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河奴营地
夜晚。流沙河岸。
暴雨如注,冲刷着年久失修的屋檐。
屋檐下,亮着几团火把。
衣不蔽体的河奴们三五成群坐在一起,啃着手里冷硬的干馒头。
“听说了吗,傍晚收工时又有人逃走了,好像是昨天新来的那个女娃。大管事亲自带人去找,只怕这会儿已经找到了。”
“他吗的,这帮龟儿!以为下着大雨就能逃掉了?流沙河上风吹草动,有哪样能瞒过仙师的眼睛?”
“他们送死,害老子跟着倒霉!干了一天活,连口热粥都喝不上,要是让我碰到,非一个个活活敲死。”
…
一阵寒风吹来,陈凡紧了紧身上的衣衫。
遮雨的屋檐宽不过两尺,却挤了几十个河奴,全都赤着泥脚坐在墙边,呼噜呼噜喝着碗里的凉粥。
陈凡远远坐在角落里,半边身子落入雨中,却似浑然不觉。
他看上去十六七岁,衣衫破烂,挽着裤管,跟身边的河奴没什么两样,背靠土墙坐在那里,听着旁人交谈,心里也不禁有些意动。
“要说逃走,营地里又有哪个不想?尤其是我,重活一世,怎肯在这当奴隶?”
“只是这流沙河上,处处透着诡异,无论河奴还是管事,都是逃一个死一个。”
“唯一能活命的办法,就是把那自称‘仙师’的妖道弄死,否则谁也活不下去。”
陈凡抬起头,望着远处密集的雨幕,眼中忽然闪过一抹狠厉。
院子里,河奴们仍在排队打饭。
陈凡见无人在意,便将一个馒头藏在衣袖里,起身往后院走去。
不料刚走两步,身后土墙便轰隆一声倒塌下来。
他听到声响,却没回头,反而走的更快更急。
“老和尚教的功法果然有用。”
“刚才吃饭时,我只是靠在墙上练了几式【磐牛相】,没想到竟将土墙给推倒了。要不是我一直顶着,早就被人发现了…”
他低着头往前走,隐约听到身后传来骂娘声,也没回头,冒着大雨快步走进后院里。
营地里,有几十排土房,好像老太太的牙齿一样七零八落,老旧不堪。
陈凡走到最里面一间,刚到门口,就闻到一阵臭气扑鼻而来。
可他并不在意,见四下无人,便推门走了进去。
屋子里黑沉沉的,没有一点光亮,就连窗户都被草席遮住,透不进半点天光。
陈凡也只能隐约见到一个老和尚坐在角落里,身上穿着脏兮兮的僧袍:
【金轮】
【大觉寺,禅宗】
“老和尚,身体好些了吗?”陈凡掩上房门,走到他身边坐下。
老和尚见他进来,抬手挥了挥身边空气,似是对自身的气味感到抱歉。
他身材枯瘦,满脸褶皱,身上也脏污不堪,目光却甚是慈祥:
“不是告诉过你不用再拿饭来,你年纪小,自己多吃点才行。”
“没事,我不饿。”
陈凡将馒头放在他手边:“雨太大了,稀饭没法喝,凑合着吃点吧。”
老和尚没动,看着手边的馒头,似是有些感慨:
“当日我在河边被妖道所伤,命悬一线,若是没你送饭,只怕活不到现在。我也知道,你当时救我,是为了学我法术,对不对?”
“不错,我确有这种想法。”
陈凡看着老和尚,目光坦然,并没躲闪。
“不过,即便你不教我,我也不会见死不救,该送饭还是会给你送饭的。”
老和尚闻言,脸上不觉露出微笑,可随即又叹一声气:“我本不该吃你粥饭,可若不吃,身体便不能好,杀不了那妖道,心中总是不甘。”
他说着话,伸手撩开草帘,目光落向远处一间房屋。
那是个单独的二层小楼,远离河奴们的土房,远远矗立在夜色里。
陈凡没有开口,又听老和尚说道:
“这些天来,我故意将屋子弄的邋遢不堪,将其他人赶走,就是不想养伤时被人看到。”
“可惜我二十余岁才拜入禅宗,所学不多,能教你的,也只有这【降龙伏虎术】,你把前几日学的再打一遍。”
“是。”
陈凡依言站起,摆出了起手式。
在这瞬间,他整个人忽然气质大变,虽然仍穿着破衣烂衫,却有种渊渟岳峙之感,踩定方位,左右跨步,仿佛磐牛般横冲直撞,势不可挡,翻身跃起,犹如猛虎下山,带起一阵腥风,停步收势,又如玄龟般岿然自立,不动如山。
这龙,虎,牛,龟,是为降龙伏虎术中的【天龙四相】,陈凡如今已学其三,尚有龙相未学。
“很好!很好!”
老和尚咧嘴笑着,目光甚是欣慰:“你天资聪颖,实在世所罕见。”
“这降龙伏虎术,虽只是禅宗入门体术,却也易练难精,我练了二十来年,才勉强略有小成。你只学三天,就能有此成就,简直不可思议。”
他说着话,手指上忽然泛起一团柔和的金光,陡然飞起,落入陈凡眼中。
陈凡只觉得眼前一花,便有许多金色文字从视野中闪过,跟着清晰留在脑海里,好像拓印一般。
“这是最后的龙相?”
