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鉴纪事本末(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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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衍篡齐

齐明帝永泰元年春正月,上有疾,以近亲寡弱,忌高、武子孙。时高、武子孙犹有十王,每朔望入朝,上还后宫,辄叹息曰:“我及司徒诸子皆不长,高、武子孙日益长大!”上欲尽除高、武之族,以微言问陈显达,对曰:“此等岂足介虑!”以问扬州刺史始安王遥光,遥光以为“当以次施行”。遥光有足疾,上常令乘舆自望贤门入。每与上屏人久语毕,上索香火,呜咽流涕,明日必有所诛。会上疾暴甚,绝而复苏,遥光遂行其策。丁未,杀河东王铉、临贺王子岳、西阳王子文、永阳王子峻、南康王子琳、衡阳王子珉、湘东王子建、南郡王子夏、桂阳王昭粲、巴陵王昭秀,于是太祖、世祖及世宗诸子皆尽矣。铉等已死,乃使公卿奏其罪状,请诛之。下诏不许,再奏,然后许之。南康侍读济阳江泌哭子琳,泪尽,继之以血,亲视殡葬毕,乃去。

大司马会稽太守王敬则,自以高、武旧将,心不自安。上虽外礼甚厚,而内相疑备,数访问敬则饮食,体干堪宜,闻其衰老,且以居内地,故得少宽。上疾屡危,乃以光禄大夫张瓌为平东将军、吴郡太守,置兵佐以密防敬则。中外传言,当有异处分。敬则闻之,窃曰:“东今有谁,只是欲平我耳。东亦何易可平!吾终不受金罂!”金罂,谓鸩也。夏四月丁卯,敬则举兵反。

前吴郡太守南康侯子恪,嶷之子也,敬则起兵,以奉子恪为名。子恪亡走,未知所在。始安王遥光劝上尽诛高、武子孙,于是悉召诸王侯入宫。晋安王宝义、江陵公宝览等处中书省,高、武诸孙处西省,敕人各从左右两人,过此依军法。孩幼者与乳母俱入。其夜,令太医煮椒二斛,都水办棺材数十具,须三更,当尽杀之。子恪徒跣自归,二更达建阳门,刺启。时刻已至,而上眠不起,中书舍人沈徽孚与上所亲左右单景㑺共谋少留其事。须臾,上觉,景㑺启子恪已至。上惊问曰:“未邪?未邪?”景㑺具以事对。上抚床曰:“遥光几误人事!”乃赐王侯供馔,明日,悉遣还第。以子恪为太子中庶子。宝览,缅之子也。

敬则帅实甲万人过浙江。百姓担篙荷锸,随之者十馀万众。

五月壬午,诏前军司马左兴盛、后军将军崔恭祖、辅国将军刘山阳、龙骧将军马军主胡松筑垒于曲阿长冈,右仆射沈文季为持节都督,屯湖头,备京口路。恭祖,慧景之族也。敬则急攻兴盛、山阳二垒,台军不能敌,欲退,而围不开,各死战。胡松引骑兵突其后,白丁无器仗,皆惊散。敬则军大败,索马再上,不能得,崔恭祖刺之仆地,兴盛军客袁文旷斩之。乙酉,传首建康。是时上疾已笃。

秋七月己酉,上殂于正福殿。遗诏:“沈文季可左仆射,江祏可右仆射,江祀可侍中,刘暄可卫尉。军政事委陈太尉。内外众事,无大小委徐孝嗣、遥光、坦之、江祏,其大事与沈文季、江祀、刘暄参怀。心膂之任可委刘悛、萧惠休、崔慧景。”太子即位。

八月,葬明皇帝于兴安陵,庙号高宗。东昏侯恶灵在太极殿,欲速葬,徐孝嗣固争,得逾月。帝每当哭,辄云喉痛。太中大夫羊阐入临,无发,号恸俯仰,帻遂脱地,帝辍哭大笑,谓左右曰:“秃鹙啼来乎!”

东昏侯永元元年。帝自在东宫,不好学,唯嬉戏无度,性重涩少言。及即位,不与朝士相接,专亲信宦官及左右御刀、应敕等。

是时,扬州刺史始安王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右仆射江祏、右将军萧坦之、侍中江祀、卫尉刘暄更直内省,分日帖敕。雍州刺史萧衍闻之,谓从舅录事参军范阳张弘策曰:“一国三公犹不堪,况六贵同朝,势必相图,乱将作矣。避祸图福,无如此州。但诸弟在都,恐罹世患,当更与益州图之耳。”乃密与弘策修武备,他人皆不得预谋。招聚骁勇以万数,多伐材竹,沈之檀溪,积茅如冈阜,皆不之用。中兵参军东平吕僧珍觉其意,亦私具橹数百张。先是,僧珍为羽林监,徐孝嗣欲引置其府,僧珍知孝嗣不能久,固求从衍。是时,衍兄懿罢益州刺史还,仍行郢州事,衍使弘策说懿曰:“今六贵比肩,人自画敕,争权睚眦,理相图灭。主上自东宫素无令誉,媟近左右,慓轻忍虐,安肯委政诸公,虚坐主诺!嫌忌积久,必大行诛戮。始安欲为赵王伦,形迹已见,然性猜量狭,徒为祸阶。萧坦之忌克陵人,徐孝嗣听人穿鼻,江祏无断,刘暄暗弱,一朝祸发,中外土崩。吾兄弟幸守外藩,宜为身计。及今猜防未生,当悉召诸弟,恐异时拔足无路矣。郢州控带荆、湘,雍州士马精强,世治则竭诚本朝,世乱则足以匡济。与时进退,此万全之策也。若不早图,后悔无及。”弘策又自说懿曰:“以卿兄弟英武,天下无敌,据郢、雍二州为百姓请命,废昏立明,易于反掌,此桓、文之业也。勿为竖子所欺,取笑身后。雍州揣之已熟,愿善图之!”懿不从。衍乃迎其弟骠骑外兵参军伟及西中郎外兵参军憺至襄阳。

初,高宗虽顾命群公,而多寄腹心在江祏兄弟。二江更直殿内,动止关之。帝稍欲行意,徐孝嗣不能夺,萧坦之时有异同,而祏执制坚确,帝深忿之。帝左右会稽茹法珍、吴兴梅虫兒等,为帝所委任,祏常裁折之,法珍等切齿。徐孝嗣谓祏曰:“主上稍有异同,讵可尽相乖反!”祏曰:“但以见付,必无所忧。”

帝失德浸彰,祏议废帝,立江夏王宝玄。刘暄尝为宝玄郢州行事,执事过刻。有人献马,宝玄欲观之,暄曰:“马何用观!”妃索煮肫,帐下谘暄,暄曰:“旦已煮鹅,不烦复此。”宝玄恚曰:“舅殊无渭阳情。”暄由是忌宝玄,不同祏议,更欲立建安王宝寅。祏密谋于始安王遥光,遥光自以年长,意欲自取,以微旨动祏。祏弟祀亦以少主难保,劝祏立遥光。祏意回惑,以问萧坦之,坦之时居母丧,起复为领军将军,谓祏曰:“明帝立,已非次,天下至今不服。若复为此,恐四方瓦解,我期不敢言耳。”遂还宅行丧。

祏、祀密谓吏部郎谢朓曰:“江夏年少,脱不堪负荷,岂可复行废立!始安年长,入纂不乖物望。非以此要富贵,政是求安国家耳。”遥光又遣所亲丹杨丞南阳刘沨密致意于朓,欲引以为党,朓不答。顷之,遥光以朓兼知卫尉事,朓惧,即以祏谋告太子右卫率左兴盛,兴盛不敢发。朓又说刘暄曰:“始安一旦南面,则刘沨、刘晏居卿今地,但以卿为反覆人耳。”晏者,遥光城局参军也。暄阳惊,驰告遥光及祏。遥光欲出朓为东阳郡,朓常轻祏,祏固请除之。遥光乃收朓付廷尉,与孝嗣、祏、暄等连名启:“朓扇动内外,妄贬乘舆,窃论宫禁,间谤亲贤,轻议朝宰。”朓遂死狱中。

暄以遥光若立,己失元舅之尊,不肯同祏议,故祏迟疑久不决。遥光大怒,遣左右黄昙庆刺暄于青溪桥。昙庆见暄部伍多,不敢发。暄觉之,遂发祏谋,帝命收祏兄弟。时祀直内殿,疑有异,遣信报祏曰:“刘暄似有异谋。今作何计?”祏曰:“政当静以镇之。”俄有诏召祏入见,停中书省。初,袁文旷以斩王敬则功当封,祏执不与。帝使文旷取祏,文旷以刀环筑其心曰:“复能夺我封不!”并弟祀皆死。刘暄闻祏等死,眠中大惊,投出户外,问左右:“收至未?”良久,意定,还坐,大悲曰:“不念江,行自痛也!”

帝自是无所忌惮,益得自恣,日夜与近习于后堂鼓吹戏马,常以五更就寝,至晡乃起。群臣节、朔朝见,晡后方前,或际暗遣出。台阁案奏,月数十日乃报,或不知所在。宦者以裹鱼肉还家,并是五省黄案。帝尝习骑致适,顾谓左右曰:“江祏常禁吾乘马,小子若在,吾岂能得此!”因问:“祏亲戚馀谁?”对曰:“江祥今在冶。”帝于马上作敕,赐祥死。

始安王遥光素有异志,与其弟荆州刺史遥欣密谋举兵据东府,使遥欣自江陵引兵急下,刻期将发,而遥欣病卒。江祏被诛,帝召遥光入殿,告以祏罪,遥光惧,还省,即阳狂号哭,遂称疾不复入台。先是,遥光弟豫州刺史遥昌卒,其部曲皆归遥光。及遥欣丧还,停东府前渚,荆州众力送者甚盛。帝既诛二江,虑遥光不自安,欲迁为司徒,使还第,召入谕旨。遥光恐见杀,秋八月乙卯晡时,收集二州部曲于东府东门,召刘沨,刘晏等谋举兵,以讨刘暄为名。夜,遣数百人破东冶,出囚,于尚方取仗。又召骁骑将军垣历生,历生随信而至。萧坦之宅在东府城东,遥光遣人掩取之,坦之露袒逾墙走,向台。道逢游逻主颜端,执之,坦之告以遥光反,不信,自往诇问,知实,乃以马与坦之,相随入台。遥光又掩取尚书左仆射沈文季于其宅,欲以为都督,会文季已入台。垣历生说遥光帅城内兵夜攻台,辇荻烧城门,曰:“公但乘舆随后,反掌可克!”遥光狐疑不敢出。天稍晓,遥光戎服出听事,命上仗登城行赏赐。历生复劝出军,遥光不肯,冀台中自有变。及日出,台军稍至。台中始闻乱,众情惶惑。向晓,有诏召徐孝嗣,孝嗣入,人心乃安。左将军沈约闻变,驰入西掖门,或劝戎服,约曰:“台中方扰攘,见我戎服,或者谓同遥光。”乃朱衣而入。

丙辰,诏曲赦建康,中外戒严。徐孝嗣以下屯卫宫城,萧坦之帅台军讨遥光。孝嗣内自疑惧,与沈文季戎服共坐南掖门上,欲与之共论世事,文季辄引以他辞,终不得及。萧坦之屯湘宫寺,左兴盛屯东篱门,镇军司马曹虎屯青溪大桥。众军围东城,三面烧司徒府。遥光遣垣历生从西门出战,台军屡败,杀军主桑天爱。

遥光之起兵也,问谘议参军萧畅,畅正色不从。戊午,畅与抚军长史沈昭略潜自南门出,诣台自归,众情大沮。畅,衍之弟;昭略,文季之兄子也。己未,垣历生从南门出战,因弃矟降曹虎,虎命斩之。遥光大怒,于床上自踊,使杀历生子。其晚,台军以火箭烧东北角楼。至夜,城溃,遥光还小斋帐中,著衣帢坐,秉烛自照,令人反拒。斋閤皆重关,左右并逾屋散出。台军主刘国宝等先入,遥光闻外兵至,灭烛扶匐床下。军人排閤入,于暗中牵出,斩之。台军入城,焚烧屋室且尽。刘沨走还家,为人所杀。荆州将潘绍闻遥光作乱,谋欲应之。西中郎司马夏侯详呼绍议事,因斩之,州府以安。

己巳,以徐孝嗣为司空;加沈文季镇军将军,侍中、仆射如故;萧坦之为尚书右仆射、丹杨尹,右将军如故;刘暄为领军将军;曹虎为散骑常侍、右卫将军。皆赏平始安之功也。

江祏等既败,帝左右捉刀、应敕之徒皆恣横用事,时人谓之“刀敕”。萧坦之刚狠而专,嬖倖畏而憎之。遥光死二十馀日,帝遣延明主帅黄文济将兵围坦之宅,杀之,并其子秘书郎赏。坦之从兄翼宗为海陵太守,未发,坦之谓文济曰:“从兄海陵宅故应无他。”文济曰:“海陵宅在何处?”坦之以告。文济白帝,帝仍遣收之。检其家,至贫,唯有质钱帖数百。还以启帝,原其死,系尚方。

茹法珍等谮刘暄有异志,帝曰:“暄是我舅,岂应有此?”直阁新蔡徐世标曰:“明帝乃武帝同堂,恩遇如此,犹灭武帝之后。舅焉可信邪!”遂杀之。

曹虎善于诱纳,日食荒客常数百人。晚节吝啬,罢雍州,有钱五千万,他物称是。帝疑虎旧将,且利其财,遂杀之。坦之、暄、虎所新除官,皆未及拜而死。

初,高宗临殂,以隆昌事戒帝曰:“作事不可在人后。”故帝数与近习谋诛大臣,皆发于仓猝,决意无疑。于是大臣人人莫能自保。

枝江文忠公徐孝嗣,以文士不显同异,故名位虽重,犹得久存。虎贲中郎将许準为孝嗣陈说事机,劝行废立。孝嗣迟疑久之,谓必无用干戈之理,须帝出游,闭城门,召百僚集议废之。虽有此怀,终不能决。诸嬖倖亦稍憎之。西丰忠宪侯沈文季自托老疾,不豫朝权,侍中沈昭略谓文季曰:“叔父行年六十,为员外仆射,欲求自免,岂可得乎!”文季笑而不应。冬十月乙未,帝召孝嗣、文季、昭略入华林省。文季登车,顾曰:“此行恐往而不反。”帝使外监茹法珍赐以药酒,昭略怒,骂孝嗣曰:“废昏立明,古今令典,宰相无才,致有今日!”以瓯掷其面曰:“使作破面鬼!”孝嗣饮药酒至斗馀,乃卒。孝嗣子演尚武康公主,况尚山阴公主,皆坐诛。昭略弟昭光闻收至,家人劝之逃。昭光不忍舍其母,入,执母手悲泣,收者杀之。昭光兄子昙亮逃,已得免,闻昭光死,叹曰:“家门屠灭,何以生为!”绝吭而死。

初,太尉陈显达自以高、武旧将,当高宗之世,内怀危惧,深自贬损,常乘朽弊车,道从卤簿止用羸小者十数人。尝侍宴,酒酣,启高宗借枕,高宗令与之。显达抚枕曰:“臣年衰老,富贵已足,唯欠枕枕死,特就陛下乞之。”高宗失色曰:“公醉矣。”显达以年礼告退,高宗不许。及王敬则反时,显达将兵拒魏,始安王遥光疑之,启高宗欲追军还。会敬则平,乃止。及帝即位,显达弥不乐在建康,得江州,甚喜。尝有疾,不令治,既而自愈,意甚不悦。闻帝屡诛大臣,传云当遣兵袭江州,十一月丙辰,显达举兵于寻阳,命长史庾弘远等与朝贵书,数帝罪恶,云:“欲奉建安王为主,须京尘一静,西迎大驾。”

乙丑,以护军将军崔慧景为平南将军,督众军击显达。后军将军胡松、骁骑将军李叔献帅水军据梁山,左卫将军左兴盛督前锋军屯杜姥宅。

十二月,陈显达发寻阳,败胡松于采石,建康震恐。甲申,军于新林,左兴盛帅诸军拒之。显达多置屯火于岸侧,潜军夜渡,袭宫城。乙酉,显达以数千人登落星冈,新亭诸军闻之,奔还,宫城大骇,闭门设守。显达执马矟,从步兵数百,于西州前与台军战,再合,显达大胜,手杀数人,矟折。台军继至,显达不能抗,退走,至西州后,骑官赵潭注刺显达坠马,斩之。诸子皆伏诛。

帝既诛显达,益自骄恣,渐出游走,又不欲人见之。每出,先驱斥所过人家,唯置空宅。尉司击鼓蹋围,鼓声所闻,便应奔走,不暇衣履,犯禁者应手格杀。一月凡二十馀出,出辄不言定所,东西南北,无处不驱。常以三四更中,鼓声四出,火光照天,幡戟横路。士民喧走相随,老小震惊,啼号塞道,处处禁断,不知所过。四民废业,樵苏路断,吉凶失时,乳妇寄产,或舆病弃尸,不得殡葬。巷陌悬幔为高鄣,置仗人防守,谓之“屏除”,亦谓之“长围”。尝至沈公城,有一妇人临产不去,因剖腹视其男女。又尝至定林寺,有沙门老病不能去,藏草间,命左右射之,百箭俱发。帝有膂力,牵弓至三斛五斗。又好担幢,白虎幢高七丈五尺,于齿上担之,折齿不倦。自制担幢校具,伎衣饰以金玉,侍卫满侧,逞诸变态,曾无愧色。学乘马于东冶营兵俞灵韵,常著织成裤褶,金薄帽,执七宝矟,急装缚裤,凌冒雨雪,不避坑阱。驰骋渴乏,辄下马,解取腰边蠡器,酌水饮之,复上马驰去。又选无赖小人善走者为逐马,左右五百人,常以自随。或于市侧过亲幸家,环回宛转,周遍城邑。或出郊射雉,置射雉场二百九十六处,奔走往来,略不暇息。

