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一场串供
吕雀儿没有说话。而孙氏将这视为对自己继续说下去的默许。
在刚刚沾满了血雾的火堆旁,孙氏开口了:“我承认我下午想杀了这吕家妹子,即使我不承认,被上了枷、杀威棒来几十下,我也必然得招供。随即,免不了判个弃市,找个合适的日子把我的脑袋砍下来。”
孙氏顿一顿,接着说:“但我是个女子,生性怕死怕疼,挨不了半天,必然把我知道的全供出来:第一件供出的,便是吕家这次失窃了一批金银首饰,县令知道了,必然严格追查,一分一厘全部追缴到案。”
说完,便看了柳三一眼,柳三脸上露出不悦的神色来。这批金银柳三已经跟县里的几位同伙商量好了私分,岂能让到手的鸭子飞了?
孙氏很满意,接着说:“第二件我要招供的,便是吕家一家六口是犯了谋犯大罪逃匿于此的重犯。这要是坐实了,吕家一家六口便要在闹市受车裂之刑,按例六颗人头还要挂在城门上示众半年,随后被扔在乱葬岗内。”
说完这句,孙氏看到吕伯的脸上露出不安的神色来。二十多年前,吕伯已经尝过一次满门被杀的苦痛,绝不肯再尝第二次。只是吕雀儿还在愤痛中,似乎并无太大反应。
但孙氏接下来的一句,便彻底让吕雀儿对自己的恨意变成了惧意:“吕家谋犯罪一旦坐实,那永县沈十七便是同党,只需要丰县一封文书,那沈家便立即会被诛杀三族。”
听完这句,吕雀儿终于惊慌起来。
孙氏继续说道:“除了以上这些,还有私放吕家进城的衙役兵丁,为吕家伪造文书户口的里正等人,下至城门口的民夫民勇,上至县丞大人,哪个脱得了干系?县令大人若是把这些人全抓了,恐怕丰县的县牢都装不下。”
一语即出,所有人都沉默了。
孙氏笑笑:“当然,你们也尽可以暂时依顺我做权宜之计,随后找个时间把我除掉。不瞒各位,今天我在吕伯的包袱中还发现了一封信,这封信我托一个极稳当的人放在了一个极稳当的地方,若是我遇了不测,这人便会把这封信送到郡守手中,到时候不仅咱们这几颗脑袋,就连丰县、永县两县县令都免不了被判个放纵乱党、失察之罪。”
柳三等人有些疑惑,吕伯却已经汗如雨下。
孙氏笑一笑,还是平日酒肆中胡闹闲聊的口气:“亏我跟我那短命男人认了几个字,这才知道了吕老丈真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那信是当年信阳君托吕老丈带金银玉器到中原联络各路豪杰、共同起兵对抗朝廷的凭证。只是钱花在了哪里,已经联络了哪些豪杰就只有吕伯知道了。”
柳三一听,稍一思索便知道这封信的厉害:
这丰县之所以被朝廷放任,除了山险水恶之外,还有个重要原因是朝廷认为县内不过有几个盗匪泼皮、成不了气候。朝廷并非不能剿,而是不屑剿。但若真冒出个信阳君余党来就是另一回事了:朝廷必然大军压境、大兴牢狱,全县上下都要大难临头。跟吕伯有牵连的必然是一个都跑不掉。
这下子,孙氏谋杀吕雀儿这事突然变得微不足道。所有人都一言不发,看向柳三。
柳三见众人看向自己,便笑道:“诸位不用紧张,天这还没塌下来嘛。要我说,这事情有缓和余地,你们若听我的,保准人人平安、人人欢喜。”
孙氏等的便是这句哈,忙道:“我们现在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有什么计议全凭柳大人做主。”
见吕伯等人也没有发话,柳三道:“要我说,不如便把眼前这点不愉快放在一边,什么为财害命、联络谋反之类的事情再不要提起一句。依我看,事情是这样的:
吕家女儿吕雀儿年少思春,被一个浪荡少年引诱私奔。吕伯报案,孙氏提供线索,本县稽盗柳三及民勇若干连夜寻找。到了山上,发现少年不慎失足掉落山崖而死,吕雀儿困于山上,被本县稽盗柳三及民勇若干所救。案犯已身故,吕雀儿无恙,其余人等俱平安。诸位,你们看这样子可好?”
孙氏忙磕个头:“柳大人英明。”
柳三看向吕伯,吕伯也只得做个礼说道:“全凭大人做主。”
柳三随即看向火边的两个贼人:“你们两个贼子要死还是要活?”
两个贼人忙磕头:“小的当然要活。”
柳三问:“既然要活,那我问你们借样东西你们是否肯借?”
两个贼人自然满口答应:“大爷千万别说借,只要大爷开口,就算要我们脖子上这颗脑袋我们也立刻割下来。”
柳三笑道:“倒会耍嘴。我借你们同伙一用,你们肯吗?”
两人虽狐疑,但经过今晚这一场接一场的惊吓,哪敢不同意,忙点头应允。
柳三朝两个贼人说道:“大爷现在缺具浪荡少年的尸体,柴房里你们那同伙眼看着不行了,正好借来一用。你们若敢说出去半个字,必然死无葬身之地。”
贼手忙磕头说:“小的只知道,这后生诱拐别人家女儿不慎坠崖而死,就是皇帝来了小的也是这么说。”
柳三对这个回答很满意:“自此咱们便是自家兄弟了,以后好处多的是。”
随即,柳三便朝柴房喊过一个民勇来,问道:“那贼人还活着没?”
民勇回道:“缓过来些,还不时吐些血。”
柳三惋惜道:“哎,受这样的苦楚实在可怜,倒不如你去给他个痛快,切记不可动刀。”
民勇得令出去了。
柳三安排妥当了,把刀在手上割了一刀对众人说:“我忙碌一场、冒此大险,为的全是你们。明日公堂之上必须一口咬定吕家姑娘是被浪荡后生拐了去。我柳三起誓,谁要敢乱说半个字,我柳三必不与其共存于世。”
众人忙应允。
大事商定,随后便叫过老板来,地上血迹清洗干净,炉火里添上新柴,油灯里添上新油,整个屋子亮堂起来。
随后把柴房内的众人也叫过来,摆上碗筷、添上酒肉,几个时辰前还拔刀相向的一群人此刻挤在一桌,饮酒吃肉、杯皝交错,各怀心思共同等待天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