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陈幺妹
那许骆安性子软弱,整日里被迫跟在陈木笠后头,畏畏缩缩,提心吊胆,心里极其难受。
可又不敢声张,说与父亲听也只受得一句:“你且忍耐就是。”
蓟槐县虽说有三家之称,但因位置原因,许家田亩挨着陈家,加上家业微薄,日益衰退,日后恐仰仗陈家鼻息生活。
每每父亲提及此事,心怨世道不公,陈家人歹毒无度,这叫许骆安更怯弱了几分,长久之下,养成了“陈木笠开口,他噤若寒蝉”的性格。
‘父亲让我在陈姜两家周旋,谁也不要得罪,可却不知这有多难呐...’
许骆安满脸苦涩,早早来了武馆却心不在焉,过来好一会儿,发现陈木笠迟迟未至,心里稍稍好受了些。
‘听说荒泉山东山界出了乱子,死不少人,陈木笠该是脱不开身,我能有个几日的空闲。’
他微微思索,打算在姜神瑛来后与她攀谈两句,借此抚平他们心中对自己从前被陈家当枪使的怨恨。
许骆安正沉思时,武馆门口出现两道身影,一人是姜神瑛,另一人鬓角微白,却身板硬直,整个人如松木不倒。
‘姜守野?’
‘他来这里做什么?’
许骆安犹豫不决,还是没敢提起勇气和姜神瑛搭话,只好躲到一旁观望。
姜守野瞥了他一眼,然后径直步入后堂。
...
自从知县失踪后,衙门群龙无首,即便陈家报官言荒泉山上有山精作怪伤人,这群麻衣差役也无可奈何。
谁叫知县大人带着衙门内几大高手齐齐上山没了音信。
“你是说,张山和王达他们都跟着知县失踪了?”
来到县衙打探消息的浦澄阳微皱粗眉,他原以为只是知县失踪,没曾想连带着是一伙人。
那张山和王达算是衙门里的好手,虽然突破武师不久,但实力配合起来不容小觑。
连这都招架不住,到底是遭遇了什么...
还有,知县为何要神神秘秘地带人上山?
几个差役忐忑地望着眼前的虎眸男子,恭敬地屈身道:“浦馆主,这情形,我们不调查也是情有可原呐...”
他们怕浦澄阳来兴师问罪,担心对方揪住为官者怎可袖手旁观的由头,劈头盖脸将他们一顿臭骂。
但浦澄阳早已过了热血冲头的年纪,只是深吟片刻,沉默不再说话。
良久才拱手告辞。
“山精伤人,陈家也嚯得慌,呵、姜守野难道自己不怕麽?”
浦澄阳呢喃一句,轻步迈入武馆后堂。
一抬眼,却见一人背影昂然,疑道:“姜家主?”
“久仰浦馆主大名,姜某久困琐事,才得闲来叨唠一番。”
姜守野拱手道。
浦澄阳露出笑容:“早年就曾听闻杨秀将军帐下无庸人,今见姜家主,着实不凡。来,夜蓉,煮好茶!”
两人饮着茶,茶香飘逸,浦澄阳沿着杯沿抿了一口,心中却是想道:
“姜家闹了那么大动静,姜守野怎有空来我这?”
姜守野放下茶杯,亮出那柄军器局打造的军刀,解下缠布,顿时寒光熠熠。
浦澄阳霍然眼前一亮,他一眼便看出这刀不是民间所造,乃是大黎皇朝兵部治下军器局用一种特质的寒石锻造。
“宝刀赠英雄!浦馆主,此刀放我那儿也是空着无用。”
浦澄阳怔然,送自己?姜守野好端端地送自己刀做什么?
这刀的确是好刀,虽然自己暂且用不到,但做收藏确实不错...
“姜家主,这是何意?浦某无功不受禄。”
姜守野于是说道:“浦馆主,实不瞒你,我姜家村有一村民名许叁石,此人吃里扒外,受人撺掇,常年与许家私联,而许家又是陈家蹙拥。
那夜逮到他窜联许家证据,意外得知,陈家或有一人是那玄修!”