二年,豫州刺史裴叔业闻帝数诛大臣,心不自安。及除南兖州,意不乐内徙。朝廷疑叔业有异志,叔业兄子植等皆为直阁,在殿中,惧,奔寿阳,说叔业以朝廷必相掩袭,宜早为计。叔业遣亲人马文范至襄阳,问萧衍以自安之计,曰:“天下大势可知,恐无复自存之理。不若回面向北,不失作河南公。”衍报曰:“群小用事,岂能及远!计虑回惑,自无所成,唯应送家还都以安慰之。若意外相逼,当勒马步二万直出横江,以断其后,则天下之事,一举可定。若欲北向,彼必遣人相代,以河北一州相处,河南公宁可复得邪?如此,则南归之望绝矣。”叔业沈疑未决,乃遣其子芬之入建康为质,亦遣信诣魏豫州刺史薛真度,问以入魏可不之宜。真度劝其早降,曰:“若事迫而来,则功微赏薄矣。”数遣密信,往来相应和。建康人传叔业叛者不已,芬之惧,复奔寿阳。叔业遂遣芬之及兄女婿杜陵、韦伯昕奉表降魏。

春正月庚午,下诏讨叔业。己亥,叔业病卒。

三月乙卯,遣西平将军崔慧景将水军讨寿阳,帝屏除,出琅邪城送之。帝戎服坐楼上,召慧景单骑进围内,无一人自随者。裁数言,拜辞而去。慧景既得出,甚喜。

崔慧景之发建康也,其子觉为直閤将军,密与之约。慧景至广陵,觉走从之。慧景过广陵数十里,召会诸军主曰:“吾荷三帝厚恩,当顾托之重。幼主昏狂,朝廷坏乱,危而不扶,责在今日。欲与诸君共建大功以安社稷,何如?”众皆响应。于是还军向广陵,司马崔恭祖守广陵城,开门纳之。帝闻变,壬子,假右卫将军左兴盛节督建康水陆诸军以讨之。慧景停广陵二日,即收众济江。

初,南徐、兖二州刺史江夏王宝玄娶徐孝嗣女为妃,孝嗣诛,诏令离昏,宝玄恨望。慧景遣使奉宝玄为主,宝玄斩其使,因发将吏守城,帝遣马军主戚平、外监黄林夫助镇京口。慧景将渡江,宝玄密与相应,杀司马孔矜、典签吕承绪及平、林夫,开门纳慧景。使长史沈佚之、谘议柳憕分部军众。宝玄乘八舆,手执绛麾,随慧景向建康。台遣骁骑将军张佛护、直閤将军徐元称等六将据竹里,为数城以拒之。宝玄遣信谓佛护曰:“身自还朝,君何意苦相断遏?”佛护对曰:“小人荷国重恩,使于此创立小戍。殿下还朝,但自直过,岂敢断遏!”遂射慧景军,因合战。崔觉、崔恭祖将前锋,皆荒伧善战,又轻行不爨食,以数舫缘江载酒肉为军粮,每见台军城中烟火起,辄尽力攻之。台军不复得食,以此饥困。元称等议欲降,佛护不可。恭祖等进攻城,拔之,斩佛护。徐元称降,馀四军主皆死。

乙卯,遣中领军王莹都督众军,据湖头筑垒,上带蒋山西岩实甲数万。莹,诞之从曾孙也。慧景至查硎,竹塘人万副兒说慧景曰:“今平路皆为台军所断,不可议进;唯宜从蒋山龙尾上,出其不意耳。”慧景从之,分遣千馀人,鱼贯缘山,自西岩夜下,鼓叫临城中。台军惊恐,即时奔散。帝又遣右卫将军左兴盛帅台内三万人拒慧景于北篱门,兴盛望风退走。

甲子,慧景入乐游苑,崔恭祖帅轻骑千馀突入北掖门,乃复出。宫门皆闭,慧景引众围之。于是东府、石头、白下、新亭诸城皆溃。左兴盛走,不得入宫,逃淮渚荻舫中,慧景擒杀之。宫中遣兵出荡,不克。慧景烧兰台府署为战场。守御尉萧畅屯南掖门,处分城内,随方应拒,众心稍安。慧景称宣德太后令,废帝为吴王。

陈显达之反也,帝复召诸王侯入宫。巴陵王昭胄惩永泰之难,与弟永新侯昭颖诈为沙门,逃于江西。昭胄,子良之子也。及慧景举兵,昭胄兄弟出赴之。慧景意更向昭胄,犹豫未知所立。

竹里之捷,崔觉与崔恭祖争功,慧景不能决。恭祖劝慧景以火箭烧北掖楼。慧景以大事垂定,后若更造,费用功多,不从。慧景性好谈义,兼解佛理,顿法轮寺,对客高谈,恭祖深怀怨望。

时豫州刺史萧懿将兵在小岘,帝遣密使告之。懿方食,投箸而起,帅军主胡松、李居士等数千人自采石济江,顿越城举火,台城中鼓叫称庆。恭祖先劝慧景遣二千人断西岸兵,令不得度。慧景以城旦夕降,外救自然应散,不从。至是恭祖请击懿军,又不许,独遣崔觉将精卒数千人渡南岸。懿军昧旦进战,数合,士皆致死,觉大败,赴淮死者二千馀人。觉单马退,开桁阻淮。恭祖掠得东宫女伎,觉逼夺之。恭祖积忿恨,其夜,与慧景骁将刘灵运诣城降,众心离坏。

夏四月癸酉,慧景将腹心数人潜去,欲北渡江,城北诸军不知,犹为拒战。城内出荡,杀数百人。懿军渡北岸,慧景馀众皆走。慧景围城凡十二日而败,从者于道稍散,单骑至蟹浦,为渔人所斩,以头内鳅篮,担送建康。恭祖系尚方,少时杀之。觉亡命为道人,捕获,伏诛。

宝玄初至建康,军于东城,士民多往投集。慧景败,收得朝野投宝玄及慧景人名,帝令烧之,曰:“江夏尚尔,岂可复罪馀人!”宝玄逃亡数日乃出。帝召入后堂,以步障裹之,令左右数十人鸣鼓角驰绕其外,遣人谓宝玄曰:“汝近围我亦如此耳。”五月己酉,江夏王宝玄伏诛。

六月乙丑,曲赦建康、南徐兖二州。先是,崔慧景既平,诏赦其党。而嬖倖用事,不依诏书,无罪而家富者,皆诬为贼党,杀而籍其赀,实附贼而贫者皆不问。或谓中书舍人王咺之云:“赦书无信,人情大恶。”咺之曰:“正当复有赦耳。”由是再赦。既而嬖倖诛纵亦如初。

是时,帝所宠左右凡三十一人,黄门十人。直閤、骁骑将军徐世素为帝所委任,凡有杀戮,皆在其手。及陈显达事起,加辅国将军,虽用护军崔慧景为都督,而兵权实在世。世亦知帝昏纵,密谓其党茹法珍、梅虫兒曰:“何世天子无要人,但侬货主恶耳!”法珍等与之争权,以白帝。帝稍恶其凶强,遣禁兵杀之,世拒战而死。自是法珍、虫兒用事,并为外监,口称诏敕。王咺之专掌文翰,与相唇齿。

帝呼所幸潘贵妃父宝庆及茹法珍为阿丈,梅虫兒及俞灵韵为阿兄。帝与法珍等俱诣宝庆家,躬自汲水,助厨人作膳。宝庆恃势作奸,富人悉诬以罪,田宅赀财,莫不启乞。一家被陷,祸及亲邻。又虑后患,尽杀其男口。帝数往诸刀敕家游宴,有吉凶辄往庆吊。

奄人王宝孙,年十三四,号为“伥子”,最有宠,参预朝政,虽王咺之、梅虫兒之徒亦下之。控制大臣,移易诏敕,乃至骑马入殿,诋诃天子。公卿见之,莫不慑息焉。

八月甲辰夜,后宫火。时帝出未还,宫内人不得出,外人不敢辄开,比及开,死者相枕,烧三千馀间。时嬖倖之徒皆号为鬼。有赵鬼者,能读《西京赋》,言于帝曰:“柏梁既灾,建章是营。”帝乃大起芳乐、玉寿等诸殿,以麝香涂壁,刻画装饰,穷极绮丽。役者自夜达晓,犹不副速。后宫服御,极选珍奇,府库旧物,不复周用。贵市民间金宝,价皆数倍。建康酒租皆折使输金,犹不能足。凿金为莲华以帖地,令潘妃行其上,曰:“此步步生莲华也。”又订出雉头、鹤氅、白鹭缞。嬖倖因缘为奸利,课一输十。又各就州县求为人输,准取见直,不为输送,守宰皆不敢言,重加科敛。如此相仍,前后不息,百姓困尽,号泣道路。

萧懿之入援也,萧衍驰使所亲虞安福说懿曰:“诛贼之后,则有不赏之功。当明君贤主,尚或难立,况于乱朝,何以自免!若贼灭之后,仍勒兵入宫,行伊、霍故事,此万世一时。若不欲尔,便放表还历阳,托以外拒为事,则威振内外,谁敢不从!一朝放兵,受其厚爵,高而无民,必生后悔。”长史徐曜甫亦苦劝之,懿并不从。

崔慧景死,懿为尚书令。有弟九人:敷、衍、畅、融、宏、伟、秀、憺、恢。懿以元勋居朝右,畅为卫尉,掌管籥。时帝出入无度,或劝懿因其出门,举兵废之,懿不听。嬖臣茹法珍、王咺之等惮懿威权,说帝曰:“懿将行隆昌故事,陛下命在晷刻。”帝然之。徐曜甫知之,密具舟江渚,劝懿西奔襄阳。懿曰:“自古皆有死,岂有叛走尚书令邪!”懿弟侄咸为之备。冬十月己卯,帝赐懿药于省中。懿且死,曰:“家弟在雍,深为朝廷忧之。”懿弟侄皆亡匿于里巷,无人发之者,唯融捕得,诛之。

初,帝疑雍州刺史萧衍有异志。直后荥阳郑植弟绍叔为衍宁蛮长史,帝使植以候绍叔为名,往刺衍。绍叔知之,密以白衍,衍置酒绍叔家,戏植曰:“朝廷遣卿见图,今日闲宴,是可取良会也。”宾主大笑。又令植历观城隍、府库、士马、器械、舟舰,植退,谓绍叔曰:“雍州实力未易图也。”绍叔曰:“兄还,具为天子言之。若取雍州,绍叔请以此众一战!”送植于南岘,相持恸哭而别。

及懿死,衍闻之,夜召张弘策、吕僧珍、长史王茂、别驾刘庆远、功曹吉士瞻等入宅定议。茂,天生之子;庆远,元景之弟子也。十一月乙巳,衍集僚佐谓曰:“昏主暴虐,恶逾于纣,当与卿等共除之!”是日,建牙集众,得甲士万馀人,马千馀匹,船三千艘。出檀溪竹木装舰,葺之以茅,事皆立办。诸将争橹,吕僧珍出先所具者,每船付二张,争者乃息。

是时,南康王宝融为荆州刺史,西中郎长史萧颖胄行府州事,帝遣辅国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刘山阳将兵三千之官,就颖胄兵使袭襄阳。衍知其谋,遣参军王天虎诣江陵,遍与州府书,声云:“山阳西上,并袭荆、雍。”衍因谓诸将佐曰:“荆州素畏襄阳人,加以唇亡齿寒,宁不暗同邪!我合荆、雍之兵,鼓行而东,虽使韩、白复生,不能为建康计,况以昏主役刀敕之徒哉!”颖胄等得书,疑未能决。山阳至巴陵,衍复令天虎赍书与颖胄及其弟南康王友颖达。天虎既行,衍谓张弘策曰:“用兵之道,攻心为上。近遣天虎往荆州,人皆有书。今段乘驿甚急,止有两函与行事兄弟,云‘天虎口具’,及问天虎而口无所说,天虎是行事心膂,彼间必谓行事与天虎共隐其事,则人人生疑。山阳惑于众口,必相嫌贰,则行事进退无以自明,必入吾谋内。是驰两空函定一州矣。”

山阳至江安,迟回十馀日,不上。颖胄大惧,计无所出,夜,遣呼西中郎城局参军安定席阐文、谘议参军柳忱,闭斋定议。阐文曰:“萧雍州畜养士马,非复一日。江陵素畏襄阳人,又众寡不敌,取之必不可制。就能制之,岁寒复不为朝廷所容。今若杀山阳,与雍州举事,立天子以令诸侯,则霸业成矣。山阳持疑不进,是不信我。今斩送天虎,则彼疑可释。至而图之,罔不济矣。”忱曰:“朝廷狂悖日滋,京师贵人莫不重足累息。今幸在远,得暇日自安。雍州之事,且藉以相毙耳。独不见萧令君乎?以精兵数千,破崔氏十万众,竟为群邪所陷,祸酷相寻。‘前事之不忘,后事之师也。’且雍州士锐粮多,萧使君雄姿冠世,必非山阳所能敌。若破山阳,荆州复受失律之责,进退无可,宜深虑之。”萧颖达亦劝颖胄从阐文等计。诘旦,颖胄谓天虎曰:“卿与刘辅国相识,今不得不借卿头!”乃斩天虎送示山阳,发民车牛,声云“起步军征襄阳”。山阳大喜。甲寅,山阳至江津,单车白服,从左右数十人诣颖胄。颖胄使前汶阳太守刘孝庆等伏兵城内,山阳入门,即于车中斩之。副军主李元履收馀众请降。

柳忱,世隆之子也。颖胄虑西中郎司马夏侯详不同,以告忱,忱曰:“易耳!近详求昏,未之许也。”乃以女嫁详子夔,而告之谋,详从之。乙卯,以南康王宝融教纂严,又教赦囚徒,施惠泽,颁赏格。丙辰,以萧衍为使持节都督前锋诸军事。丁巳,以萧颖胄为都督行留诸军事。

颖胄遣使送刘山阳首于萧衍,且言年月未利,当须明年二月进兵。衍曰:“举事之初,所藉者一时骁锐之心。事事相接,犹恐疑怠,若顿兵十旬,必生悔吝。且坐甲十万,粮用自竭。若童子立异,则大事不成。况处分已定,安可中息哉!昔武王伐纣,行逆太岁,岂复待年月乎?”

戊午,衍上表劝南康王宝融称尊号,不许。十二月,颖胄与夏侯详移檄建康百官及州郡牧守,数帝及梅虫兒、茹法珍罪恶。颖胄遣冠军将军天水杨公则向湘州,西中郎参军南郡邓元起向夏口。乙亥,荆州将佐复劝宝融称尊号,不许。夏侯详之子骁骑将军亶为殿中主帅,详密召之,亶自建康亡归。壬辰,至江陵,称奉宣德皇太后令:“南康王宜纂承皇祚,方俟清宫,未即大号。可封十郡为宣城王、相国、荆州牧,加黄钺,选百官,西中郎府、南康国如故。须军次近路,主者备法驾奉迎。”

竟陵太守新野曹景宗遣亲人说萧衍,迎南康王都襄阳,先正尊号,然后进军,衍不从。

初,陈显达、崔慧景之乱,人心不安。或问时事于上庸太守杜陵韦叡,叡曰:“陈虽旧将,非命世才;崔颇更事,懦而不武。其赤族宜矣。定天下者,殆必在吾州将乎?”乃遣二子自结于萧衍。及衍起兵,叡帅郡兵二千倍道赴之。华山太守蓝田康绚帅郡兵三千赴衍。冯道根居母丧,闻衍起兵,帅乡人子弟胜兵者悉往赴之。梁、南秦二州刺史柳惔亦起兵应衍。惔,忱之兄也。

帝闻刘山阳死,发诏讨荆、雍。戊寅,以冠军长史刘浍为雍州刺史,遣骁骑将军薛元嗣、制局监暨荣伯将兵及运粮百四十馀船送郢州刺史张冲,使拒西师。元嗣等惩刘山阳之死,疑冲,不敢进,停夏口浦,闻西师将至,乃相帅入郢城。前竟陵太守房僧寄将还建康,至郢,帝敕僧寄留守鲁山,除骁骑将军。张冲与之结盟,遣军主孙乐祖将数千人助僧寄守鲁山。

萧颖胄与武宁太守邓元起书,招之。元起大言于众曰:“朝廷暴虐,诛戮宰辅,群小用事,衣冠道尽。荆、雍二州同举大事,何患不克!且我老母在西,若事不成,正受戮昏朝,幸免不孝之罪。”即日治严上道,至江陵,为西中郎中兵参军。湘州行事张宝积发兵自守,未知所附。杨公则克巴陵,进军白沙,宝积惧,请降,公则入长沙,抚纳之。

和帝中兴元年春正月乙巳,南康王宝融始称相国,大赦。以萧颖胄为左长史,萧衍为征东将军,杨公则为湘州刺史。戊申,萧衍发襄阳,留弟伟总府州事,憺守垒城,府司马庄丘黑守樊城。衍既行,州中兵及储偫皆虚。魏兴太守裴师仁、齐兴太守颜僧都并不受衍命,举兵欲袭襄阳,伟、憺遣兵邀击于始平,大破之,雍州乃安。

