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另一条通往县城的船,形状与通往江北的那条一样,只是体积大些。因为去县城的人要远多于去江北的,并且每天只有一班,每周一还休整停摆。
它停在距离我家两公里左右的江边。
小时候,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去一趟县城,吃一次香喷喷的肉包子。因为在家里,三四个月吃不到肉是常态,即便是鸡蛋,也很少,除非过节或来客人。
母亲给我讲了一个真实的笑话:
有一天,同村老陈头家里来了一位客人。他媳妇用四个鸡蛋做了一份“糖打蛋”,孙子看着眼馋,老陈头就悄悄跟孙子说:“别急,一会大伯吃剩下的会给你吃。”
我们那里,好像有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去做客,如果主人家里有小孩,一般都会故意留下一两个鸡蛋,因为大家都知道,孩子吃一顿荤不容易。
但这位大伯是远方来客,不熟悉当地的风俗,心想鸡蛋是个好东西,哪能浪费呢。躲在一旁的孩子看着大伯端起碗把汤水都喝个底朝天,急得哇哇叫:“妈!妈!他把鸡蛋全吃完了!”客人听了,尴尬至极。
那时的肉香,胜过了一切。谁家来了客人,我们用鼻子就能闻得出来。那蒜头炒鸡块、青菜瘦肉汤,伴着白酒的香味,比客人们的欢声笑语飘得远得多。
除了来客人,最好的时节就是过年了。再穷的家庭,除夕夜的饭桌上总是能见到肉的。那时也有不少农户家中会养一头猪,平时给它打猪草,和米糠,让它养尊处优,快到春节时,就是它为全家献身的时候了。
我家也养过一头猪,杀它的时候,我没有表现出一丁点的怜悯。我就蹲在地上,直勾勾地看着几个大汉把它逮住困在木板上,一刀子进去,再一抽,那热乎乎的鲜血喷涌而出,我仿佛闻到了红烧肉的香味。我拿起放血的刀子观摩着,杀猪佬一看,吓了一跳,朝我吼:赶紧放下。我也被吓了一跳,赶紧把刀子扔下,可他却差点跳了起来,又朝我吼:“妈呀,你这破孩子!你要把我‘放血条子’搞废了!”原来是那把刀太锋利,两边都是刀刃,刀刃处薄如蝉翼,我就那么随手一丢,丢在了别的刀背上,刀刃撞着刀背,把杀猪佬给心疼死了。
继续说那条通往县城的船,每日清晨六点钟发船。
父亲大概每个季度就要去一次县城,有些农具,农药或种子,乡里的集市买不到,就得去县城。我一年也就能去个一次。
铁船沿着长江支流,逆水而上,航行几个小时才能到达县城。我喜欢闻发动机烧出的柴油香味,有时经过船老大的允许,我会跑到船尾,看着船老大拿着一个手摇式把手,插入柴油发动机启动口,用粗大的胳膊顺时针用力旋转把手,发动机一开始像一个老人一样,发出“嗵……嗵……”声,随着把手越转越快,变成了“突…突…突…”的声音。声音越来越快,随后从排气管喷出浓浓的黑烟,顿时感觉发动机产生了强劲的动力,整个船板都被震动,此时发动机就被成功启动了,像吃了菠菜的大力水手,发出有节奏的声音,带动滚滚的江水,将铁船缓缓推离岸边,推向有鲜肉包的县城。
如今的交通比以前便利多了,很多家庭都买了汽车。不过,我们往返沙包地,依然得坐船。当年的铁船早已停摆。通往县城的换成了大型渡船,运行在两岸最窄的江面。已经无船通往江北了,江北的亲戚去世的去世,出城的出城,江两岸常住居民越来越少,来往得也越来越少,不得不去的时候,需要驱车绕过一座长江大桥。
沙包地与通往县城的路只隔了这条窄窄的长江支流,很多年前就传说这里将建一座大桥。离现实最近的一次,曾看到有人在两岸测量,在地面打标识,为建桥做准备。
那个标识嵌在地上好几年了,但那座期盼二十多年的大桥依然没有身影,每次还得乖乖给渡船的老板交过江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