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三，还是老三

2024年十二月，东北的s市。

雪花似柳絮轻飘，覆盖了冬日的火车站。

老三站在落日余晖中，淡淡的阳光在他秃顶上，反射出些许光泽。岁月在他的脸上刻画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皱纹，圆润的脸庞上挂着一双小眼睛，乌黑而深邃，尽管透出一丝慈祥，却因说话时常显得迟钝而变得可爱。嘴唇厚重，每当他结巴地试图表达时，嘴唇就会不自觉地微微颤抖。牙齿参差不齐，却不失暖意的微笑让他看起来更加平易近人。

周围的人匆匆而过，没有人注意到这个平凡到近乎特别的中年男子，他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像是一道静谧的风景。

老三不年轻了，属鼠，今年五十二岁。

他裹紧厚重的棉袄，面色被冷风割得通红，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终于看到一辆熟悉的白色suv时，他大步的走了过去。

“三哥，等久了吧。”

车停下，同时车窗也落下，张大伟脸上是一惯亲和的笑：“先上车，嫂子呢？”

老三坐在副驾驶，往前指：“你三嫂先去客运站取李行，咱们过去吧。”

三哥姓胡，家里兄弟三人，他排老三，所以大家平时都叫他老三，张大伟和老三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就和他们的年纪一样长。

s市是个地级市，市区不大，客运总站就在火车站的对面，绕过转盘道就是。

张大伟一边往客运总站开，一边问：“行李咋还在客运那边？”

“东西提前几天邮的，我们坐火车回来，算着日子行李前一天到，这样正好下火车就取。”

火车站小，车调个头的功夫就到了客运总站。

大清早七点多，街上的车少，人也少，车就停在客运总站门口，两人下了车。

掀起厚重的棉花门帘，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客运大厅里人不多，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在窗口那咨询事情，张大伟眼睛好使，扫了一圈就看到了站在在物流处窗口的三嫂。

胡三嫂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平日里总是安安静静的。

她不怎么爱说话，大多数时候就只是静静地待着，仿佛周围的喧嚣都与她无关。当别人和她说话时，她就会露出和善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几分羞涩和质朴，让人感觉格外亲切。

胡三嫂给张大伟的印象很好。

在他看来胡三嫂是个特别听话的人，一辈子都没上过班，别人说什么，她都只是默默地点头，全盘接受，从不会去反驳或者有自己的主见。

她就像是生活中一个安静的存在，没有太多的想法和追求，只是听从着周围人的安排和指挥，在自己的小世界里，平淡而又顺从地过着每一天，仿佛外界的喧嚣和变化都与他无关。哪怕别人的要求有些不合理，她也只是憨憨地笑笑，然后按照别人说的去做，从来不会去计较或者争取什么。

老三一到妻子跟前就问：“行李呢？”

胡三嫂说：“邮望县去了。”

老三问：“咋邮那去了？”

也不等胡三嫂开口，老三就冲到窗口拍拍大理台面，问人家怎么回事？

老三超二百斤的体重，加上185的个子，又高又壮，嗓门一大，整个大厅里都回荡着他的声音。

老三，平日里总是一副憨厚老实的模样，那敦实的身材和朴实的面容，让人一看就觉得他是个踏实可靠的人。可他说话时却有些结巴，一着急起来，那话语就像是被什么卡住了似的，断断续续地往外蹦。然而，老三内心深处却总想着要装出有气场的样子。他时不时地会挺直腰板，努力摆出一副严肃的神情，试图让自己看起来更有威严。当他想要在众人面前表现时，会故意放慢语速，一字一顿地说话，仿佛这样就能增加自己话语的分量。

尽管他的结巴偶尔会让这种故作的气场有些破功，但他依然乐此不疲地尝试着，那股倔强又带着些可爱的劲儿，让人忍俊不禁。在人多的场合，他会努力让自己的眼神变得坚定，好似这样就能散发出强大的气场，可往往事与愿违，他那结结巴巴的话语和不太自然的神态，总是会出卖他内心的紧张与不自信，但老三却从未放弃过要装出有气场的这份执着。