二月壬午,东昏侯遣羽林兵击雍州,中外纂严。甲申,萧衍至竟陵,命王茂、曹景宗为前军,以中兵参军张法安守竟陵城。茂等至汉口,诸将议欲并兵围郢,分兵袭西阳、武昌。衍曰:“汉口不阔一里,箭道交至,房僧寄以重兵固守,与郢城为掎角。若悉众前进,僧寄必绝我军后,悔无所及。不若遣王、曹诸军济江,与荆州军合,以逼郢城。吾自围鲁山以通沔、汉,使郧城、竟陵之粟方舟而下,江陵、湘中之兵相继而至,兵多食足,何忧两城之不拔!天下之事,可以卧取之耳。”乃使茂等帅众济江,顿九里。张冲遣中兵参军陈光静开门迎战,茂等击破之,光静死,冲婴城自守。景宗遂据石桥浦,连军相续,下至加湖。

荆州遣冠军将军邓元起、军主王世兴、田安之将数千人会雍州兵于夏首。衍筑汉口城以守鲁山,命水军王义阳、张惠绍等游遏江中,绝郢、鲁二城信使。杨公则举湘州之众会于夏口,萧颖胄命荆州诸军皆受公则节度,虽萧颖达亦隶焉。

府朝议欲遣人行湘州事而难其人,西中郎中兵参军刘坦谓众曰:“湘土人情,易扰难信,用武士则侵渔百姓,用文士则威略不振。必欲镇静一州,军民足食,无逾老夫。”乃以坦为辅国长史、长沙太守,行湘州事。坦先尝在湘州,多旧恩,迎者属路。下车,选堪事吏分诣十郡,发民运租米三十馀万斛以助荆、雍之军,由是资粮不乏。

三月,萧衍使邓元起进据南堂西渚,田安之顿城北,王世兴顿曲水故城。丁酉,张冲病卒,骁骑将军薛元嗣与冲子孜及征虏长史江夏内史程茂共守郢城。

乙巳,南康王即皇帝位于江陵,改元,大赦,立宗庙、南北郊。州府城门悉依建康宫,置尚书五省,以南郡太守为尹,以萧颖胄为尚书令,萧衍为左仆射,晋安王宝义为司空,庐陵王宝源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建安王宝寅为徐州刺史,散骑常侍夏侯详为中领军,冠军将军萧伟为雍州刺史。丙午,诏封庶人宝卷为涪陵王。己酉,以尚书令萧颖胄行荆州刺史。加萧衍征东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假黄钺。时衍次扬口,和帝遣御史中丞宗夬劳军。宁朔将军新野庾域讽夬曰:“黄钺未加,非所以总帅侯伯。”夬返西台,遂有是命。薛元嗣遣军主沈难当帅轻舸数千乱流来战,张惠绍等击擒之。

癸丑,东昏侯以豫州刺史陈伯之为江州刺史、假节、都督前锋诸军事,西击荆、雍。

夏四月,萧衍出沔,命王茂、萧颖达等进军逼郢城。薛元嗣不敢出。诸将欲攻之,衍不许。

五月,东昏侯遣军主吴子阳、陈虎牙等十三军救郢州,进屯巴口。虎牙,伯之之子也。

六月,西台遣卫尉席阐文劳萧衍军,赍萧颖胄等议谓衍曰:“今顿兵两岸,不并军围郢,定西阳、武昌,取江州,此机已失。莫若请救于魏,与北连和,犹为上策。”衍曰:“汉口路通荆、雍,控引秦、梁,粮运资储,仰此气息,所以兵压汉口,连结数州。今若并军围郢,又分兵前进,鲁山必阻沔路,扼吾咽喉。若粮运不通,自然离散,何谓持久?邓元起近欲以三千兵往取寻阳,彼若欢然知机,一说士足矣。脱距王师,固非三千兵所能下也。进退无据,未见其可。西阳、武昌,取之即得。然既得之后,即应镇守。欲守两城,不减万人,粮储称是,卒无所出。脱东军有上者,以万人攻一城,两城势不得相救。若我分军应援,则首尾俱弱。如其不遣,孤城必陷,一城既没,诸城相次土崩,天下大事去矣。若郢州既拔,席卷沿流,西阳、武昌自然风靡。何遽分兵散众,自贻忧患乎!且丈夫举事欲清天步,况拥数州之兵以诛群小,悬河注火,奚有不灭!岂容北面请救戎狄,以示弱于天下!彼未必能信,徒取丑声,此乃下计,何谓上策!卿为我辈白镇军:前途攻取,但以见付,事在目中,无患不捷,但借镇军靖镇之耳。”

吴子阳等进军武口。衍命军主梁天惠等屯渔湖城,唐脩期等屯白阳垒,夹岸待之。子阳进军加湖,去郢三十里,傍山带水,筑垒自固。子阳举烽,城内亦举火应之,而内外各自保,不能相救。会房僧寄病卒,众复推助张乐祖代守鲁山。

东昏侯作芳乐苑,山石皆涂以五采。望民家有好树、美竹,则毁墙撤屋而徙之。时方盛暑,随即枯萎,朝暮相继。又于苑中立市,使宫人、宦者共为裨贩,以潘贵妃为市令,东昏侯自为市录事,小有得失,妃则与杖,乃敕虎贲不得进大荆、实中荻。又开渠立埭,身自引船。或坐而屠肉。又好巫觋,左右朱光尚诈云见鬼。东昏入乐游苑,人马忽惊,以问光尚,对曰:“向见先帝大嗔,不许数出。”东昏大怒,拔刀与光尚寻之,既不见,乃缚菰为高宗形,北向斩之,县首苑门。

崔慧景之败也,巴陵王昭胄、永新侯昭颖出投台军,各以王侯还第,心不自安。竟陵王子良故防閤桑偃为梅虫兒军副,与前巴西太守萧寅谋立昭胄,昭胄许事克用寅为尚书左仆射、护军。时军主胡松将兵屯新亭,寅遣人说之曰:“须昏人出,寅等将兵奉昭胄入台,闭城号令。昏人必还就将军,但闭垒不应,则三公不足得也。”松许诺。会东昏新作芳乐苑,经月不出游。偃等议募健儿百馀人,从万春门入,突取之,昭胄以为不可。偃同党王山沙虑事久无成,以事告御刀徐僧重。寅遣人杀山沙于路,吏于麝幐中得其事。昭胄兄弟与偃等皆伏诛。

雍州刺史张欣泰与弟前始安内史欣时,密谋结胡松及前南谯太守王灵秀、直閤将军鸿选等诛诸嬖倖,废东昏。东昏遣中书舍人冯元嗣监军救郢。秋七月甲午,茹法珍、梅虫兒及太子右率李居士、制局监杨明泰送之于中兴堂。欣泰等使人怀刀于座斫元嗣,头坠果柈中;又斫明泰,破其腹;虫兒伤数疮,手指皆堕;居士、法珍等散走还台。灵秀诣石头迎建安王宝寅,帅城中将吏见力,去车轮,载宝寅,文武数百唱警跸,向台城,百姓数千人皆空手随之。欣泰闻事作,驰马入宫,冀法珍等在外,东昏尽以城中处分见委,表里相应。既而法珍得返,处分闭门上仗,不配欣泰兵,鸿选在殿内亦不敢发。宝寅在杜姥宅,日已暝,城门闭。城上人射外人,外人弃宝寅溃去,宝寅亦逃。三日,乃戎服诣草市尉,尉驰以启东昏。东昏召宝寅入宫问之,宝寅涕泣称:“尔日不知何人逼使上车,仍将去,制不自由。”东昏笑,复其爵位。张欣泰等事觉,与胡松皆伏诛。

萧衍使征虏将军王茂、军主曹宗仲等乘水涨以舟师袭加湖,鼓噪攻之。丁酉,加湖溃,吴子阳等走免,将士杀溺死者万计,俘其馀众而还。于是郢、鲁二城相视夺气。

鲁山乏粮,军人于矶头捕细鱼供食,密治轻船,将奔夏口,萧衍遣偏军断其走路。丁巳,孙乐祖窘迫,以城降。

己未,东昏侯以程茂为郢州刺史,薛元嗣为雍州刺史。是日,茂、元嗣以郢城降。郢城之初围也,士民男女近十万口,闭门二百馀日,疾疫流肿,死者什七八,积尸床下而寝其上,比屋皆满。茂、元嗣等议出降,使张孜为书与衍。张冲故吏青州治中房长瑜谓孜曰:“前使君忠贯昊天,郎君但当坐守画一以荷析薪。若天运不与,当幅巾待命,下从使君。今从诸人之计,非唯郢州士女失高山之望,亦恐彼所不取也。”孜不能用。萧衍以韦叡为江夏太守,行郢府事,收瘗死者而抚其生者,郢人遂安。

诸将欲顿军夏口,衍以为宜乘胜直指建康,车骑谘议参军张弘策、宁远将军庾域亦以为然。衍命众军即日上道。缘江至建康,凡矶、浦、村落,军行宿次、立顿处所,弘策逆为图画,如在目中。

汝南民胡文超起兵于滠阳以应萧衍,求取义阳、安陆等郡以自效。衍又遣军主唐脩期攻随郡,皆克之。司州刺史王僧景遣子贞孙为质于衍,司部悉平。

初,东昏侯遣陈伯之镇江州,以为吴子阳等声援。子阳等既败,萧衍谓诸将曰:“用兵未必须实力,所听威声耳。今陈虎牙狼狈奔归,寻阳人情理当恟惧,可传檄而定也。”乃命搜俘囚,得伯之幢主苏隆之,厚加赐与,使说伯之,许即用为安东将军、江州刺史。伯之遣隆之返命,虽许归附,而云“大军未须遽下”。衍曰:“伯之此言,意怀首鼠。及其犹豫,急往逼之,计无所出,势不得不降。”乃命邓元起引兵先下,杨公则径掩柴桑,衍与诸将以次进路。元起将至寻阳,伯之收兵退保湖口,留陈虎牙守湓城。选曹郎吴兴沈瑀说伯之迎衍,伯之泣曰:“余子在都,不能不爱。”瑀曰:“不然。人情匈匈,皆思改计,若不早图,众散难合。”八月丙子,衍至寻阳,伯之束甲请罪。初,新蔡太守席谦,父恭穆为镇西司马,为鱼复侯子响所杀。谦从伯之镇寻阳,闻衍东下,曰:“我家世忠贞,有殒不二。”伯之杀之。乙卯,以伯之为江州刺史,虎牙为徐州刺史。

鲁休烈、萧破刘孝庆等于峡口,任漾之战死。休烈等进至上明,江陵大震。萧颖胄恐,驰告萧衍,令遣杨公则还援根本。衍曰:“公则今溯流上江陵,虽至,何能及事!休烈等乌合之众,寻自退散,正须少时持重耳。良须兵力,两弟在雍,指遣往征,不为难至。”颖胄乃遣军主蔡道恭假节屯上明以拒萧

辛巳,东昏侯以太子左率李居士总督西讨诸军事,屯新亭。

九月乙未,诏萧衍若定京邑,得以便宜从事。衍留骁骑将军郑绍叔守寻阳,与陈伯之引兵东下。谓绍叔曰:“卿,吾之萧何、寇恂也。前涂不捷,我当其咎;粮运不继,卿任其责。”绍叔流涕拜辞。比克建康,绍叔督江、湘粮运,未尝乏绝。

甲申,东昏侯以李居士为江州刺史,冠军将军王珍国为雍州刺史,建安王宝寅为荆州刺史,辅国将军申胄监郢州,龙骧将军扶风马仙琕监豫州,骁骑将军徐元称监徐州军事。珍国,广之子也。是日,萧衍前军至芜湖,申胄军二万人弃姑孰走,衍进军,据之。戊申,东昏侯以后军参军萧为司州刺史,前辅国将军鲁休烈为益州刺史。

萧衍之克江、郢也,东昏侯游骋如旧,谓茹法珍曰:“须来至白门前,当一决。”衍至近道,乃聚兵为固守之计,简二尚方、二冶囚徒以配军。其不可活者,于朱雀门内日斩百馀人。

衍遣曹景宗等进顿江宁。丙辰,李居士自新亭选精骑一千至江宁。景宗始至,营垒未立,而师行日久,器甲穿弊。居士望而轻之,鼓噪前薄之。景宗奋击,破之,因乘胜而前,径至皂荚桥。于是王茂、邓元起、吕僧珍进据赤鼻逻,新亭城主江道林引兵出战,众军擒之于陈。衍至新林,命王茂进据越城,邓元起据道士墩,陈伯之据篱门,吕僧珍据白板桥。李居士觇知僧珍众少,帅锐卒万人直来薄垒。僧珍曰:“吾众少,不可逆战,可勿遥射,须至堑里,当并力破之。”俄而皆越堑拔栅。僧珍分人上城,矢石俱发,自帅马步三百人出其后,城上人复逾城而下,内外奋击,居士败走,获其器甲不可胜计。居士请于东昏侯,烧南岸邑屋以开战场,自大航以西,新亭以北皆尽。衍诸弟皆自建康自拔赴军。

冬十月甲戌,东昏侯遣征虏将军王珍国、军主胡虎牙将精兵十万馀人陈于朱雀航南,宦官王宝孙持白虎幡督战,开航背水,以绝归路。衍军小却,王茂下马,单刀直前,其甥韦欣庆执铁缠矟以翼之,冲击东军,应时而陷。曹景宗纵兵乘之,吕僧珍纵火焚其营,将士皆殊死战,鼓噪震天地。珍国等众军不能抗,王宝孙切骂诸将帅,直閤将军席豪发愤,突阵而死。豪,骁将也,既死,士卒土崩,赴淮死者无数,积尸与航等,后至者乘之而济。于是东昏侯诸军望之皆溃。衍军长驱至宣阳门,诸将移营稍前。

陈伯之屯西明门,每城中有降人出,伯之辄呼与耳语。衍恐其复怀翻覆,密语伯之曰:“闻城中甚忿卿举江州降,欲遣刺客中卿,宜以为虑。”伯之未之信。会东昏侯将郑伯伦来降,衍使伯伦过伯之,谓曰:“城中甚忿卿,欲遣信诱卿以封赏,须卿复降,当生割卿手足;卿若不降,复欲遣刺客杀卿。宜深为备。”伯之惧,自是始无异志。

戊寅,东昏宁朔将军徐元瑜以东府城降。青、冀二州刺史桓和入援,屯东宫。己卯,和诈东昏,云出战,因以其众来降。光禄大夫张瓌弃石头还宫。李居士以新亭降于衍,琅邪城主张木亦降。壬午,衍镇石头,命诸军攻六门。东昏烧门内营署、官府,驱逼士民,悉入宫城,闭门自守。衍命诸军筑长围守之。

杨公则屯领军府垒北楼,与南掖门相对。尝登楼望战。城中遥见麾盖,以神锋弩射之,矢贯胡床。左右失色,公则曰:“几中吾脚!”谈笑如初。东昏夜选勇士攻公则栅,军中惊扰,公则坚卧不起,徐命击之,东昏兵乃退。公则所领皆湘州人,素号怯懦,城中轻之,每出荡,辄先犯公则垒,公则奖厉军士,克获更多。

先是,东昏遣军主左僧庆屯京口,常僧景屯广陵,李奴献屯瓜步,及申胄自姑孰奔归,使屯破墩,以为东北声援。至是,衍遣使晓谕,皆帅其众来降。衍遣弟辅国将军秀镇京口,辅国将军恢镇破墩,从弟宁朔将军景镇广陵。

巴东献武公萧颖胄以萧与蔡道恭相持不决,忧愤成疾,十一月壬午,卒。夏侯详秘之,使似其书者假为教命,密报萧衍,衍亦秘之。详征兵雍州,萧伟遣萧憺将兵赴之。等闻建康已危,众惧而溃,及鲁休烈皆降。乃发颖胄丧,赠侍中、丞相。于是众望尽归于衍。

崔慧景之逼建康也,东昏侯拜蒋子文神为假黄钺、使持节、相国、太宰、大将军、录尚书事、扬州牧、钟山王。及衍至,又尊子文为灵帝,迎神像入后堂,使巫祷祀求福。及城闭,城中军事悉委王珍国。兖州刺史张稷入卫京师,以稷为珍国之副。稷,瓌之弟也。

时城中实甲犹七万人,东昏素好军陈,与黄门、刀敕及宫人于华光殿前习战斗,诈作被创势,使人以板去,用为厌胜。常于殿中戎服、骑马出入,以金银为铠胄,具装饰以孔翠。昼眠夜起,一如平常。闻外鼓叫声,被大红袍,登景阳楼屋上望之,弩几中之。

始,东昏与左右谋,以为陈显达一战即败,崔慧景围城寻走,谓衍兵亦然,敕太官办樵、米为百日调而已。及大桁之败,众情凶惧,茹法珍等恐士民逃溃,故闭城不复出兵。既而长围已立,堑栅严固,然后出荡,屡战不捷。东昏尤惜金钱,不肯赏赐。法珍叩头请之,东昏曰:“贼来独取我邪!何为就我求物!”后堂储数百具榜,启为城防,东昏欲留作殿,竟不与。又督御府作三百人精仗,待围解以拟屏除,金银雕镂杂物,倍急于常。众皆怨怠,不为致力。外围既久,城中皆思早亡,莫敢先发。