浦澄阳微微诧异,那夜姜家村纷乱他有所闻,陈许互拥,三村不和是事实,却不料到竟有此事。
陈家有人是玄修?
不过他并未露出多大震惊之色,姜守野看在眼里,心中惊疑:
“这玄修莫不是多么稀罕的事?”
浦澄阳见他不解,轻声解释:“玄修少见,但并不意味一定有多厉害。
而且,这玄修修炼可得付出相应的代价。”
“代价?”姜守野心中紧张,但面不改色。
“嗯...好比说,三十年前,我游历江湖就曾见过一人可控黄沙弥天,但其身却只能深扎根于黄土中,不得动弹。”
姜守野心中颤动。
在来武馆的路上他就寻思该如何开口,既不让浦澄阳怀疑,又能抹去那夜的动静。
思来念去,以陈家为幌子,假言陈家有玄修,如今才知玄修也未必过强,但没想到会有副作用。
二人又寒暄了一阵子,提及了荒泉山中的山精一事,在茶凉之际,姜守野拱手告别。
外面的天开始下雨了,此时有些阴凉,凉风却吹不走姜守野心中的烦闷。
同样烦闷的还有胖妇人陈金莲,她叉腰怒瞪着眼前的女孩,嘴上唾沫星子随着厚厚的嘴唇翕动:
“你这个死丫头,偷了陈大少爷的珠子就快交出来!
这下该好啦,三百两银子啊,你叫我去哪搞?靠你那躺在床上快病死的爹吗!?”
女人面容极剧扭曲,漾红色充满肥头大耳,女孩低低着头,良久才带着一丝倔强道:“不是我偷的,我从来没见过他的珠子。”
陈金莲继续骂道:“蠢东西,我能不知道吗?你要怪就怪自己惹到了陈木笠那小子,他想找你麻烦还管你是不是真偷了?”
陈幺妹明白了陈木笠那贼人的刁难,抬起头,乌黑明亮的眼珠旁黏连着血色,不卑不亢道:“我没偷,我也没惹他。”
陈金莲最是看不惯她倔强得要死的模样,像只被踩着脚的发狂的母猫一样,扑腾着跳起来骂道:“你这样子就像你那该死的老爹,一个样,简直他娘的一个样!”
陈幺妹她爹名叫陈保良,是陈家村里数一数二的老实人,为人憨厚善良,三年前陈幺妹生母死了,陈保良病得下不了床,因幺妹还小,不忍心这孩子受苦,托人介绍娶了陈金莲。
他和陈金莲讲得明明白白,照顾幺妹长大后就和离,以后这家里的屋子,值钱的都归陈金莲所有。
陈金莲当时喜笑颜开,拍着胸脯答应下来,她本是难民,能有个去处自然乐意。
至于陈幺妹,一个人嘛饿不死不就成了?
可陈金莲沉不住气,三年来,一直在骂骂咧咧中度过日子,看陈幺妹便是来气。
“死丫头,臭丫头,没人要的东西。”骂声不绝于耳。
“你与那姜家小子不是走得近?快去托他找法子!”
陈幺妹闻言脸蛋变得煞白,像护食的鸡崽下意识地攥住衣角,语气慌张带着几分乞求:“不可以,绝对不行!不能牵连幼安哥。”
“幼安哥?你还说没关系?我不管,老娘怕死得紧,三百两银子,你去找姜家要去!”
肥婆甩完脸子,带着怨恨咒骂着离去。
陈幺妹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口中还在嘟囔着:“不可以,不可以...”
屋子里翻涌着发霉的木板味,昏暗寂静地可怕,仿佛毫无生机,枯瘦的手指抓住厚厚的褥子,似乎随时要折断,躺在病床上的老汉陈保良斜楞愣地转动眼珠子,费力地望向屋外孤零零的丫头,凹陷的眼眶啪嗒啪嗒地掉下眼泪。
“阿爹,你哭了?你别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