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桃李自逢时
村子之外还有好几个神秘的农庄。东边的叫东坳,北边的叫北沟,西边的叫西台,南边的叫南浦,他们像一颗颗小卫星,环绕在村子的周围。但又卓然而立,自成一体,俨然一个独立王国。
东坳的老陈头是山东人,他有四个姑娘一个儿子。早年为了逃避计划生育,举家一路躲到了太岳山的深处。他的房子藏在一个马鞍形的山坳里,坐北朝南,阳光十分充足。这是一座四合院落,有一间北房、两间东西厢房用于住人,还有一间南房作为仓库。房子的后面就是陈家沟,里面有大片大片的野生樱桃林,躲藏在茂密的灌木丛中。房子的四周是起伏规整的耕地,玉米、小麦、大豆,不一而足。山坡下长满了杏树,这些杏树粗细不均,有的已是孩童的合抱之木,有的只是细嫩的枝条。老杏树树皮呈黑褐色,纹理粗糙杂着很多疤结,树干像遒劲有力的伸展,枝桠横生交错呈一个密网,嫩绿细小的叶片细密的遮住了天空,地面的阳光像破碎的水晶,像水面粼粼的波光。
端午前后都是采摘樱桃的好时节,这些樱桃有的殷红,有的橙红,有的浅黄,有的圆如珠,有的大如眼,有的小如豆。樱桃的枝桠从根部就开始分支,从东南西北不同的方向寻找各自的天空,远远看去像一盆错落有致的盆栽一样,它的叶子呈长长的椭圆形,嫩绿、碧绿的叶片镶嵌有细细的绒毛,打到手上、脸上、胳膊上,软软的、绵绵的,像一种温柔的抚摸。樱桃也是山中松鼠和蛇的最爱,采摘时节要小心观察灌木丛的顶部和脚下。土豆、铁蛋、金玲等小朋友们通常都是三五成群,背着小书包去陈家沟摘樱桃,他掂起小脚,把枝桠轻轻的扯下来,然后双手如鸟喙,开始细密的啄着,直到摘满整个书包。这些野樱桃味道大多酸涩,酸涩直冲天灵盖,口腔受到强烈的刺激,口水顿时充盈了整个嘴巴。小朋友们有的皱起了眉眉头,有的吐着舌头,有时候眼泪都快出来了,依旧不肯罢休,又开始尝试下一颗。有时候也能碰到十分甜美多汁的樱桃,丝丝的甘甜直入心扉,先前的种种酸涩就一冲而散了。回到家中,他们把樱桃用清水洗净,在阳光上晒干,裹着白糖,腌在玻璃瓶中就成了一瓶风味的樱桃罐头。
6月老陈头家的山杏开始成熟,这些山杏多呈青黄色,圆圆的,扁扁的,有时候杏皮上还有粉色、褐色、白色的雀斑,星星点点,就像少女的脸庞一样。杏子不完全成熟的时候是表皮青绿的,果实生硬,酸涩难咽,等逐渐成熟的时候就开始青中泛黄,变得柔软,酸中微甜,完全成熟的时候,整个杏子就变得金黄,色泽鲜艳,软糯香甜。杏子的保鲜期很短,极难保存,老陈家都用来卖杏仁。山庄来客本稀,杏子管够管饱。每当小朋友们巡山而来的时候,老程的儿子就会拿着箩筐和长杆,带大家到一棵成熟的山杏树下。土豆负责爬树,像一只松鼠一样爬到大树的分叉处,用长杆将杏子一片一片打落下来。铁蛋和金铃等小朋友们就拿着箩筐在上面捡。有时候土豆使坏,在树上使劲的摇起来,那杏子就像冰雹一样,啪啦啪啦的掉落,砸在小朋友们的头上。他们玩够了,闹够了,箩筐也装满了,肚子也吃饱了。他们把杏子抬到老陈的四合院里,每个孩子还分到一包杏子做额外的奖励。