茹法珍、梅虫兒说东昏曰:“大臣不留意,使围不解,宜悉诛之。”王珍国、张稷惧祸,珍国密遣所亲献明镜于萧衍,衍断金以报之。兖州中兵参军冯翊张齐,稷之腹心也,珍国因齐密与稷谋,同弑东昏。齐夜引珍国就稷,造膝定计,齐自执烛,又以计告后閤舍人钱强。十二月丙寅夜,强密令人开云龙门,珍国、稷引兵入殿,御刀丰勇之为内应。东昏在含德殿作笙歌,寝未熟,闻兵入,趋出北户,欲还后宫,门已闭。宦者黄泰平刀伤其膝,仆地,张齐斩之。稷召尚书右仆射王亮等列坐殿前西钟下,令百僚署笺,以黄油裹东昏首,遣国子博士范云等送诣石头。右卫将军王志叹曰:“冠虽弊,何可加足!”取庭中树叶挼服之,伪闷,不署名。衍览笺无志名,心嘉之。亮,莹之从弟;志,僧虔之子也。衍与范云有旧,即留参帷幄。王亮在东昏朝,以依违取容。萧衍至新林,百僚皆间道送款,亮独不遣。东昏败,亮出见衍,衍曰:“颠而不扶,安用彼相!”亮曰:“若其可扶,明公岂有今日之举!”城中出者,或被劫剥。杨公则亲帅麾下陈于东掖门,卫送公卿士民,故出者多由公则营焉。衍使张弘策先入清宫,封府库及图籍。于时城内珍宝委积,弘策禁勒部曲,秋毫无犯。收潘妃及嬖臣茹法珍、梅虫兒、王咺之等四十一人皆属吏。

初,海陵王之废也,王太后出居鄱阳王故第,号宣德宫。己巳,萧衍以宣德太后令追废涪陵王为东昏侯,褚后及太子诵并为庶人。以衍为中书监、大司马、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扬州刺史,封建安郡公,依晋武陵王遵承制故事,百僚致敬。以王亮为长史。壬申,更封建安王宝寅为鄱阳王。癸酉,以司徒、扬州刺史晋安王宝义为太尉,领司徒。

己卯,衍入屯阅武堂,下令大赦。又下令:“凡昏制谬赋、淫刑滥役外,可详检前原,悉皆除荡。其主守散失诸所损耗,精立科条,咸从原例。”又下令:“通检尚书众曹,东昏时诸诤讼失理及主者淹停不时施行者,精加讯辨,依事议奏。”又下令:“收葬义师,掩瘗逆徒之死亡者。”潘妃有国色,衍欲留之,以问侍中、领军将军王茂,茂曰:“亡齐者此物,留之恐贻外议。”乃缢杀于狱,并诛嬖臣茹法珍等。以宫女二千分赉将士。乙酉,以辅国将军萧宏为中护军。

衍之东下也,豫州刺史马仙琕拥兵不附衍,衍使其故人姚仲宝说之,仙琕先为设酒,乃斩于军门以徇。衍又遣其族叔怀远说之,仙琕曰:“大义灭亲。”又欲斩之,军中为请,乃得免。衍至新林,仙琕犹于江西日抄运船。衍围宫城,州郡皆遣使请降,吴兴太守袁昂独拒境不受命。昂,觊之子也。衍使驾部郎考城江革为书与昂曰:“根本既倾,枝叶安附?今竭力昏主,未足为忠。家门屠灭,非所谓孝。岂若翻然改图,自招多福!”昂复书曰:“三吴内地,非用兵之所,况以偏隅一郡,何能为役!自承麾旆届止,莫不膝袒军门。惟仆一人敢后至者,政以内揆庸素,文武无施,虽欲献心,不增大师之勇,置其愚默,宁沮众军之威?幸藉将军含弘之大,可得从容以礼。窃以一餐微施,尚复投殒,况食人之禄而顿忘一旦,非惟物议不可,亦恐明公鄙之,所以踌躇,未遑荐璧。”昂问时事于武康令北地傅映,映曰:“昔元嘉之末,开辟未有,故太尉杀身以明节。司徒当寄托之重,理无苟全,所以不顾夷险以徇名义。今嗣主昏虐,曾无悛改,荆、雍协举,乘据上流,天人之意可知。愿明府深虑,无取后悔。”及建康平,衍使豫州刺史李元履巡抚东土,敕元履曰:“袁昂道素之门,世有忠节,天下须共容之,勿以兵威陵辱。”元履至吴兴,宣衍旨,昂亦不请降,开门撤备而已。仙琕闻台城不守,号泣谓将士曰:“我受人任寄,义不容降,君等皆有父母,我为忠臣,君为孝子,不亦可乎!”乃悉遣城内兵出降,馀壮士数十,闭门独守。俄而兵入,围之数十重,仙琕令士皆持满,兵不敢近。日暮,仙琕乃投弓曰:“诸军但来见取,我义不降。”乃槛送石头。衍释之,使待袁昂至俱入,曰:“今天下见二义士。”衍谓仙琕曰:“射钩、斩袪,昔人所美。卿勿以杀使断运自嫌。”仙琕谢曰:“小人如失主犬,后主饲之,则复为用矣。”衍笑,皆厚遇之。

丙戌,萧衍入镇殿中。

梁武帝天监元年春正月,齐和帝遣兼侍中席阐文等慰劳建康。

戊戌,迎宣德太后入宫,临朝称制,衍解承制。

壬寅,进大司马衍都督中外诸军事,剑履上殿,赞拜不名。

初,大司马与黄门侍郎范云、南清河太守沈约、司徒右长史任昉同在竟陵王西邸,意好敦密,至是,引云为大司马谘议参军、领录事,约为骠骑司马,昉为记室参军,与参谋议。前吴兴太守谢朏、国子祭酒何胤先皆弃官家居,衍奏征为军谘祭酒,朏、胤皆不至。

大司马内有受禅之志,沈约微扣其端,大司马不应。他日,又进曰:“今与古异,不可以淳风期物。士大夫攀龙附凤者,皆望有尺寸之功。今童儿牧竖皆知齐祚已终,明公当承其运,天文谶记又复炳然。天心不可违,人情不可失,苟历数所在,虽欲谦光,亦不可得已。”大司马曰:“吾方思之。”约曰:“公初建牙樊、沔,此时应思。今王业已成,何所复思!若不早定大业,脱有一人立异,即损威德。且人非金玉,时事难保,岂可以建安之封遗之子孙!若天子还都,公卿在位,则君臣分定,无复异心。君明于上,臣忠于下,岂复有人方更同公作贼!”大司马然之。约出,大司马召范云告之,云对略向约旨。大司马曰:“智者乃尔暗同。卿明早将休文更来!”云出,语约,约曰:“卿必待我!”云许诺,而约先期入。大司马命草具其事,约乃出怀中诏书并诸选置,大司马初无所改。俄而云自外来,至殿门,不得入,徘徊寿光阁外,但云“咄咄!”约出,问曰:“何以见处?”约举手向左,云笑曰:“不乖所望。”有顷,大司马召云入,叹约才智纵横,且曰:“我起兵于今三年矣,功臣诸将实有其劳,然成帝业者,卿二人也。”

甲寅,诏进大司马位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封十郡为梁公,备九锡之礼,置梁百司,去录尚书之号,骠骑大将军如故。二月辛酉,梁公始受命。

丙寅,诏梁国选诸要职,悉依天朝之制。于是以沈约为吏部尚书兼右仆射,范云为侍中。

丙戌,诏梁公增封十郡,进爵为王。癸巳,受命,赦国内及府州所统殊死以下。

齐和帝东归,至姑孰。丙辰,下诏禅位于梁。

夏四月辛酉,宣德太后令曰:“西诏至,帝宪章前代,敬禅神器于梁,明可临轩,遣使恭授玺绂,未亡人归于别宫。”壬戌,发策,遣兼太保、尚书令亮等奉皇帝玺绶诣梁宫。丙寅,梁王即皇帝位于南郊,大赦,改元。是日,追赠兄懿为丞相,封长沙王,谥曰宣武,葬礼依晋安平献王故事。

丁卯,奉和帝为巴陵王,宫于姑孰,优崇之礼,皆仿齐初。奉宣德太后为齐文帝妃,王皇后为巴陵王妃。齐世王、侯封爵,悉从降省,唯宋汝阴王不在除例。

追尊皇考为文皇帝,庙号太祖;皇妣为献皇后。追谥妃郗氏为德皇后。封文武功臣车骑将军夏侯详等十五人为公、侯。立皇弟中护军宏为临川王,南徐州刺史秀为安成王,雍州刺史伟为建安王,左卫将军恢为鄱阳王,荆州刺史憺为始兴王。以宏为扬州刺史。

戊辰,巴陵王卒。时上欲以南海郡为巴陵国,徙王居之。沈约曰:“古今殊事,魏武所云:‘不可慕虚名而受实祸。’”上颔之,乃遣所亲郑伯禽诣姑孰,以生金进王。王曰:“我死不须金,醇酒足矣。”乃饮沈醉,伯禽就摺杀之。以谢沐县公宝义为巴陵王,奉齐祀。宝义幼有废疾,不能言,故独得全。

齐南康侯子恪及弟祁阳侯子范尝因事入见,上从容谓曰:“天下公器,非可力取,苟无期运,虽项籍之力终亦败亡。宋孝武性猜忌,兄弟粗有令名者皆鸩之,朝臣以疑似枉死者相继。然或疑而不能去,或不疑而卒为患。如卿祖以材略见疑,而无如之何。湘东以庸愚不疑,而子孙皆死其手。我于时已生,彼岂知我应有今日!固知有天命者非人所害。我初平建康,人皆劝我除去卿辈以壹物心。我于时依而行之,谁谓不可!正以江左以来,代谢之际,必相屠灭,感伤和气,所以国祚不长。又,齐、梁虽云革命,事异前世,我与卿兄弟虽复绝服,宗属未远,齐业之初亦共甘苦,情同一家,岂可遽如行路之人!卿兄弟果有天命,非我所杀;若无天命,何忽行此!适足示无度量耳。且建武涂炭卿门,我起义兵,非惟自雪门耻,亦为卿兄弟报仇。卿若能在建武、永元之世拨乱反正,我岂得不释戈推奉邪!我自取天下于明帝家,非取之于卿家也。昔刘子舆自称成帝子,光武言:‘假使成帝更生,天下亦不复可得,况子舆乎!’曹志,魏武帝之孙,为晋忠臣。况卿今日犹是宗室,我方坦然相期,卿无复怀自外之意!小待,自当知我寸心。”子恪兄弟凡十六人,皆仕梁,子恪、子范、子质、子显、子云、子晖并以才能知名,历官清显,各以寿终。

萧衍篡齐

南齐明帝永泰元年(498)春季正月,齐明帝生病,认为近亲人少力弱,猜忌高帝、武帝的子孙。当时高帝、武帝的子孙还有十名诸侯王,在每月的初一、十五都入朝觐见,齐明帝接见完他们回到后宫,就叹息说:“我和司徒的各个儿子都不强壮,高帝、武帝的子孙却一天比一天身材高大!”明帝想全部除掉高帝、武帝的宗族,用委婉的话探问陈显达,陈显达回答说:“这些人岂值得介意多虑!”又以此询问扬州刺史始安王萧遥光,萧遥光认为“应当按次序进行”。萧遥光脚有毛病,明帝常常令他坐车从望贤门进宫。他每次入宫即与明帝屏退他人,进行长时间交谈,交谈结束,明帝就索要香火,呜咽流涕,第二天一定有所诛杀。恰好明帝病情突然加重,休克后又苏醒过来,萧遥光就执行他的计策。丁未(二十五),杀害河东王萧铉、临贺王萧子岳、西阳王萧子文、永阳王萧子峻、南康王萧子琳、衡阳王萧子珉、湘东王萧子建、南郡王萧子夏、桂阳王萧昭粲、巴陵王萧昭秀,于是高帝、武帝以及世宗的各个儿子都死光了。萧铉等已经被杀了,明帝才让公卿上奏他们的罪状,请求诛杀他们。公卿第一次上奏,下诏不允许;第二次上奏,才答应公卿的要求。南康王的侍读济阳人江泌哭萧子琳,哭干了眼泪,再哭下去,流出的全是血,亲眼看着殡葬结束后才离去。

大司马会稽太守王敬则,因为是高帝、武帝旧将,心中不安。明帝然表面恩礼很优厚,但内心猜疑戒备,屡次探访询问王敬则的饮食如何,身体能否承荷大事,听说他已经年老体衰,而且因为居于内地,所以心中感到稍微宽慰。明帝多次病危,便任命光禄大夫张瓌为平东将军、吴郡太守,设置军队佐吏用来暗防王敬则。朝廷内外传言,将有不寻常的安排。王敬则听到消息后,私下说:“东边现在有谁,只是想平定我罢了。东边也不是那么好平定的!我到死也不会接受金罂!”金罂,也就是鸩酒。夏季四月丁卯(十六日),王敬则起兵造反。

前任吴郡太守南康侯萧子恪,是萧嶷的儿子,王敬则起兵,以尊奉萧子恪为名义。萧子恪逃亡出走,不知道去了什么地方。始安王萧遥光劝明帝全部杀掉高帝、武帝的子孙,于是将诸王侯全部召入宫中。晋安王萧宝义、江陵公萧宝览等安排在中书省,高帝、武帝的各个孙子安排在西省,下令每人身边只准许有两人跟从,超过此数按军法论处。孩子年幼的和乳母一起入宫。这天夜里,下令太医煮椒二斛,都水置办棺材几十具,准备等到三更时,全部杀掉他们。萧子恪光着脚自己跑回都城,二更时到达建阳门,投刺启奏。当时杀害诸王侯的时刻已到,但明帝睡着了没有起来,中书舍人沈徽孚和明帝所亲信的身边人员单景㑺一起商量将这件事稍微停留一会儿再执行。一会儿明帝睡醒了,单景㑺启奏萧子恪已到京城。明帝慌忙问道:“没杀吧?没杀吧?”单景㑺详细回答了事情的经过。皇上抚摸着床说:“萧遥光差点误了我的事情!”于是赐给王侯美食,第二天,全部遣送回家。任命萧子恪为太子中庶子。萧宝览,是萧缅的儿子。

王敬则率领全副武装的士兵一万人经过浙江。百姓担着撑船的竹竿,扛着挖土的铁锹,追随他的有十多万人。

五月壬午(初二),诏令前军司马左兴盛、后军将军崔恭祖、辅国将军刘山阳、龙骧将军马军主胡松在曲阿县的长冈构筑营垒,任命右仆射沈文季为持节都督,屯驻玄武湖头,以防守京口的大路。崔恭祖,是崔慧景的同族。王敬则快速攻击左兴盛、刘山阳所在的两个营垒,官军抵挡不住,想后退而冲不开包围圈,因而各自死战。胡松带领骑兵突击王敬则军队的后部,百姓没有器械兵仗,都受惊逃散。王敬则的军队大败,王敬则索要战马上了两次,不能上去,崔恭祖将他刺伤仆倒在地,左兴盛的军客袁文旷斩下了他的头。乙酉(初五),王敬则首级被传送到建康。这时明帝的病情已十分严重。

秋季七月己酉(三十日),明帝在正福殿去世。遗诏称:“沈文季可任命为左仆射,江祏可任命为右仆射,江祀可任命为侍中,刘暄可任命为卫尉。军政方面的事情委任陈太尉。朝廷内外各种事情无论大小都委任徐孝嗣、萧遥光、萧坦之,江祏,那些重大事情与沈文季、江祀、刘暄商量决定。重要部门的职位可以委任刘悛、萧惠休、崔慧景。”太子登上皇位。

八月,在兴安陵安葬了明皇帝,庙号为高宗。东昏侯讨厌灵柩放在太极殿,想赶快安葬,徐孝嗣坚决谏争,才得以超过一个月。东昏侯每次应当哭时,就说喉咙痛。太中大夫羊阐入宫哭明帝,因没有头发,在号哭悲恸、上下俯仰时,头巾便脱落到了地上,东昏侯见此情景,便停止哭泣大笑不止,对身边的人说:“是秃鹙啼哭来了吗?”