老和尚点点头:“降龙伏虎虽是入门,可时日久了,也能修出法力,让你真正踏上修行之路。”
陈凡得传功法,心内感激,俯身向老和尚跪拜道:“多谢师父。”
老和尚却伸手一托,没有让他拜下去:“我何德何能,岂敢收你为徒?若你日后能离开这里,拜入禅宗,定能大放异彩,为我凡人造福。”
“想离开这里,又谈何容易…”陈凡摇摇头,也不觉叹了口气。
老和尚却道:“屈身守分,以待天时,切不可鲁莽冲动,枉自送了性命。”
他说着话,又侧耳倾听起院子里的动静。
“雨快停了,你也早些回去吧,莫被旁人看到,把馒头也拿走。听话。”
陈凡知道他不想被人察觉,便站起身来:“那我走了,你好好休息。”
他没拿馒头,轻轻掩上房门,往院子后面走去。
院子后面,有一片树林,是专门埋死人的地方,平时人迹罕至,这时大雨倾盆,更是连个鬼影都没有。
“正好试试刚学的功法。”
陈凡冒雨进了树林,站在一棵大树下,看向脑中那篇金色文字。
【降龙伏虎术(禅),龙相】
“和前三相一样,也是近身搏杀的体术。虎相练身法,牛相练体魄,龟相练守势,龙相练的,便是击打。”
他把目光落在龙相上,文字入眼,立时幻化出一本【天书】在眼前展开。
天书首页,是个五六岁的小和尚,长的眉清目秀,好像天上的仙童一般,穿着僧袍站在院子里,正一拳一脚施展着身法,举手投足间,竟有条金龙在手臂上隐隐浮现,围绕着他的身体盘旋。
“这就是龙相。”
陈凡看了一会儿,小和尚就已经打完收工,消失不见了。
他的眼前,也同时出现提示:
【你找回了一段记忆】
【你想起了六岁那年,在金山寺里修炼龙相时的情景】
【你记起了龙相的修炼法门】
【你学会了龙相】
看到文字的瞬间,陈凡心里同时升起明悟,好像某种失去已久的东西忽然被找回,他的记忆里,顿时多出了许多关于龙相的心得体会。
这种感觉,就好像他曾在某个地方,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几千几万遍,不厌其烦的修炼过这套降龙伏虎术,对每个招式都有着别人不能理解的感悟。
他睁开眼,目光中竟似也有金光涌动,深吸口气,双脚分开踏地,摆出降龙伏虎的架势,忽的一掌打在身边树干上。
虽然他的手臂上没有出现金龙,却也砰的一声,打的树干晃了一晃,几欲拦腰折断。
“还是和前几天一样,看天书上的小和尚练了一遍,我就跟着学会了。”
“老和尚还夸我天资聪颖,实在惭愧的很。”
他轻轻抚摸着树干,刚才这一拳,竟在树上打出一个深坑。
他的身上也早已被大雨浇透,却仍旧站在那里,呆呆的回味着。
陈凡并不是这个世界里的人。
三天之前,他在河边清醒,睁开眼就看到自己的身份信息飘在眼前:
【阿狗】
【营地,河奴】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穿过来的。只记得醒过来时,就看到一条大河横在眼前,远远望去无边无际。
【流沙河】
河边不远处,还竖着几丈高的栅栏,将几十排低矮土房围在院中,被大雨冲出满地泥泞。
【河奴营地】
通过记忆,陈凡很快了解了眼前处境。
他看到的这条河,真的就是流沙河,河里也的确有个妖怪叫红发鬼,每隔七天就要受刑,被飞剑穿胸。
眼前这个营地,是河边唯一能看到活人的地方,住着包括原主在内的几百个河奴。
他们原本都是附近村民,被一个自称“仙师”的妖道骗来这里。
说是收徒传道,却把他们当成河奴囚禁起来。
白天淘沙,晚上睡觉,想走就是一顿毒打,别说仙没修成,就连性命都没能保住。
原主就在不久前死在河边,被他借尸还魂,穿越过来。
也就在那天晚上,他看到一个老和尚和仙师在河边打斗,使出种种法术。
后来老和尚不敌,昏倒在地。仙师还以为他死了,冷笑几声便扬长而去。
陈凡却发现他还有一口气在,将他背到营地空屋子里,每天打饭给他,慢慢活了过来,还跟着他学了三天功法。
“前几天也是这样,老和尚怕我学不会,每次都只教一相。可还没等我修炼,这个小和尚就跳出来,等他练完一遍,我就跟着学会了。”
“文字上说,这是我的记忆,可我什么时候去过金山寺?更没有练过这门功法。原主阿狗?那更不可能。他就是个普通的农家少年。”
“老和尚?长的也不像。再说他是二十多岁才拜的师,年龄也对不上,而且他是在大觉寺里修行…那这小和尚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天书里?”
陈凡想到脑壳发疼,也想不出是什么道理。
不过他本能的觉得,这小和尚所修炼的降龙伏虎术,似乎要比练了二十来年的老和尚还要精通许多…
“我现在学全了降龙伏虎,不知道能不能打得过仙师?”
陈凡望向远处,不觉摇了摇头。
“老和尚有法力在身,会的肯定也不止这一门功夫,他都打不过,我估计也不是对手。”
陈凡抚摸着树干,忍不住又打出一拳,爆出砰的一声巨响,却不料惊起树上一只飞鸟,扑腾着翅膀飞远了。
“这么大的雨,树上哪来的鸟?”
陈凡抬头望去,却不见那鸟飞向了何处。
眼见时候不早,他也不敢在树林里停留,冒着大雨回了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