西台的老李家就要精明很多,桃园用厚厚的荆棘篱笆隔开,一个缝隙也没有。家中还养了两只大恶狗,看到陌生人就在那里狂吠。小朋友看着满树的大蟠桃,垂涎欲滴,心痒难耐。老李家的桃子明码标价,小的五角,大的一元一斤。他们拿着自己积攒的零钱就可以买到鲜美的大桃,比市面便宜很多,公平的交易。桃子有碗口般大,圆嘟嘟的,成一个漂亮的心形,桃皮青白如玉,泛着殷红的朵朵,猛的咬上一口,桃汁开始在嘴中喷射,桃肉软糯如布丁,甜蜜的味道充满味蕾,在舌尖中如莲花绽放。有时候他们会把桃子切成一块一块,相互分享着,在嘴中细细的咀嚼,慢慢的品尝这人间的美味。走在回家的路上,可以看到整个马路像一条巨蟒穿越了杨树的密林,马路上车流不息,他们在山间小路和马路并排的走着,像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无声陪伴。
北沟的庄子里无人看管,满是核桃树和李子,这里是土豆、铁蛋、金铃他们自由的天堂,他们要穿过密密的灌木丛才能找见林中隐密的小路。这些核桃树参天而立,枝杈横生,弯曲缠绕,在山谷间自由的生长着。树冠投射巨大的阴影,青皮核桃圆圆的果实隐秘在繁茂的枝叶中间,有的并蒂而生,有的三两成团。青皮核桃圆滚滚的,翠绿的表皮上有着密密麻麻的白色斑点,用小刀敲开,里面的核桃皮变得黄白,会流出一种淡黄色的浓汁,这种浓汁碰到手指迅速氧化,整个手指就会变得黑黝黝的。青皮破开后,核桃木质的外壳开始出现,外壳呈现新木的芬芳,纹理纤长。砸开外壳,取出薄片状的分心木,整个核桃仁就抱在嫩黄的包衣里。小朋友细细的剥下包衣,白嫩的核桃仁开始显现,咀嚼在嘴中,好似一种清冽芬芳的乳汁。金色的小李子,色泽艳丽,像太阳之子一样,长满了李树的枝头。它的表皮光滑清亮,肉质细嫩,发着淡淡的琥珀的光辉,味道十分甘美。但金李不适合多吃。俗话讲,桃饱人,杏伤人,李子树下埋死人。铁蛋每次都控制着自己的馋嘴,心想着破除被这道咒语封印。
南浦则有大片的瓜果园,有苹果、梨、西瓜、西红柿、黄瓜等,最有名的是小王贵的西瓜。小王贵是个 60多岁的老头,但身形短小,还有点背锅。站在村口半坡上放眼望去,两亩瓜田仿若一幅巨大的、绣满翠绿的画布,充满生命力的向着远方的山谷延展铺陈。一畦畦瓜垄笔直整齐,地膜均匀地覆盖其上,轻薄透亮,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土豆、铁蛋、金铃三人组经常扒在瓜田旁边的玉米地中,透过密实的篱笆墙偷窥着瓜田的一举一动,这时小王贵就在瓜田里辛苦劳作,靠近篱笆处,粗壮的瓜秧仿若一条条慵懒却充满力量的绿丝带,在地面蜿蜒爬行。瓜秧上,绽放的西瓜花宛如一盏盏金黄的小灯笼,花瓣娇嫩欲滴,微风吹过,轻轻摇曳。初生的小瓜仿若一颗颗翠绿色的弹珠,俏皮地隐匿在叶片间;稍大些的,如同青涩的橄榄球,表皮泛着微光,条纹初现端倪;待成熟时,西瓜则变得又胖又圆,呆呆稳稳地坐在瓜地上,墨绿与浅绿的条纹好似网络,把他肥大的身体托住,散发着淡淡的青草香。他们在玉米地旁匍匐着等待着,直到天蒙蒙黑的时候才开始有所行动。黄昏时分,小王贵要到家里吃晚饭,这一刻就是偷瓜的最好时机。金铃在瓜田外观察着村子里的一举一举一动,随时准备发出警告。土豆和铁蛋在迅速的把篱笆悄悄地拨开,钻进了瓜田中。他们迅速地选中中意的西瓜,如两只大老鼠一样钻出了瓜田,把瓜藏在小溪边的青潭里。于是他们围着青潭,用石头砸开西瓜,就开始大口吃起来,甜甜的西瓜汁蹭到了他们的脸上、鼻子上、胸前的衣服上。等到西瓜吃饱后,他们就开始在池塘里洗手洗脸,把瓜皮埋在旁边的草丛中,才心满意足地回家了。于是小王贵逢人便说南浦有獾子,总在夜里偷瓜吃,土豆和铁蛋相视而笑,把这个秘密藏在了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