东昏侯永元元年(499)。东昏侯从在东宫做太子时,就不喜欢学习,每天只是无节制地嬉戏玩耍,生来口吃严重,言语较少。等到登上皇位,不与朝中大臣交往,专门亲信宠任宦官和身边的仪仗人员及传达圣旨的人员。

这个时候,扬州刺史始安王萧遥光、尚书令徐孝嗣、右仆射江祏、右将军萧坦之、侍中江祀、卫尉刘暄轮流在内省值班,分派日期在奏章上签署意见。雍州刺史萧衍听说了这种情况后,对堂舅录事参军范阳人张弘策说:“一个国家有三位王公当政尚且不能承受,何况六贵同时在朝中掌权,他们势必会互相图谋,动乱将要发生了。逃避灾祸图谋后福,没有哪里能比得上这个州的。只是各个弟弟在都城内,恐怕要遭受世上的祸患,应当再与益州刺史萧懿大哥图谋一下此事。”于是秘密与张弘策一起整治武器装备,其他的人都不能参与谋划。又招募骁勇战士上万人,砍伐了很多木材竹子,将它们沉入檀溪,堆积的茅草像山冈,都留着不用它们。中兵参军东平人吕僧珍觉察到萧衍的意图,也私自准备了几百张桨橹。在此之前,吕僧珍是羽林监,徐孝嗣想争取他,将他安排在自己府中,吕僧珍知道徐孝嗣不能长久,坚决请求跟从萧衍。这时,萧衍的哥哥萧懿被罢免了益州刺史的职务,要回京城,但仍然代理郢州事务,萧衍让张弘策去游说萧懿:“现在六贵权力相等,人人都能在奏章上签署意见,为了争权,有很小的仇恨,也理当互相图谋消灭对方。主上从做太子起就一向没有美好的声誉,亲近身边人员,与他们关系不庄重,剽悍轻佻,残忍暴虐,他怎么肯委托政事给六贵,自己只拥有虚位,点头允诺而已!猜忌积累久了,必然会进行大的杀戮。始安王想做西晋赵王司马伦,形迹已经表露,然而,他性格多疑,气量狭窄,只会成为灾祸的开端。萧坦之忌疑苛刻,凌驾他人,徐孝嗣听人穿鼻,受制于人,江祏不能决断大事,刘暄昏庸懦弱,一旦灾祸爆发,朝廷内外就会土崩瓦解。我们兄弟两个有幸守卫朝外的藩镇,应该为自身考虑。趁现在猜疑防备没有发生,应当把各位弟弟全部召来,不然的话,恐怕变乱发生时想拔脚逃走也没有路了。郢州控制荆州、湘州,与荆江、湘水相连,雍州士兵战马精锐强壮,世道太平我们就竭诚为本朝服务,世道混乱,我们就足可以匡救国家,建成大业。随着世道的变化决定进退,这是万无一失的计策。如果不早早打算,后悔就来不及了。”张弘策又以自己的名义劝说萧懿道:“凭借您兄弟的英明武略,天下没有敌手,占据郢、雍二州替百姓请求生路,废掉昏君,另立明主,易如反掌,这是桓帝、文帝的事业。不要被小人所欺骗,被后人取笑。雍州刺史考虑这件事已经成熟,希望您好好考虑一下!”萧懿不听从。萧衍便派人将他的弟弟骠骑外兵参军萧伟和西中郎外兵参军萧儋迎接到襄阳。

最初,明帝虽用群公为顾命大臣,但最信任的是江祏兄弟。江祀、江祏轮番在殿内值勤,东昏侯的行动举止都会受到他们的过问。东昏侯逐渐想按自己意愿做事,徐孝嗣不能阻止,萧坦之有时赞同,有时反对,而江祏执行制度坚决,不含糊,东昏侯对他的约束深感愤怒。东昏侯身边人员会稽人茹法珍、吴兴人梅虫兒等,被东昏侯委任官职,江祏常常加以裁抑阻止,茹法珍等人切齿痛恨。徐孝嗣对江祏说:“主上稍微有点不一样,怎么可以都表示违背反对呢!”江祏说:“只要将敕令交给我们,必定没什么可担忧的。”

皇帝的失德行为逐渐显露,江祏建议废掉皇帝,拥立江夏王萧宝玄。刘暄曾担任萧宝玄的郢州行事,行事过于苛刻。有人献来马匹,萧宝玄想看一下,刘暄说:“马匹有什么好看的!”王妃索要煮熟的乳猪,帐下人问刘暄,刘暄说:“已经煮了鹅,不用再麻烦这个。”萧宝玄愤怒地说:“舅舅完全没有甥舅的情分。”刘暄因此忌怕萧宝玄,不同意江祏的建议,想另立建安王萧宝寅。江祏与始安王萧遥光秘密谋划此事,萧遥光自以为年龄大,想要自己取得帝位,所以用微妙的意思打动江祏。江祏的弟弟江祀也认为年龄小的君主难以保全,劝江祏拥立萧遥光。江祏心意回转又有所疑惑,便去问萧坦之,萧坦之当时母亲去世在家居丧,再次起用为领军将军,他对江祏说:“明帝继位已经不是按宗法次序,天下人到现在还不服气。如果再做这种事,恐怕会四方瓦解,我正在居丧期间,不敢说什么。”于是回家继续为母亲守孝。

江祏、江祀秘密地对吏部郎谢朓说:“江夏王年龄太小,若不能负担起国家重任,岂可再进行废立!始安王年龄大,继承帝位不违背民众愿望。我们不是凭借拥立邀取富贵,只是为了求得国家的安定罢了。”萧遥光又派所亲信的丹杨丞南阳人刘沨秘密向谢朓致意,想争取他为同党,谢朓不予答复。不久,萧遥光任命谢朓兼知卫尉事,谢朓害怕,就把江祏的密谋告诉太子右卫率左兴盛,左兴盛不敢告发。谢朓又游说刘暄:“始安王一旦登上帝位,那么刘沨、刘晏就会占据你现在的职位,只会将你看作反复无常的小人罢了。”刘晏是萧遥光的城局参军。刘暄假装吃惊,快马跑去告诉萧遥光和江祏。萧遥光想让谢朓离开京城到东阳郡作郡守,谢朓常常在门第上轻视江祏,江祏坚决请求除掉他。萧遥光于是逮捕谢朓交付廷尉,与徐孝嗣、江祏、刘暄等人连名启奏东昏侯,称:“谢朓扇动朝廷内外,对皇帝妄加贬议,私下谈论宫中事情,离间诽谤亲贤,随便议论朝廷官员。”谢朓于是死在狱中。

刘暄认为萧遥光如果被拥立为帝,自己就失去了皇舅的地位,所以不肯同意江祏的建议,因此江祏迟疑了很长时间没做决断。萧遥光大怒,派遣身边人员黄昙庆在青溪桥刺杀刘暄。黄昙庆见刘暄部下人多,不敢下手。刘暄察觉了这件事,于是告发了江祏的阴谋,东昏侯下令逮捕江祏兄弟。当时江祀在内殿值勤,怀疑有异常情况,派人送信告诉江祏说:“刘暄似乎有了另外打算。现在做什么打算?”江祏说:“正应当用静来镇住局面。”一会儿有诏书来召江祏入宫相见,入朝后,让他在中书省等待。最初,袁文旷因为斩杀王敬则的功劳应当受封,江祏负责此事,执意不给袁文旷封爵。东昏侯让袁文旷杀江祏,袁文旷用刀环顶住江祏心脏部位说:“还能夺走我的爵位否?”他的弟弟江祀也同时被处死。刘暄听到江祏等的死讯后,睡梦中大受惊吓而醒来,跳出门外,问身边人:“逮捕的人来了没有?”过了很长时间,心意安定,回到座位,非常悲痛地说:“不是想念江氏兄弟,是在为自己的将来痛苦啊!”

东昏侯从此以后就没有什么可忌讳害怕的了,于是更加恣意妄为,无论白天还是晚上,和身边亲近的人一起在后堂击鼓吹奏、骑马戏玩,常常在五更上床睡觉,到晡时才起来。群臣每月初一和节日朝见,晡时后方才前去,有时天色刚暗就被打发出朝。台省馆阁的文案奏章,一个月或几十天才回复,甚至有的下落不明。宦官用来包裹鱼、肉带回家的纸,都是尚书省、中书省等五省的文书。东昏侯曾经学习骑马,到了极其欢乐舒适时,回头对身边的人员说:“江祏常常禁止我骑马,这小子如果还在,我怎么能得到这种快活?”因此问:“江祏的亲戚还剩下谁?”身边的人员回答说:“江祥现在在东冶。”东昏侯便在马上作敕令,赐江祥自杀。

始安王萧遥光向来有篡权的野心,他与弟弟荆州刺史萧遥欣秘密策划起兵占据东府,让萧遥欣带兵从江陵迅速顺江东下,约定了日期,将要实施计划时,不巧萧遥欣病死了。江祏被杀后,东昏侯召萧遥光进殿,把江祏的罪行告诉他,萧遥光害怕灾祸降临,回到中书省后,就假装疯狂,号叫哭泣,于是称病不再进入台城。在此之前,萧遥光的弟弟豫州刺史萧遥昌去世,他的部下全部归属萧遥光。等萧遥欣的灵柩回到京城,停在东府前渚,荆州方面出力相送的人很多。东昏侯杀江祏、江祀后,考虑到萧遥光心中不安,想升迁他为司徒,让他回家,召他进宫告诉他这一旨意。萧遥光害怕被杀,秋季八月乙卯(十二日)晡时,他在东府东门收集荆、豫二州的部下,召刘沨、刘晏等谋划起兵,用讨伐刘暄作为名义。夜里,派遣几百人攻破东冶,放出囚犯,到尚方署拿取兵仗。又召骁骑将军垣历生,垣历生接信后立即赶来了。萧坦之的住宅在东府城的东部,萧遥光派人突然袭击他,萧垣之袒衣露体越墙逃向台城。路上碰到率兵在台城外巡逻的主将颜端,颜端将他抓住,他告诉颜端说萧遥光造反了,颜端不信,亲自前往侦察探问,知道消息确实,才将马交给萧坦之,前后相随进入台城。萧遥光又偷袭尚书左仆射沈文季的住宅,想在家中将他抓住,让他担任都督,恰好沈文季已经进台城了。垣历生劝说萧遥光率领城内士兵夜间进攻台城,用车装上荻草焚烧城门,说:“您只要坐上车跟随在后面,攻克台城易如反掌!”萧遥光狐疑不敢出击。天慢慢地亮了,萧遥光穿着戎服出来处理事务,命令安排警卫仪仗,登上城楼,进行赏赐。垣历生又劝说萧遥光出兵,萧遥光不肯听从他的建议,希望台城中自己发生政变。等到日出时,台城的军队逐渐来到。台城中才听说叛乱之事时,大家心情惊慌疑惑。到天色大亮时,有诏书召见徐孝嗣,徐孝嗣入宫后,人心才安定下来。左卫将军沈约听到政变消息后,快马进入西掖门,有人劝他穿上戎服,沈约说:“台城中正在混乱骚动,人们看见我穿戎服,或许会说我是萧遥光一伙的。”于是穿着红衣朝服进入台城。

丙辰(十三日),诏令特别赦免关押在建康的囚犯,朝廷内外戒严。徐孝嗣以下官吏屯驻宫城,进行守卫,萧坦之率领台城军队讨伐萧遥光。徐孝嗣内心感到疑虑恐惧,与沈文季同穿戎服坐在南掖门上,想与他共同讨论世事,沈文季总是用其他的话引开,终究不能涉及世事。萧坦之屯驻在湘宫寺,左兴盛屯驻在东篱门,镇军司马曹虎屯驻青溪大桥。各路军队包围东城,在三面放火烧司徒府。萧遥光派遣垣历生从西门出战,台城军队屡次失败,军主桑天爱被杀。

萧遥光起兵时,曾询问谘议参军萧畅的意见,萧畅很严肃地表示不追随。戊午(十五日),萧畅与抚军长史沈昭略偷偷地从南门逃出,自愿回到台城,东府众人的心情感到万分沮丧。萧畅,是萧衍的弟弟;沈昭略,是沈文季哥哥的儿子。己未(十六日),垣历生从南门出战,趁机丢掉槊向曹虎投降,曹虎命令杀了他。萧遥光大怒,在座席上一跃而起,命人杀了垣历生的儿子。当天傍晚,台城军队用火箭焚烧东北角门楼。到夜间,东城崩溃,萧遥光回到小斋帐中,穿上衣服,戴好便帽,坐在那里,拿着蜡烛遍照自己,命令手下人回去抗拒。斋屋小门都是两重锁,身边人员都翻越屋子四散逃出。台城军主刘国宝等首先闯入,萧遥光听到外面有士兵到来,熄灭蜡烛,爬到床下。军人推门而入,在昏暗中将他牵出,杀了他。台城军队进入东城,将房屋居室差不多全部烧尽。刘沨跑回家,被人杀死。荆州将领潘绍听说萧遥光作乱,谋划响应。西中郎司马夏侯详叫潘绍去商议事情,借机杀了他,州府因此安定下来。

己巳(二十六日),任命徐孝嗣为司空;加沈文季镇军将军,侍中、仆射的职务不变;任命萧坦之为尚书右仆射、丹杨尹,右将军的军职不变;任命刘暄为领军将军;曹虎为散骑常侍、右卫将军。都是奖赏平定始安王萧遥光的功劳。

江祏等败亡以后,皇帝身边的捉刀、应敕等一帮人都恣意横行,掌握权力,当时人称他们为“刀敕”。萧坦之刚愎凶狠而且专断,受东昏侯宠爱的那些奸佞都畏惧而又憎恨他。萧遥光死了二十多天,东昏侯派遣延明殿主帅黄文济率兵包围萧坦之的住宅,杀掉了他,同时杀死了他的儿子秘书郎萧赏。萧坦之的堂兄萧翼宗担任海陵太守,还没有出发上任,萧坦之对黄文济说:“堂兄萧翼宗的住宅原本就应该没有什么事。”黄文济说:“海陵太守的家在什么地方?”萧坦之把堂兄的住址告诉给他。黄文济报告东昏侯,东昏侯仍然派他去逮捕萧翼宗。黄文济料检萧翼宗的家产,发现萧翼宗极其贫穷,只有典当物品的质钱帖几百张。黄文济回来将此事启奏东昏侯,东昏侯赦免了萧翼宗的死罪,拘留他在尚方署做苦役。

茹法珍等进谗言说刘暄有想做皇帝的志向,东昏侯说:“刘暄是我的舅舅,怎么会有这种事?”在阁中值勤的新蔡人徐世标说:“明帝是武帝的堂兄弟,受到武帝那样的恩宠礼遇,明帝还消灭了武帝的后代。舅舅怎么可以相信呢?”于是杀掉了刘暄。

曹虎善于招引接纳,每天供养的饥民常有几百人。晚年吝啬,卸任雍州刺史时,有钱五千万,其他物品也值这么多钱。东昏侯怀疑曹虎这员旧将,而且贪图他的财产,于是杀掉了他。萧坦之、刘暄、曹虎被新任命的官职,都没来得及就职就被杀死了。

最初,明帝临死前,用萧隆昌的事告诫东昏侯说:“做事情不可以在人后面,要先下手为强。”所以东昏侯屡次和亲近的人一起谋划诛杀大臣,都是突然下手,决心一下,毫不迟疑。于是大臣人人不能自我保全。

枝江文忠公徐孝嗣,因为是文士,遇事不显露赞同或反对,所以名望、职位虽然很重,仍得以长时间存身。虎贲中郎将许準向徐孝嗣陈说行事的时机,劝他施行废立。徐孝嗣迟疑了很长时间,认为没有一定要用干戈的道理,待东昏侯出城游玩,关闭城门,召集百官集中商议,就可废掉他。徐孝嗣虽有这种打算,但终究不能下决心施行。各位受东昏侯宠爱的奸佞也慢慢地憎恨他了。西丰忠宪侯沈文季自己托词年老多病,不参与朝廷的权力之争,侍中沈昭略对沈文季说:“叔父将要年满六十,做不参与朝政的员外仆射,想求得自己免灾,难道能够得遂心愿吗?”沈文季笑笑而已,不作回答。冬季十月乙未(二十三日),东昏侯召徐孝嗣、沈文季、沈昭略进华林省。沈文季登上马车,回头说:“这次前往恐怕去而不返。”东昏侯让外监茹法珍把毒酒赐给他们,沈昭略见状发怒,骂徐孝嗣说:“废掉昏君另立明主,记于古今令典,宰相没有才能,以致有今天的事情!”将盛毒酒的瓯投掷到徐孝嗣的脸上,说:“让你作破面鬼!”徐孝嗣饮毒酒达一斗多,才死。徐孝嗣的侄子徐演娶了武康公主,徐况娶了山阴公主,都连坐被杀。沈昭略的弟弟沈昭光听到逮捕的人来了,家人劝他逃走。沈昭光不忍心丢下自己的母亲,进屋抓住母亲的手悲痛流泪,逮捕他的人杀害了他。沈昭光哥哥的儿子沈昙亮逃走了,已经得以脱身,听说沈昭光的死讯,叹气道:“家门被屠杀毁灭,活着有什么用呢!”割断喉咙而死。

最初,太尉陈显达因为自己是高帝、武帝时的旧将,在明帝的时代,内心就感到危险害怕,所以深深地贬低损害自己,常常乘坐老朽破落的马车,路上随从的卫兵也只用十几名瘦弱矮小的人。曾经侍奉明帝饮宴,酒喝得欢畅时,启奏明帝借枕头用一用,明帝命人拿枕头给他。陈显达抚摸着枕头说:“我年纪衰老,富贵已满足,只欠一个枕头枕着死去,特意向陛下乞求它。”明帝变了脸说:“你醉了。”陈显达用大夫七十致仕的礼节请求退休,明帝不允许。等到王敬则造反时,陈显达率兵抗拒北魏,始安王萧遥光怀疑他,启奏明帝想追回军队。恰好王敬则被平定,这才作罢。等到东昏侯即位,陈显达更不乐意留在建康,他得到江州刺史的委任,十分高兴。陈显达曾经有病,不让人治,不久自己痊愈,心情很不高兴。听说皇帝屡次诛杀大臣,又有传闻说皇帝将派兵袭击江州,十一月丙辰(十五日),陈显达在寻阳起兵,命令长史庾弘远等给朝中权贵写信,数列东昏侯的罪恶,说:“想尊奉建安王为皇帝,待京城的战火尘土一平静,就西迎大驾。”

乙丑(二十四日),任命护军将军崔慧景为平南将军,督率各路军队攻击陈显达。任命后军将军胡松、骁骑将军李叔献率领水军占据梁山,左卫将军左兴盛督率前锋军屯驻杜姥宅。

十二月,陈显达从寻阳出发,在采石击败胡松,建康城内人人感到震动、恐慌。甲申(十三日),陈显达驻军新林,左兴盛率领各路军队抵御他。陈显达在长江岸边设置很多屯火,偷偷地率军夜间渡河,偷袭宫城。乙酉(十四日),陈显达率领几千人登上落星冈,在新亭的各路军队听到消息后,快速赶回,宫城内万分惊慌,关闭城门设置防守。陈显达手执马槊,后面跟着几百名步兵,在西州前与台城军队交战,第二个回合时,陈显达大胜,亲手杀死几人,马槊折断。台城军队紧接着杀到,陈显达抵抗不住,撤退逃走,到西州后,骑官赵潭将陈显达击刺落马,斩杀了他。他的各个儿子都伏法被杀。

