南阳跑路时碰巧捡到了他,于是便致敬张飞把他掳掠过来作了女婿。
“父亲,姊夫……”
此刻的袁术一听到声响就急忙扭过头来看向袁燿,他眯起眼睛,按下怒斥袁燿的心思,悠然开口道:“燿儿怎么了?看起来火急火燎的。”
还没等袁燿说话,他又补道:“还不见过你正则阿叔。”
“阿叔!”
袁燿行了一礼,实在没想到冯方会在这里,他也不好意叫人家走啊,毕竟人家是袁术请来的客人。
完全不知道袁燿内心想法的冯方则乐呵呵地看着他,“昔日还在雒阳时,我便见过光远,不过那时他还年幼,如今已长成相貌堂堂的栋梁之才了。”
“什么栋梁之才。”袁术听到这话时比袁燿还开心,“不是什么蠹虫庸才我心便足了。”
“唉,光远你别怨你父,书简之中亦生蠹虫,他这是暗里夸你读书用功!”冯方笑着为袁燿开解道。
“好了,如有何事要说,如此唐突,搅了我二人的兴致啊!”
“这个……”袁燿不经意瞄了一眼冯方,“我是来向阿叔问好的。”
“哼!”袁术冷哼一声,“既是来问好的有必要跟个做贼的一样吗,你阿叔和你姊夫也不算外人了,你有什么事便直说无妨。”
一旁的黄猗尬笑着点点头。
“确实不算外人了,你这时候就打上人家女儿的主意了吧……”袁燿在心里腹诽着,他还不清楚袁术的花花肠子。
“咳咳。”袁燿清了清嗓子,然后靠近了两步,“那燿直说了。”
于是他就当着三人面一五一十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一个是借兵,一个是借粮。
正好黄猗如今在袁术安排下参与调度军资之事,和他说及也不是不行。
三人怔怔地看着彼此,过了半晌袁术才沉重地说道:
“儿子,没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