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人点烛,诡撒钱
“你放肆了!”
龅狐低声呵斥了羊祥子一句,却未真的动怒。
一直紧绷的神经反而放松了下来,他眯着眼睛,缓缓道:“东西既然落在了卸魁首手中,倒是简单了。”
他摸了摸下巴,眨巴着小眼睛,道:“不去枫叶林寻枫夫人了,姥母宴在即,我们先回山复命。”
“回山复命?”羊祥子有些不理解。
瞪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弄丢了压脏物,姥母不活剥了他们。
“自然,至于怎么复命,如实回禀即可。”
龅狐学着读书人摇头晃脑,指了指他们,又指向了窗外,捏着嗓子道:“你且看那好大一口黑锅!”
羊祥子看着龅狐手指的方位,
“白山郡城!”
他眼珠一转,已然明白了其中龌龊,道:“甚妙!”
不用再徒劳伤神,对他们而言,东西找的到找不到不重要,
重要的是东西落在了卸魁首手中。
他们便可安然无恙。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除却筒子楼外,繁花巷灯火依旧。
吱……
漆黑一片的筒子楼内,一扇窗户从外被轻轻推开。
如同鬼魅般,一道人影悄无声息的翻了进去。
动作驾轻就熟,定是熟客。
翻飞的衣袍落定,借着月光,青涩的脸庞正是宋祈年。
“血腥味!”
他下意识掩住口鼻,血腥味夹杂着臭味让他蹙起了眉头。
忽然,他目光在一处凝聚。
窗内与门户相通,二者之间有屏风阻断,隔断了过堂风。
干娘体弱,这屏风是宋祈年给干娘买的,平日里可以遮风。
“屏风被人挪过。”
原本横在二者之间的屏风竖了过来,正好,挡住了干娘的床榻!
而在屏风上,他看到了血迹!
血迹尚未凝固,从屏风内渗了出来,也击中了宋祈年的心。
他的心提了起来,呼吸加重,缓缓越过了屏风。
目光如触电般收了回来,他的耳边嗡的一声响了起来,大脑一片空白。
“干娘?!”
他腿一软,倚在了屏风上。
“怎会如此!”
他尝试让自己冷静下来,以干娘的手段,往日再怎么危险的处境都能化险为夷,而今不过是脏官,而已!
定能,干娘定是能应付的。
他的面色煞白,说着自欺欺人的话语,况且那尸体已经看不清面容。
只是,他很清楚那二人不是繁花街面上的流氓,也不是为了几两酒水斤斤计较的恩客。
他们是握有权柄的脏官。
而浸透了血水的衣物也正是干娘的。
他瘫软在地,像是被抽去了脊梁。
嘴唇不知因为什么而不停抖动,脑海中那两人的对话一遍又一遍重复。
“龅狐!”
“羊祥子!”
事到如今,他不可能在自欺欺人,干娘一个凡人,不可能在那二人手中逃走。
尸体是干娘的。
他已经想明白了前因,猛的给了自己一耳光,心头悔恨。
“龅狐是来寻压脏物,干娘被殃及池鱼,受了无妄之灾。”
“不,是替我挡了灾。”
他语气沉重。
良久。
他挣扎着起身,压下心头刺痛,深吸一口气,强迫让自己走向床榻。
床榻上,尸体……
不,已经不能叫做尸体。
碎肉,碎肉包裹着一颗头颅,头颅面目全非,只剩骷髅。
床榻上骨肉分离,宛若炼狱。
宋祈年想象不出干娘生前遭受了怎样残忍的折磨。
她该有多疼。
宋祈年心口一悸,险些喘不过气来,干娘最怕疼了。
忽的,他目光死死落在一处,心中的最后一丝侥幸被击碎。
“年儿,这是何意?”
“干娘,拇指与食指相交,是爱你的意思。”
一瞬间,他整个人宛若失魂,这个手势,在这方天地,只有他与干娘二人知晓,也是他深埋心底,宛若隔世的秘密。
她,她这是在给他说,她没有说出他。
宋祈年立时面目狰狞,嘶吼道:“定要食尔肉!
饮尔血!”
片刻后,宋祈年抱着一床未用过的被褥,从后窗钻了出去。
趁着夜色,消失在了黑夜中。
......
翌日,天蒙蒙亮。
“年哥儿,你晓得哇,整条繁花巷都是扈赖孙的地盘撒,我们不敢的呀!”
马车内,女子捻起手绢擦了擦眼角,泪眼婆娑。
“昨日他寻来,说是举人街有位老爷要宴请宾客,包了筒子楼所有的姑娘。”
她情绪激动,道:“哪个敢不去,就是奴家身子不方便,也不敢不去的呀。”
“那为何云娘未去!”
宋祈年捏住女子脖颈的手猛地用力,窒息瞬间让她翻起了白眼。
双手拍打着宋祈年,想要掰开他的手,却是徒劳。
直到马车上流出水渍,他才松开了手,看着死命咳嗽,眼中恐惧的女子。
“说。”
他言简意赅。
女人红了眼,一把鼻涕一把泪,急忙道:“咳咳,我说!我说!”
她抓住宋祈年裤腿。
“唯独云娘,说是要等你,扈赖孙同意了,只是我发现他留了人在筒子楼。”
……
垢坊,去往繁花街筒子楼的巷道中,宋祈年下了马车,面色清冷。
从昨夜知晓筒子楼的姑娘都去了举人街之后,他就蹲在了街道口,终究是有了线索。
下了马车,宋祈年掖了掖单薄的衣衫,只感觉今年的新春格外寒冷。
“扈赖孙!”
他眼中涌出戾气。
扈赖孙,以狗之谄媚起家,
本姓张,祖上出过大黔举人,曾得过仙朝敕封,
掌有进献香火,操纵神权之术,
可惜后人不争气,族中富贵,三世而终。
这一代出了个扈赖,靠着下三滥的伯乐术,倚上了脏官孙家,改名孙,替孙家寻觅良马。
这些年其在繁花街面上耀武扬威,身份背景早就被人挖了个清楚。
“先收利息!”
他缓缓吐出口气,
黑水镇的大清早寒意阵阵,呼出的热气很快变为冷气蒸腾而上,与千万人之气汇聚,
压迫而来,让他只觉得心神沉闷。
在街面上讨生活的人,心眼子能爬满身子,若是说其不知自己的存在,他死也不信。
但昨日,
他回忆偷听到的对话,那二人分明是不知晓自己的。
这又是为何呢?
忽的,他看向一人,那人刚要看他,又硬生生止住了动作。
他心头咯噔一声。
若是扈赖孙特意隐瞒此事,那他的意图就很明显了。
虎口拔牙!
“大意了。”
这般想着,他忽然一个转身,冲进了巷道。
果然,同一时间,从不同方位,同时有目光落在了他消失的巷口。
暗巷中,宋祈年不断改变方向。
又过了一处转角,他脸上一喜。
“到了!”
没有犹豫,抬手揭开一块石板,看也没看就跳了下去。
当啷,
石板应声而倒,盖住了阴森不知尽头的黑洞。
下了污渠,
宋祈年迅速从怀中掏出澄黄蜡烛,蜡烛以人油炼制,气味刺鼻。
但与此处的味道相比,却也不是那么难闻了。
他点燃了蜡烛,挑了挑灯芯,看着烛光射进黑暗。
黑影晃动,像是有东西藏匿,暗中窥视。
只是宋祈年丝毫不惧,灯烛不灭,他便安然无虞。
“人点烛,诡撒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