东昏侯诛杀陈显达后,更加志满意得,恣意妄为,渐渐地出外游玩乱跑,又不想让人见到他。每次外出,先要驱赶斥逐所要经过的人家,只剩下空空的住宅。尉司一边击鼓,一边踏出一个圈子,鼓声能听到的地方,便应奔跑逃避,人们没时间穿鞋,违犯禁令的人被随手击杀。一个月共外出二十多次,外出时总是不说确定场所,东西南北,没有不驱赶的地方。常常在三四更的深夜中,鼓声四处出现,火光照天,幡旗剑戟挡住道路。士民喊叫逃跑,前后相随,老人小孩受惊害怕,啼哭号叫满路都是,处处都被禁断,人们不知从什么地方通过。士、农、工、商职业荒废,打柴取草的路都被隔断,各种礼仪都不能按时进行,孕妇寄居别人家分娩,有的抱病登车,死后尸体被抛弃,无法出殡安葬。小巷、街道悬挂帷幔作为高高的屏障,设置仪仗军人防守,人们称它为“屏除”,也称它为“长围”。东昏侯曾经到沈公城,有一妇人临近产期没有离去,就剖腹察看她怀的是男是女。又曾到定林寺,有一沙门年老生病不能离去,藏在乱草间,东昏侯命令身边人员射那沙门,百箭同时射出。东昏侯有膂力,能拉开重达三斛五斗的弓。又喜欢担幢,白虎花纹的幢,高达七丈五尺,在牙齿上担负着它,牙齿折断了仍乐此不疲。他亲自制造担幢器械,表演时身穿的衣服全用金玉装饰,侍卫全在身边,他显示各种变态举动,丝毫没有羞愧的神色。他向东冶的营兵俞灵韵学习骑马,常常穿编织的衣裤,戴金质薄帽,手拿七宝槊,戎装束裤,顶雨冒雪,不躲避深坑陷阱。驰骋渴了累了,就下马,解取挂在腰旁边的瓠瓢,舀水来喝,喝完后再上马飞驰而去。又挑选善于奔跑的无赖小人称为逐马,这种人在其身边有五百人,常常跟随他。有时到城外亲信宠爱的人家中访问,环绕城市曲折转回,周游遍整个城邑。有时出城到野外射野鸡,设置射野鸡的场所二百九十六处,往来奔跑,丝毫没有闲暇、休息时间。

二年(500),豫州刺史裴叔业听说东昏侯屡次诛杀大臣,自己心中感到不安。等到被任命为南兖州刺史,心中不乐意向内地迁移。朝廷怀疑裴叔业有别的意图,裴叔业的侄子裴植等都任直閤,在宫殿中,因为害怕被杀,逃奔到寿阳,对裴叔业说朝廷一定会进行突然袭击,应该早做打算。裴叔业派遣亲信马文范到襄阳,向萧衍询问自我保全的计策,对萧衍说:“天下的大趋势可以预知,恐怕不再有自我保全的道理。不如投降北魏,不失作河南公。”萧衍回复说:“一群小人掌权,时间岂能久远!翻来覆去地考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招数,只是应当送家属回都城以安慰朝廷。如果意外地逼迫你,就率领步骑兵二万直接杀出横江,用此切断朝廷的后路,那么天下的事情,一举可定。如果投向北魏,他们必然派人代替你,只会用淮河北面的一个州安置你,河南公怎么可以再得到呢!这样的话,再想回归南方的希望就断绝了。”裴叔业沉吟疑虑,没做决定,于是派遣他的儿子裴芬之进建康作人质,同时也派人送信到北魏豫州刺史薛真度处,探问投降北魏可否的事宜。薛真度劝他趁早投降,说:“如果事情紧迫而来投奔,功劳就低,赏赐就小了。”屡次派人送密信,互相往来应和。建康人不断传说裴叔业叛变,裴芬之害怕,又逃奔回寿阳。裴叔业于是派遣裴芬之和侄女婿杜陵、韦伯昕捧着降表投降了北魏。

春季正月庚午(三十日),东昏侯下诏讨伐裴叔业。己亥(二月二十九日),裴叔业病死。

三月乙卯(十五日),派平西将军崔慧景率水军讨寿阳,东昏侯令人在所经过之处两旁悬挂高幔,出宫到琅邪城送崔慧景。东昏侯穿着戎服,坐在楼上,召崔慧景单人匹马进到长围内,没有一人跟随。才交谈了几句话,崔慧景便拜辞离去。崔慧景走出长围后,十分高兴。

崔慧景从建康出发时,他儿子崔觉担任直閤将军,秘密和他约定发动兵变。崔慧景到达广陵,崔觉跑出京城跟随他。崔慧景过广陵几十里后,召集各位军主说:“我承蒙高帝、武帝、明帝的厚爱深恩,承担顾命托付的重任。幼主昏庸癫狂,朝廷败坏混乱,看到危险而不扶持,责任就在今天。想和各位共立大功以使国家安定,怎么样?”众人都响应他。于是回军向广陵进发,司马崔恭祖守卫广陵城,打开城门接纳他。东昏侯听说发生变乱,壬子(十二日),授予右卫将军左兴盛符节,令他督率建康城内水陆各军讨伐崔慧景。崔慧景在广陵停留两天,就集中兵力渡江。

最初,南徐、兖二州刺史江夏王萧宝玄娶了徐孝嗣的女儿为妃子,徐孝嗣被杀后,东昏侯下诏命令萧宝玄与妃子离婚,萧宝玄愤恨怨望。崔慧景派遣使者去尊奉萧宝玄为皇帝,萧宝玄斩掉崔慧景的使者,因而调发将吏守城,东昏侯派遣马军主戚平、外监黄林夫帮助镇守京口。崔慧景将要渡江,萧宝玄秘密与他相呼应,杀掉司马孔矜、典签吕承绪以及戚平、黄林夫,开城门接纳崔慧景。派长史沈佚之、谘议柳憕分头部署军队。萧宝玄乘坐八人抬的轿子,手里拿着深红色的指挥旗,跟随崔慧景向建康进发。台城派遣骁骑将军张佛护、直閤将军徐元称等六员将领占据竹里,构筑了几座城垒来抗拒崔慧景的军队。萧宝玄派人送信给张佛护说:“我自己回朝,你为什么要苦苦地拦截遏阻?”张佛护回答说:“小人承蒙国家的重恩,让我在这里创立小小的戍守据点。殿下回朝,只管自己直接经过,怎么敢拦截遏阻呢!”于是射击崔慧景的军队,趁机交战。崔觉、崔恭祖率领的前锋部队,都是北方人,骁勇善战,又轻装行进,不烧火做饭,用几只船沿长江载送酒食作为军粮,每当看到台城军队城垒中升起烟火,就尽力攻击它。台城军队不能再吃到东西,因此饥饿困乏。徐元称等人一起商量想投降,张佛护不同意。崔恭祖等进军攻击城垒,攻下了这些城垒,杀掉了张佛护。徐元称投降,其馀四名军主都战死。

乙卯(十五日),派遣中领军王莹都督全军,以湖头为据点构筑营垒,东昏侯带领蒋山西岩的全副武装的士兵几万人。王莹,是王诞的堂曾孙。崔慧景到达查硎,竹塘人万副兒游说崔慧景道:“现在平路都被台城军队截断,不能选择进兵;应该从蒋山龙尾道盘旋而上,才能出其不意。”崔慧景听从了他的话,分派一千多人,沿着山崖鱼贯而上,从西岩趁着夜幕掩护下山,击鼓呐喊,降临城中。台城军队惊慌恐惧,立即逃奔散走。东昏侯又派遣右卫将军左兴盛率领台城内三万人在北篱门抗拒崔慧景,左兴盛望风退走。

甲子(二十四日),崔慧景进入乐游苑,崔恭祖率领轻装骑兵一千多人冲进北掖门,然后又退了出来。宫门全部关闭,崔慧景带兵包围皇宫。于是东府、石头、白下、新亭各城全部崩溃。左兴盛逃跑,没能进入宫中,逃到淮河边芦苇丛中的船里,崔慧景擒获他后将他杀掉。皇宫中派兵出来消除包围,没有成功。崔慧景烧毁御史台的府署作为战场。守御尉萧畅屯驻南掖门,安排城内兵力,根据战况而设法抗拒,军心逐渐安定。崔慧景声称宣德太后的诏令,废东昏侯为吴王。

陈显达反叛后,东昏侯又召各位王侯进宫。巴陵王萧昭胄鉴于永泰年间的灾难,与弟弟永新侯萧昭颖假扮成和尚,逃到长江以西地区。萧昭胄,是萧子良的儿子。等崔慧景出兵,萧昭胄兄弟出来投奔崔慧景。崔慧景更倾向立萧昭胄为帝,心里犹豫,不知道该拥立谁。

竹里大捷之后,崔觉与崔恭祖争功,崔慧景不能决断是谁的功劳。崔恭祖劝崔慧景用火箭烧北掖楼。崔慧景认为大事即将定局,以后如果再造,费用多、工程大,所以不听崔恭祖的话。崔慧景生性喜欢谈义理,同时通晓佛理,停宿在法轮寺,对着客人高谈阔论,崔恭祖内心十分怨恨。

当时豫州刺史萧懿率军驻在小岘,东昏侯派遣密使告诉萧懿来增援。萧懿正在吃饭,扔下筷子就站起来,率领军主胡松、李居士等几千人从采石渡江,停宿越城,举起火把,台城中击鼓呐喊,欢呼称庆。崔恭祖事先劝崔慧景派两千人拦截长江西岸的救兵,使他们不能渡江。崔慧景认为台城很快就会投降,外面的救援自然应该溃散,所以不听从。到这时,崔恭祖请求攻击萧懿的军队,崔慧景又不允许,只派崔觉率领精兵几千人渡到秦淮河南岸。萧懿的军队黎明进军交战,经过几个回合,士兵都拼命作战,崔觉大败,投入秦淮河而死的士兵就有两千多人。崔觉一人骑马退走,拉开浮桥,想靠秦淮河阻挡敌军。崔恭祖虏掠到东宫的宫女歌伎,崔觉逼迫他,夺走了她们。崔恭祖积忿已久,这天夜里,与崔慧景的骁将刘灵运到台城投降,军心分离衰败。

夏季四月癸酉(初四),崔慧景率领几个心腹偷偷离去,想北渡长江,城北各军不知道,还在为他抵抗作战。台城内出兵,冲杀打死几百人。萧懿的军队渡过秦淮河到达北岸,崔慧景的其馀军队全部逃走。崔慧景包围台城共十二天而失败,追随他的人在路上逐渐散去,他单人骑马到达蟹浦,被打渔的人斩杀,渔夫将他的头放进捉泥鳅的篮内,挑送到建康。崔恭祖被关在尚方署,不多时就被杀了。崔觉逃命,化装成道人,也被抓获,最后伏法被杀。

萧宝玄刚到建康时,在东城驻军,士民大多前往投靠、聚集。崔慧景失败后,朝廷收集了朝野投靠萧宝玄和崔慧景的人名,东昏侯命令烧掉,说:“江夏王尚且那样,怎么可以再加罪其馀的人!”萧宝玄逃亡几个月后才出来。东昏侯召他进入后堂,用布帐裹着他,命令身边人员几十人击鼓吹号,在布帐外环绕奔驰,派人对萧宝玄说:“你不久前包围我也是这样。”五月己酉(初十),江夏王萧宝玄伏法被杀。

六月乙丑,特别赦免建康及南徐、兖二州的囚犯。在此之前,平定崔慧景以后,下诏命令赦免他的同党。但是东昏侯宠爱的佞臣把持政事,他们不按照诏书做,没有罪而家中富有的人,都被诬陷为叛军的同党,杀了他们并登记没收他们的财产,确实归附叛军而家贫的都不追究。有人对中书舍人王咺之说:“赦免诏书没有信用,民情非常不好。”王咺之说:“正应当再次赦免。”由此再次大赦。不久得宠的佞臣随意诛杀、放免又如先前一样。

这时,东昏侯所宠爱的侍从有三十一人,黄门十人。直閤、骁骑将军徐世向来被皇帝所委任,凡是有杀戮的事,都在他手中办。等陈显达起兵的事情发生后,又加辅国将军,虽然任命护军崔慧景为都督,但兵权实际在徐世手里。徐世也知道皇帝昏庸放纵,秘密对他的同党茹法珍、梅虫兒说:“什么朝代天子不需要人,我只是出售主上的罪恶罢了!”茹法珍等与徐世争权,将此话告诉给东昏侯。东昏侯逐渐厌恶徐世的凶狠强大,派遣禁兵杀他,徐世抗拒搏战而死。从此茹法珍、梅虫兒把持朝政,同时成为外监,一开口就声称传达诏赦。王咺之专门负责文章信翰,与茹法珍、梅虫兒互为唇齿。

东昏侯叫所宠爱的潘贵妃的父亲潘宝庆和茹法珍为阿丈,叫梅虫兒和俞灵韵为阿兄。东昏侯和茹法珍等一起到潘宝庆家,亲自去打水,帮助厨房的仆人做饭。潘宝庆依恃势力做邪恶的事情,富有的人全被他陷以罪名,富人家的田宅资财,没有不交给他以乞求免罪的。一家被诬陷,灾祸殃及亲戚邻居。他又担心有后患,所以全部杀掉被诬陷人家的男性人口。东昏侯屡次前往各位御刀、应敕家中游玩饮宴,有喜事、丧事就前往庆贺、吊唁。

阉人王宝孙,年龄有十三四岁,号称“伥子”,最受宠爱,参与朝政,即使王咺之、梅虫兒这些人也甘拜下风。控制大臣、篡改诏敕,竟至于骑马进入宫殿,呵斥东昏侯。公卿见到他,没有不屏气而息的。

八月甲辰这天夜里,后宫发生火灾。当时东昏侯出宫到市里游玩还没有回来,宫内的人出不来,外边的人也不敢轻易打开后宫门扉,等到门开时,死亡的人互相枕压,烧毁了三千多间房屋。当时受东昏侯宠爱的佞臣都号称是鬼。有一个叫赵鬼的佞臣,能诵读《西京赋》,向东昏侯进言说:“柏梁宫受灾以后,营造了建章宫。”东昏侯于是大规模建起芳乐、玉寿等殿,用麝香涂抹墙壁,雕画装饰,穷极绮丽。建造者夜以继日的干,还不能满足他想快速建成的愿望。后宫所穿服装、所用物品,无不是尽意挑选的珍奇之品,如此奢侈,以致府库中以前的物品,不再适用。花高价购买民间的黄金珠宝,出价都高于平时的几倍。建康城内酒税都要求折合成黄金交纳,还不能满足需要。雕凿黄金为莲花贴到宫内的地上,命令潘妃在上面行走,说:“这是步步生莲花。”又命令上贡雉头裘、鹤毛氅、白鹭缞。受东昏侯宠爱的佞臣们借机捞取私利,征收一份要交纳十份。又分别到州县要求百姓交纳,只准收现钱,又不上缴朝廷,守宰都不敢说什么,当诏令下来后再次征敛。如此重复,前后不止,百姓困窘,家产荡尽,在道路上号哭流泪。

萧懿这次进京救援时,萧衍急忙派亲信虞安福游说萧懿道:“诛灭叛贼之后,就会有赏赐不完的功劳。即使在英明和有道德有才能的君主朝中,尚且难以立足,何况在混乱的朝中,凭什么使自己免于灾难!如果在叛贼被消灭之后,接着率领军队进宫,执行伊尹、霍光从前所做的事,施行废立,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如果不想那样,就留下表章返回历阳,用外拒敌寇为借口,那么威望震动朝廷内外,谁敢不服从!一旦放弃兵权,接受朝廷优厚的爵位,官爵虽高而没有兵权,事后一定会后悔。”萧懿的长史徐曜甫也苦苦劝说,他一概不听。

崔慧景死后,萧懿成为尚书令。他有弟弟九人:萧敷、萧衍、萧畅、萧融、萧宏、萧伟、萧秀、萧儋、萧恢。萧懿凭借元勋身份居于宰相地位,萧畅是卫尉,掌管城门钥匙。当时东昏侯出入台城没有节制,有人劝萧懿趁东昏侯出门时,起兵废掉他,萧懿不听。宠臣茹法珍、王咺之等害怕萧懿的威望权势,游说东昏侯:“萧懿将要施行萧隆昌的旧事,陛下命在旦夕。”东昏侯同意这种看法。徐曜甫知道了此事,秘密准备船只,放在长江的小洲上,劝萧懿向西投奔到襄阳。萧懿说:“从古至今,人都有一死,难道有叛逃的尚书令吗?”萧懿的弟弟侄子都为将要发生的事做了准备。冬季十月己卯(十三日),东昏侯在尚书省内赐给萧懿毒药。萧懿将死时,说:“我弟弟在雍州,我非常替朝廷担忧他。”萧懿的弟弟侄子们都逃亡藏匿在闾里、街巷,没有人告发他们,只有萧融被抓住,遭到杀害。

最初,东昏侯怀疑雍州刺史萧衍有野心。直后荥阳人郑植的弟弟郑绍叔,是萧衍的宁蛮长史,东昏侯派郑植用问候郑绍叔为名,前去刺杀萧衍。郑绍叔知道了这件事,秘密告诉给萧衍,萧衍在郑绍叔家设置酒宴,对郑植开玩笑说:“朝廷派您来刺杀我,今天消闲饮宴,正是消灭我的良机。”宾主大笑。萧衍又让郑植逐一观看了城隍、府库、士马、器械、舟舰,郑植回来后,对郑绍叔说:“雍州有实力,不容易图谋。”郑绍叔说:“哥哥回去后,对天子详细地说一下这些情况。如果进攻雍州,我郑绍叔愿意率领这些军队打一仗。”郑绍叔送郑植到南岘,兄弟相抱,恸哭而别。