张大伟的性格与他完全相反，温和又不爱计较，总觉得吃亏是福，生怕老三和人吵架，上前去劝：“算了算了，邮错就邮错了，让他们邮回来。”

“那哪行啊，这不是耽误事吗？”老三不依不饶，让对方给个说法。

服务人员说：“这个事真不怪我们，是你们自己把地址填错了，你看看这是你取货单，上面写的望县，咱们是市区。”

老三骂咧咧的嗓门更大了，接过单子看，一边说：“这不是扯呢吗？地址咋还能填错呢，我填的时候写的是咱们市区....哎....还真是望县，我咋还填望县了呢，这啥时候邮回来啊？”

胡三嫂说：“说要等两天。”

五年未见，老三办事糊涂这毛病，张大伟习以为常以为，他劝着说：“邮错就邮错，也不差两天，我先带你和三嫂去吃早饭，然后送你们回家，过两天行李到了，我再和你一起取。”

一天前，张大伟突然接到老三电话，说明天早上七点的火车到家，所有东西都邮回来了，以后不走了，就在老家了。

老三这人打小就有个毛病，他求人帮忙从来不主动开口。在老三看来，他主动开口就是没面子，张大伟一听这话就明白了，老三这个电话是让他接站，帮忙把李行拉回来。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张大伟也不计较这些，主动说明早去接人，最后挂电话时，老三还提了一句行李多。为此，张大伟当天把车后备厢里的东西都收拾走了。

从客云总站出来，老三一路骂骂咧咧坐上车：“这无意咋还能填错呢，我记得当时写的是市区啊。”

张大伟劝着：“错就错了，又不能丢，这都是小事，不值得生气。三哥，你和三嫂想吃啥？酸菜汤还是老西北？”

北方的特色是杀猪菜，酸菜汤是家开了三十多年的老店，东北大白菜淹的酸菜做出来的酸菜汤又清又白，撒上点烧的干辣椒，是老一辈传下来的吃法，东北人骨子里对酸菜汤有着独特的偏爱。

而老西北，也是一家开了三十多年的老店，做的却是抻面，在s市也小有名气。

老三和张大伟可以说是吃着这两家菜馆长大的。

五年未回来，张大伟也想带老三吃点小时候怀念的味道。

老三说，“吃啥都行，我和你三嫂现在吃的清淡，你年纪也不小了，天天吃大鱼大肉也不行，得保养了。”

其实了解老三家情况的，听了这话定会暗笑老三装犊子。

老三两口子，可谓是吃了一辈子清淡的饭菜：水煮面条。

家里条件不好，胡三嫂嫁给老三后就没上过班，家里吃消嚼用都靠老三一个人挣，胡三嫂也不挑吃食，只要能吃饱就行。

所以家里吃的最多的就是水煮面条放点盐，吃菜的时候都不多。

张大伟和老三打小一起长大，甭管别人怎么背后笑话老三，他内心里却一直很敬重老三，笑着说：“吃清淡的，那就抻面吧。”

老三说：“我和你三嫂也不饿，要不你送我们俩回家也行。昨天给你打电话，你说过来接我，我寻思一大早的不折腾你，你说还有李行打车不方便，我寻思也是。结果，这不扯呢，当时我拦着你好了，行李还邮错了，你跑一趟白跑，麻烦你干啥，早知道不让你来了，我们打车回来多好。”

换成别人听了这话，立马就得不高兴，就是面上不显，心里也会不高兴。

我好心好意来接你，没换来一句好，还弄的像我给你们添麻烦一样。

张大伟没挑这个理，说：“好哥们回来了，我接一趟站算啥，有啥麻烦的，咱们先去吃饭。”

以往，张大伟倒不觉得什么，许是分开久了，此时面对老三，竟有些陌生感，眼角的余光落在身侧款款而谈的老三身上，张伟大的思绪也越飘越远，看不到未来，回忆却又太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