等萧懿死后,萧衍听到消息,夜里召张弘策、吕僧珍、长史王茂、别驾刘庆远、功曹吉士瞻进入住宅,决议起兵。王茂是王天生的儿子,刘庆远是刘元景的侄子。十一月乙巳(初九),萧衍召集属僚佐吏,对他们说:“昏庸的君主暴虐无道,作恶超过商纣,我将和你们一起除掉他!”这一天,树起大旗,召集军队,得到全副武装的战士一万多人,战马一千多匹,战船三千艘。取出檀溪中的竹木装到战舰上,上面盖上茅草,事情立即都办好了。诸位将领争夺橹桨,吕僧珍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每船给两张,争夺的人才平息下来。

这时,南康王萧宝融担任荆州刺史,西中郎长史萧颖胄代理府州事务,东昏侯派辅国将军、巴西梓潼二郡太守刘山阳领兵三千到辖区上任,加入萧颖胄的军队,让他们袭击襄阳。萧衍知道了这个阴谋,派参军王天虎到江陵,给荆州和西中郎府的官员各去了一封信,声称:“刘山阳逆江西上,是要同时袭击荆州、雍州。”萧衍借机对诸位将佐说:“荆州向来畏惧襄阳人,加上唇亡齿寒,怎能不暗中与我们同心呢!我集合荆州、雍州的军队,击鼓行进,顺江东下,即使韩信、白起活过来,也无法替建康谋划,何况是昏庸的君主役使刀敕那些人!”萧颖胄等得到萧衍信后,满腹疑虑,无法决断。刘山阳到达巴陵,萧衍又命王天虎送信给萧颖胄和他弟弟南康王的朋友萧颖达。王天虎走后,萧衍对张弘策说:“用兵之道,攻心是上策。不久前派王天虎前往荆州,每人都给一封信。现在派王天虎乘坐驿马前往,显得十分紧急,但只有两封信给萧颖胄、萧颖达兄弟,信中不写什么事,只说‘王天虎详细传达’,等问到王天虎时,他又没什么要说的,王天虎是萧颖胄的心腹和脊梁骨,荆州必然认为萧颖胄和王天虎共同隐瞒了什么事,这样荆州就会人人生疑。刘山阳被众口迷惑,就会怀疑萧颖胄首鼠两端,那么萧颖胃就会进退两难,无法表明自己的清白,必然落入我的圈套。这是拿两封空信平定了一个州。”

刘山阳到达江安后,迟疑徘徊了十几天,不溯江北上。萧颖胄万分恐惧,想不出什么办法,夜里,叫来西中郎城局参军安定人席阐文、谘议参军柳忱,关闭书斋,商议决策,决定去从。席阐文说:“萧雍州蓄养士兵战马,不是一天了。江陵向来畏惧襄阳人,加上众寡不敌,必定不能消灭他们。即使能制服他们,最终又不被朝廷所宽容。现在如果杀了刘山阳,和雍州一起起兵,拥立天子以命令诸侯,那么霸业就成功了。刘山阳迟疑不进,是不信任我们。现在斩掉王天虎,送给他,他的疑虑就可以打消。到时图谋他,就没有不成功的了。”柳忱说:“朝廷狂乱荒谬一天比一天厉害,京师的贵人无不惴惴不安,屏住呼吸不敢出气。现在我们有幸在远方,得到自我保全的时日。雍州的事情,是暂且借机让我们互相残杀罢了。难道没见到萧懿吗?用精兵几千,击败崔慧景十万军队,竟然被一群奸邪的小人所诬陷,灾祸冤酷不久就落到了头上。‘前事不忘,后事之师。’而且雍州士兵精锐,粮食充足,萧衍雄姿属当代第一,必然不是刘山阳所能匹敌的。如果击败刘山阳,荆州又受违法的责难,进不能,退也不能,应该仔细考虑此事。”萧颖达也劝萧颖胄听从席阐文等的计策。第二天早晨,萧颖胄对王天虎说:“你和刘辅国互相认识,现在不得不借你的头用一下!”于是斩杀王天虎送去给刘山阳看,征发百姓的车辆、耕牛,扬言“发动步兵出征襄阳”。刘山阳万分高兴。甲寅(十八日),刘山阳到达江津,他独自乘坐一辆车,穿着白衣服,身边只有几十人跟随,到萧颖胄那里去拜访。萧颖胄让前汶阳太守刘孝庆等人在城内埋伏士兵,刘山阳进入城门后,刘孝庆等就在车中斩杀了他。副军主李元履收罗其馀部众请求投降。

柳忱是柳世隆的儿子。萧颖胄担忧西中郎司马夏侯详与自己不同心,将这种想法告诉给柳忱,柳忱说:“这很容易!此前夏侯详为儿子向你求婚,你没答应他。”于是萧颖胄将女儿嫁给夏侯详的儿子夏侯夔,并告诉他自己的谋划,夏侯详便服从了萧颖胄。乙卯(十九日),用南康王萧宝融的名义发布戒严命令,又命令赦免囚徒,施行恩泽,颁布赏格。丙辰(二十日),任命萧衍为使持节都督前锋诸军事。丁巳(二十一日),任命萧颖胄为都督行留诸军事。

萧颖胄派遣使者送刘山阳的头给萧衍,并且说年月不利,应当等到明年二月份再进兵。萧衍说:“起事的初期,所凭借的是一时的骁勇和锐意进取的心。事事互相衔接,还担心迟疑松懈,如果停兵一百天,一定会后悔。而且十万军队停驻这里,粮食用度就会枯竭。如果萧宝融那孩子另出反对意见,大事就不会成功。何况已经安排好了,怎么可以中途停止呢!从前周武王讨伐商纣,行动时间就冲犯了太岁星,怎么能再等年月呢?”

戊午(二十二日),萧衍上表劝南康王萧宝融称皇帝,萧宝融不答应。十二月,萧颖胄和夏侯详遍传檄文给建康城内的百官以及各州郡的牧守,列举东昏侯和梅虫兒、茹法珍的罪恶。萧颖胄派冠军将军天水人杨公则向湘州进军,西中郎参军南郡人邓元起向夏口进军。乙亥(初十),荆州的将佐又劝萧宝融称皇帝,萧宝融还是不答应。夏侯详的儿子骁骑将军夏侯亶是殿中主帅,夏侯详秘密召他到荆州,夏侯亶从建康逃亡,回荆州。壬辰(二十七日),到达江陵,他声称奉宣德皇太后的命令:“南康王应该继承皇位,正等待清宫,没登上皇位。可以封地十郡,为宣城王、相国、荆州牧,加给黄钺,可以挑选任命百官,原来的西中郎府、南康国照旧不变。等到军队到了附近时,负责者将准备法驾,恭敬迎接。”

竟陵太守新野人曹景宗派遣亲信游说萧衍迎接南康王建都襄阳,首先称帝即位,然后进军,萧衍不听。

最初,陈显达、崔慧景叛乱时,人心不安。有人向上庸太守杜陵人韦叡询问时事,韦叡说:“陈显达虽然是老将,但不是治国的人才;崔慧景经历了些事情,但是为人懦弱,并且没有勇气。他们被灭了族是应该的。平定天下的,大概一定是我们州的刺史萧衍吧?”于是派遣两个儿子自愿与萧衍交结。等到萧衍起兵时,韦叡率领郡兵两千人以加倍的速度赶路,奔赴萧衍的军队,参加军事行动。华山太守蓝田人康绚率领郡兵三千赶到萧衍那里。冯道根居家为母亲戴孝,听说萧衍起兵,率领全部能当兵的乡里子弟前往起兵地点。梁、南秦二州刺史柳惔也起兵响应萧衍。柳惔是柳忱的哥哥。

东昏侯听到刘山阳的死讯,发布诏令,讨伐荆州、雍州。戊寅(十三日),任命冠军长史刘浍为雍州刺史,派遣骁骑将军薛元嗣、制局监暨荣伯率领军队以及运送一百四十多艘粮食,送给郢州刺史张冲,让他抗拒西方的军队。薛元嗣等鉴于刘山阳的死因,怀疑张冲,不敢前进,停留在夏口浦,听说西方的军队将要到了,才一起进入郢城。前任竟陵太守房僧寄将要返回建康,到达郢城,东昏侯敕令房僧寄留下守卫鲁山,任命其为骁骑将军。张冲和他结盟,派遣军主孙乐祖率领几千人帮助房僧寄守卫鲁山。

萧颖胄写了一封信给武宁太守邓元起,招揽他参加起兵。邓元起在众人中大声说道:“朝廷残暴淫虐,诛杀宰辅,一群小人把持朝政,士大夫路到尽头。荆州、雍州二州同举大事,哪里用得着担心不胜利!而且我的老母亲在西方,如果事情不成功,就在昏暗的朝廷接受杀头,也有幸免除了不孝的罪名。”当天就整理行装上路,到达江陵,被任命为西中郎中兵参军。湘州行事张宝积征发军队自我防守,不知道该归附哪一方。杨公则攻克巴陵,进军白沙,张宝积害怕,请求投降,杨公则进入长沙安抚他,接纳他参加了西方军队。

和帝中兴元年(501)春季正月乙巳(初十),南康王萧宝融开始称相国,宣布大赦。任命萧颖胄为左长史,萧衍为征东将军,杨公则为湘州刺史。戊申(十三日),萧衍从襄阳出发,留下弟弟萧伟负责全部府州事务,萧儋守卫垒城,东府司马庄丘黑守卫樊城。萧衍走后,州中军队以及积累的物资全被带走。魏兴太守裴师仁、齐兴太守颜僧都不接受萧衍的命令,起兵想袭击襄阳,萧伟、萧憺派兵在始平拦路截击,将他们的军队打得大败,雍州这才平安无事。

二月壬午(十八日),东昏侯派遣羽林军攻击雍州,朝廷内外戒严。甲申(二十日),萧衍到达竟陵,命令王茂、曹景宗为前军,中兵参军张法安守卫竟陵城。王茂等到达汉口,各位将领商议想合兵包围郢城,分兵袭击西阳、武昌。萧衍说:“汉口水面没有一里宽,箭路可以交叉射到,房僧寄用重兵牢固防守,与郢城成掎角之势。如果全军前进,房僧寄必然会断绝我军的后路,后悔都来不及。不如派遣王茂、曹景宗各军渡江,与荆州的军队会合,来逼近郢城。我亲自围攻鲁山以便打通沔水、汉水的通道,使郧城、竟陵的粮食装在水排上顺流而下,江陵、湘中的军队相继赶到,兵多粮足,还担忧什么两城攻不下!连天下的事情,也可以卧着就解决它们。”于是让王茂等率领军队渡江,停宿在九里。张冲派遣中兵参军陈光静打开城门迎战,王茂等击败了他们,陈光静战死,张冲环绕郢城自我防守。曹景宗于是占据石桥浦,军队前后相连,沿江而下直到加湖。

荆州方面派遣冠军将军邓元起、军主王世兴、田安之率领几千人,在夏首与雍州兵会师。萧衍构筑汉口城垒以便防止来自鲁山的袭击,命令水军王义阳、张惠绍等人在江中巡逻拦截,断绝郢城、鲁山二城送信的使者。杨公则率领湘州的全部军队到夏口与各军相会,萧颖胄命令荆州各军都受杨公则节制调度,即使萧颖达也在隶属之列。

府朝商议想派人代理湘州事务而难以找到合适人选,西中郎中兵参军刘坦对众人说:“湘州地方的人情,容易变乱难以相信,任用武士就会侵扰渔利百姓,任用文士就不能振奋威风。一定想镇抚安定一州,使军民足食,没有人能超过老夫。”于是任命刘坦为辅国长史、长沙太守,代理湘州事务。刘坦曾经在湘州待过,旧的恩情很多,迎接他的人沿路不断。到长沙下车后,挑选能办事的官吏分别到长沙、桂阳、零陵、衡阳、营阳、湘东、邵陵、始兴、临贺、始安十郡,征发民众运输租米三十多万斛来资助荆州、雍州的军队,从此军粮不再缺乏。

三月,萧衍让邓元起进军占据南堂以西的江中小洲,田安之停驻郢城以北,王世兴停驻城东的曲水旧城。丁酉(初三),张冲病死,骁骑将军薛元嗣与张冲的儿子张孜以及征虏长史江夏内史程茂共同守卫郢城。

乙巳(十一日),南康王在江陵登上皇位,改年号为中兴,大赦天下,建立宗庙、南北郊祀。州府城门全部仿照建康宫,设置尚书五省,任命南郡太守为尹,任命萧颖胄为尚书令,萧衍为左仆射,晋安王萧宝义为司空,庐陵王萧宝源为车骑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建安王萧宝寅为徐州刺史,散骑常侍夏侯详为中领军,冠军将军萧伟为雍州刺史。丙午(十二日),诏令封庶人萧宝卷为涪陵王。己酉(十五日),任命尚书令萧颖胄代理荆州刺史。加萧衍征东大将军、都督征讨诸军事,授予黄钺。当时萧衍驻扎扬口,和帝派遣御史中丞宗夬到军中慰劳将士。宁朔将军新野人庾域暗示宗夬说:“黄钺没有授予,不可以统帅诸侯。”宗夬返回西台,于是有了这一任命。薛元嗣派遣军主沈难当率领轻便小船几千艘横渡长江前来交战,张惠绍等反击,将他们擒获。

癸丑(十九日),东昏侯任命豫州刺史陈伯之为江州刺史、假节、都督前锋诸军事,沿江西上,攻击荆州、雍州。

夏季四月,萧衍出沔水,命令王茂、萧颖达等进军逼近郢城。薛元嗣不敢出战。各位将领想攻击郢城,萧衍不允许。

五月,东昏侯派军主吴子阳、陈虎牙等十三支军队救援郢城,进军屯驻巴口。陈虎牙,是陈伯之的儿子。

六月,西台派遣卫尉席阐文慰劳萧衍的军队,席阐文拿着萧颖胄等的建议对萧衍说:“如今在长江两岸停驻军队,不合军包围郢城,平定西阳、武昌,夺取江州,这个机会已经失去了。不如向北魏求救,与北魏联合,还是上策。”萧衍说:“汉口道路通荆州、雍州,控制秦州、梁州,粮食的运输、物资的储备,仰仗这条路生存,所以军队驻扎汉口,能连结几个州。现在如果合军包围郢城,又分兵前进,鲁山的敌军必然会阻拦沔水水路,扼住我们的咽喉。如果粮食运输不能畅通,我军自然瓦解离散,还谈什么持久?邓元起不久前想用三千士兵夺取寻阳,寻阳那边如果能知道事态的发展,只派一个说客就足够了。如果抗拒我们的军队,寻阳本来就不是三千士兵所能攻下的。进退都没有依据,没见到可以如此做的理由。西阳、武昌想夺取它们,立即就可以得到。但得到它们以后,就应当镇守。想守住这两座城市,不能少于一万人,粮食储备也要与此相当,仓促之下拿不出这些兵粮来。如果东方的军队有沿江而上的,用一万人攻击一城,两城势必不能互相救援。如果我分派军队接应支援,那么就会首尾力量都弱。如果不派兵,孤城必然陷落,一城陷落以后,各城就会一个接一个土崩瓦解,天下大事就失败了。如果郢州已经攻下,沿长江席卷而下,西阳、武昌自然望风披靡。为什么要马上分散军队,自己给自己遗留忧虑祸患呢?而且大丈夫举事要扫清通向朝廷之路,何况拥有几个州的军队来诛灭一群小人,如同高悬的河注灭一堆火,岂有不灭之理!怎么能容许向北面的戎狄求救,用这种行为向天下显示我们的弱小!北魏方面也不一定能守信用,白白地得到恶的名声,这是下等计策,怎么能说是上策?您替我们这些人告诉镇军将军萧颖胄:前面路上的攻战,只管交付我们,事情一目了然,不用担心不胜利,只是借助镇军将军的大名镇抚军心罢了。”

吴子阳等进军武口。萧衍命军主梁天惠等屯驻渔湖城,唐脩期等屯驻白阳垒,夹岸等待敌军。吴子阳进军加湖,离郢城三十里,依山带水,构筑营垒保全自己。吴子阳举烽火,城内也举火应答他,但城内、城外各自自我保全,不能互相救援。恰巧房僧寄病死,众人又推举帮助房僧寄防守的孙乐祖代替他守卫鲁山。

东昏侯建造芳乐苑,山石都用五种色彩涂抹。看到百姓家中有好看的树,漂亮的竹了,就派人毁墙撤屋而迁移它们。当时正当盛夏,迁移的树木和竹子随即枯萎,迁移工作早晚不断。又在苑中设立集市,让宫人、宦者一起做小贩,任命潘贵妃为市令,东昏侯自己为市录事,小有得失,潘贵妃就给予杖罚,于是敕令虎贲不能进献用荆条做的刑杖和实心的荻。又开挖渠道,建立堤坝,亲自拉船。有时坐在那里杀牲卖肉。又喜欢巫术,身边人员朱光尚欺骗东昏侯说看见过鬼。东昏侯进入乐游苑,人马忽然受惊,将此事询问朱光尚,朱光尚回答说:“此前看到先帝非常生气,不许屡次外出。”东昏侯大怒,拔出刀来与朱光尚一起寻找先帝的鬼,没有找到,就用菰捆扎成高宗的形状,面向北斩杀它,将头悬挂在苑门上。

崔慧景失败后,巴陵王萧昭胄、永新侯萧昭颖出来投奔台城军队,各自以王侯身份回家,心中感到不安。竟陵王萧子良过去的防閤桑偃是梅虫兒的军副,与前巴西太守萧寅阴谋拥立萧昭胄,萧昭胄答应事情成功之后任用萧寅为尚书左仆射、护军。当时军主胡松率领军队屯驻新亭,萧寅派人游说他:“待昏君外出,萧寅等就率领军队拥奉萧昭胄进入台城,关闭城门发布号令。昏君必定来到将军这里,只要关闭营垒不响应,您得到三公的职位就不在话下。”胡松许诺。恰好东昏侯新营造了芳乐苑,一个月不出城游玩。桑偃等商量招募健儿一百多人,从万春门进入,突然抓获东昏侯,萧昭胄认为不可以这样做。桑偃的同党王山沙担心事久不成,便将事情告诉给御刀徐僧重。萧寅派人在路上杀掉了王山沙,官吏在王山沙的麝香袋中得到了有关这件事的材料,萧昭胄兄弟和桑偃等都伏法被杀。

雍州刺史张欣泰与弟弟前始安内史张欣时,密谋结交胡松和前南谯太守王灵秀、直閤将军鸿选等,诛杀佞臣,废掉东昏侯。东昏侯派遣中书舍人冯元嗣监督军队救援郢城。秋季七月甲午(初二),茹法珍、梅虫兒以及太子右率李居士、制局监杨明泰送冯元嗣到中兴堂。张欣泰等让人怀里藏着刀在座位上砍冯元嗣,冯元嗣的头落到了果盘中;又砍杨明泰,砍开了他的腹部;梅虫兒几处受伤,手指全被砍掉;李居士、茹法珍等逃散,回到台城。王灵秀到石头城迎接建安王萧宝寅,率领城中将吏和现有的兵卒,去掉车轮,载着萧宝寅,文武官吏几百人唱着清道回避,向台城进发,百姓几千人都空手跟随他们。张欣泰听说事情已经开始发动,快马跑入宫中,希望趁茹法珍等还在外面,东昏侯会将台城中的指挥权全部委托给他,这样便可表里相应。不久茹法珍得以返回,安排关闭城门,卫兵上岗,不配给张欣泰士兵,鸿选在殿内也不敢下手。萧宝寅在杜姥宅,太阳已经落山,城门关闭。城上人用箭射外边的人,外边的人丢下萧宝寅溃散离去,萧宝寅也逃跑了。三天后,他才身穿戎服到草市尉那里自首,草市尉快马将此事报告给东昏侯。东昏侯召萧宝寅进宫审问他,萧宝寅流着眼泪说:“那一天不知道什么人逼迫我上车,接着带我出去,控制了我,使我身不由己。”东昏侯笑了,恢复了他的爵位。张欣泰等做的事情被发觉,与胡松都伏法被杀。

萧衍让征虏将军王茂、军主曹宗仲等人趁着水涨之机率领水军袭击加湖,击鼓呐喊进行攻击。丁酉(初五),加湖守军崩溃,吴子阳等人逃跑脱身,将士被杀死淹死的有上万人,王茂等俘虏了剩下的人,返回基地。于是看着加湖溃败的郢、鲁二城的将士彻底丧气。

鲁山缺粮,军人在水浸的沙碛边捕捉小鱼以供给食物,并且秘密整治轻便船只,将要逃奔到夏口,萧衍派遣一支部队截断他们的逃路。丁巳(二十五日),孙乐祖窘迫,率领全城人投降。

己未(二十七日),东昏侯任命程茂为郢州刺史,薛元嗣为雍州刺史。这天,程茂、薛元嗣率领郢城人投降。郢城刚被包围之时,士人百姓有将近十万人,关闭城门二百多天,疾病瘟疫流行,人身浮肿,死的人占总人口的十分之七八,尸体堆积于床下,而活人在其上面睡觉,相连的每座房屋都满是尸体。程茂、薛元嗣等商议出城投降,让张孜写信给萧衍。张冲从前的属吏青州治中房长瑜对张孜说:“前任使君张冲忠心贯苍天,郎君只应当依旧坐守此城以继承前人的遗志。如果天运不济,我们就只好脱去戎装,听候安排,到地下跟从使君。现在听从他人的计策,不只是郢州的士女会失去对高德的仰望之心,也恐怕萧衍不会接受我们。”张孜不能采纳他的建议。萧衍任命韦叡为江夏太守,代理郢州府事务,收敛埋葬死者而安抚城中的生存者,郢城人终于安定下来。

各位将领想把军队停扎在夏口,萧衍以为应该乘胜直接向建康进军,车骑谘议参军张弘策、宁远将军庾域也以为应该进军建康。萧衍命令全军当天就上路。沿着长江到建康,凡是沿江的矶、浦、村落,军队行进宿营驻扎,需要立营停宿的地方,张弘策预先作图画好,像在眼中一样。

汝南百姓胡文超在滠阳起兵以响应萧衍,请求夺取义阳、安陆等郡来为萧衍效劳。萧衍又派遣军主唐脩期进攻随郡,都攻克了。司州刺史王僧景派遣儿子王贞孙到萧衍处作人质,司州所统领各郡都被平定。

最初,东昏侯派陈伯之镇守江州,以便作为吴子阳等人的声援。吴子阳等失败以后,萧衍对各位将领说:“用兵不一定必须有实力,所凭借的是军威声势。现在陈虎牙狼狈地逃奔回去,寻阳的人情,按理应当喧嚷骚动,可以传递檄文而平定。”于是命令搜索在押的俘虏,得到陈伯之的幢主苏隆之,丰厚的赐予他,让他去劝说陈伯之,许诺立即任用陈伯之为安东将军、江州刺史。陈伯之派苏隆之返回报信,虽然答应归附,但说“大军不必马上沿江而下”。萧衍说:“陈伯之这句话,是怀有首鼠两端的打算。趁他还在犹豫,赶快前往逼迫他,他想不出办法,势必不能不投降。”于是命令邓元起带兵先沿江而下,杨公则直接突然袭击柴桑,萧衍与各位将领按次序踏上进军之路。邓元起将到寻阳时,陈伯之集中军队退保湖口,留下陈虎牙守卫湓城。选曹郎吴兴人沈瑀劝说陈伯之迎接萧衍,陈伯之流着眼泪说:“我的儿子都在京城,不能不爱他们。”沈瑀说:“不是这样。人情喧扰,都想改变主意,如果不早做打算,军人离散就难以再集合起来了。”八月丙子(十四日),萧衍到达寻阳,陈伯之捆起铠甲前来请罪。最初,新蔡太守席谦的父亲席恭穆担任镇西司马,被鱼复侯萧子响杀害。席谦跟随陈伯之镇守寻阳,听说萧衍沿江东下,说:“我家世代忠贞,死也不生二心。”陈伯之杀掉了他。乙卯(十七日),任命陈伯之为江州刺史,陈虎牙为徐州刺史。

鲁休烈、萧璝在峡口击败刘孝庆等人,任漾之战死。鲁休烈等进军到上明,江陵方面受到非常大的震动。萧颖胄恐惧,派快马送信报告萧衍,让他派遣杨公则回军救援根据地。萧衍说:“杨公则现在溯流直上援救江陵,即使到了,能赶上什么事?鲁休烈等人是一群乌合之众,不久自己就会退走离散,您现在需要的正是暂时稳定自己,不可慌乱。确实需要兵力,我的两个弟弟都在雍州,您指派人去征召,他们是不难来的。”萧颖胄这才派遣军主蔡道恭假节屯驻上明,以便抗拒萧璝。

辛巳(十九日),东昏侯用太子左率李居士总督西讨诸军事,屯驻新亭。

九月乙未(初四),和帝诏令萧衍,如果平定京城,可以斟酌情势,不拘陈规,自行决断处理事情。萧衍留下骁骑将军郑绍叔守卫寻阳,与陈伯之一起带兵沿江东下。萧衍对郑绍叔说:“您,是我的萧何、寇恂。前面的征战不胜利,我的过失;粮食运输跟不上,你要承担责任。”郑绍叔流着泪与萧衍辞别。直到攻克建康,郑绍叔监督江州、湘州的粮食运输,不曾缺乏过。

甲申,东昏侯任命李居士为江州刺史,冠军将军王珍国为雍州刺史,建安王萧宝寅为荆州刺史,辅国将军申胄监管郢州,龙骧将军扶风人马仙琕监管豫州,骁骑将军徐元称监管徐州军事。王珍国是王广之的儿子。这一天,萧衍的前锋到达芜湖,申胄的军队两万人放弃姑孰逃走,萧衍进占姑孰。戊申(十七日),东昏侯任命后军参军萧璝为司州刺史,前辅国将军鲁休烈为益州刺史。

萧衍攻克江州、郢城时,东昏侯游玩、骑马和过去一样,他对茹法珍说:“待他们来到建康宫白门前面,将与他们一决雌雄。”萧衍到达离建康很近的地方以后,东昏侯才聚集军队作固守的打算,挑选左、右二尚方和东、西二冶内的囚犯,分配到军队。那些不能让其活着的囚徒,在朱雀门内每天斩杀一百多人。

萧衍派遣曹景宗等进军,停扎在江宁。丙辰(二十五日),李居士从新亭挑选精锐骑兵一千人赶到江宁。曹景宗刚到江宁,兵营壁垒还没建立,而且军队行进时间太长,武器铠甲都用坏了。李居士看到这种情况,轻视他们,击鼓呐喊向前迫近他们。曹景宗奋勇反击,击败了李居士的军队,趁机乘胜前进,直接攻到皂荚桥。于是王茂、邓元起、吕僧珍进军占据赤鼻逻,新亭城主江道林带兵出战,各路军队在阵上擒获了他。萧衍到达新林,命令王茂进军占据越城,邓元起占据道士墩,陈伯之占据篱门,吕僧珍占据白板桥。李居士侦察到吕僧珍军队人数较少,便率领精锐士兵一万人直接迫近营垒。吕僧珍说:“我们军队人数较少,不能远战,不可远射,待他们到达壕沟里,将合力击败他们。”不一会儿,敌军都越过壕沟,拔除军营周围的栅垒。吕僧珍分派士兵登上城垒,箭石一齐施放,他亲自率领骑步兵三百人出现在敌军之后,城垒上的人又越城而下,内外奋力反击,李居士失败逃走,缴获敌军的武器铠甲不可胜数。李居士向东昏侯请求,烧毁秦淮河南岸的房屋以便开辟战场,东昏侯表示同意,于是,从大航以西到新亭以北,全部化为灰烬。萧衍的各个弟弟都自己从建康逃出,奔赴西方军中。

冬季十月甲戌(十三日),东昏侯派征虏将军王珍国、军主胡虎牙率精兵十多万人在朱雀航以南列阵,宦官王宝孙手举白虎图案的旗子进行督战,拆断浮桥,断绝回归之路,背水一战。萧衍的军队稍微退却,王茂跳下战马,单人持刀向前直冲,他的外甥韦欣庆拿着用铁包缠的槊作为他的羽翼,冲击东方军队,立即将他们的战阵攻破。曹景宗随即放纵士兵乘机猛攻,吕僧珍纵火焚烧东方军队的营垒,将士都拼死奋战,击鼓呐喊声震天动地。王珍国等众多军队抵抗不住,王宝孙狠狠地骂各位将帅,直閤将军席豪发怒,突击西方军阵,战死。席豪,是一员骁将,他死以后,士兵土崩瓦解,投入淮河而死的不计其数,堆积的尸体与浮桥一样高,后到的将士踩着尸体渡过淮河。于是东昏侯各军看到这种情景全部崩溃。萧衍的军队长驱直入,一直到达宣阳门,各位将领移动军营慢慢靠前。

陈伯之屯驻西明门,每当城中有投降的人出来,陈伯之就叫住他,与他说悄悄话。萧衍害怕他再怀有翻覆之心,秘密地对陈伯之说:“听说城中对您带领江州投降十分愤怒,想派遣刺客刺杀您,应该对此有所防备。”陈伯之不相信萧衍的话。恰好东昏侯的将领郑伯伦前来投降,萧衍让郑伯伦拜访陈伯之,让他对陈伯之说:“城中十分怨恨您,想派人送信用封侯重赏引诱您,待您再降以后,将活活地割掉您的手脚;您如果不投降,想再派刺客刺杀您。您应该认真仔细地加以防备。”陈伯之害怕,从此再没有另外的打算。

戊寅(十七日),东昏侯的宁朔将军徐元瑜率领东府城投降。青、冀二州刺史桓和进京救援东昏侯,屯驻东宫。己卯(十八日),桓和欺骗东昏侯说出城作战,趁机率领他的军队投降萧衍。光禄大夫张瓌放弃石头城跑回宫中。李居士献出新亭向萧衍投降,琅邪城主张木也投降了。壬午(二十一日),萧衍坐镇石头城,下令各路军队攻击台城的六个城门。东昏侯令人烧毁门内的营署、官府,驱赶、逼迫官僚百姓,全部进入宫城,关闭宫门进行自我防守。萧衍命令各路军队建造包围圈,围困宫城。

杨公则屯驻领军府,营垒北楼与南掖门相对。曾登楼观战,城中远远看到将帅的伞盖,用神锋弩射他,箭穿透了胡床。身边人员脸都吓白了,杨公则说:“差一点射中我的脚!”谈笑像开始一样。东昏侯夜里挑选勇士攻击杨公则营栅,军队受惊骚乱,杨公则坚持躺着不起来,用缓缓的口气下令反击敌军,东昏侯的军队竟然撤退了。杨公则所领军队都是湘州人,一向号称怯弱,城中轻视他们,每次出来冲击,总是首先侵犯杨公则的营垒,杨公则奖赏、勉励军中将士,战胜、俘获的敌军更多一些。

在此之前,东昏侯派遣军主左僧庆屯驻京口,常僧景屯驻广陵,李奴献屯驻瓜步,等到申胄从姑孰逃奔回来后,又让他屯驻破墩,用来作为东北方面的声援。到这时,萧衍派遣使者到各据点晓以大义,左僧庆等都率领自己的军队投降了萧衍。萧衍派遣弟弟辅国将军萧秀镇守京口,辅国将军萧恢镇守破墩,堂弟宁朔将军萧景镇守广陵。

巴东献武公萧颖胄因为萧璝与蔡道恭相持不下,忧虑气愤,因而发病,十一月壬午这天去世。夏侯详掩盖下这件事,让能模仿萧颖胄书法的人假作命令,秘密报告萧衍,萧衍也对此事保密。夏侯详从雍州征调军队,萧伟派遣萧憺带领军队前往。萧璝等人听说建康已危在旦夕,军队因害怕而崩溃,萧璝和鲁休烈都投降了。西台这才为萧颖胄发丧,赠给他侍中、丞相。于是众人的希望都归向萧衍。

崔慧景逼近建康时,东昏侯拜蒋子文的神像为假黄钺、使持书、相国、太宰、大将军、录尚书事、扬州牧、钟山王。等萧衍到达建康,东昏侯又尊蒋子文为灵帝,将他的神像迎进后堂,让巫师祈祷、祭祀以求福。等到宫城关闭,城中军事全部委托给王珍国处理。兖州刺史张稷带兵进京,帮助保卫宫城,东昏侯任命张稷为王珍国的副手。张稷,是张瓌的弟弟。

当时城中全副武装的战士还有七万人,东昏侯向来喜欢军阵,与黄门、刀敕以及宫人在华光殿前练习战斗,假装成受伤的样子,让人用板抬下去,用这种办法来镇压妖邪。常常在宫殿中身穿戎装,骑马出入,用金银作铠甲头盔,全部用孔雀翡翠装饰。白天睡觉、夜间起身,如平常一样。听到外面的击鼓叫喊声,他身披大红袍,登到景阳楼屋上察看外面的情景,外面射来的箭几乎射中了他。

一开始,东昏侯与身边人员谋划,认为陈显达一战就失败了,崔慧景包围台城不久就逃走了,以为萧衍的军队也会这样,敕令太官置办樵薪、粮米,只作一百天的调度而已。等到在大桁失败以后,众人心情扰攘、恐惧,茹法珍等人害怕士民逃跑溃散,所以关闭城门不再出兵。不久城外的包围圈已经构建,壕沟栅垒严密坚固,然后才出城冲杀,结果屡战不胜。东昏侯特别爱惜金钱,不肯将其赏赐给将士。茹法珍叩头请求奖赏将士,东昏侯说:“敌人来只是消灭我吗?为什么到我这里来请求东西?”后堂储备了几百块木板,茹法珍请求将这些木板用于宫城防御,东昏侯想留下建造宫殿,最终没给。又督促御府制造三百人的精致仪仗,以便等包围解除后当作屏除使用,金银雕镂以及其他物品,要得比平常加倍急迫。众人都怨恨懈怠,不给他尽力。外面包围的时间久了,城中的人都想让东昏侯早点灭亡,只是没有人敢首先发难。

茹法珍、梅虫兒劝东昏侯说:“大臣不用心,使包围不能解除,应该全部杀掉他们。”王珍国、张稷害怕灾祸,王珍国秘密派遣亲信向萧衍献明镜表明心迹,萧衍割断黄金回报,以表示二人同心。兖州中兵参军冯翊人张齐,是张稷的心腹,王珍国通过张齐秘密与张稷定谋,要一起杀死东昏侯。张齐夜里带王珍国到张稷那里,促膝交谈定下计策,张齐本人拿着蜡烛,又把计策告诉了后閤舍人钱强。十二月丙寅(初六)夜,钱强秘密令人打开云龙门,王珍国、张稷带兵进入宫殿,御刀丰勇之做内应。东昏侯在含德殿玩赏笙歌,入睡后还没有睡熟,听到士兵进入,走出北门,想回后宫,但门已关闭。宦官黄泰平用刀砍伤他的膝盖,仆倒在地,张齐斩杀了他。张稷召来尚书右仆射王亮等排列着坐在宫殿前西面的钟下,命令百官签署笺表,用黄油包裹东昏侯的头,派遣国子博士范云等送到石头城。右卫将军王志叹道:“帽子虽破,但怎能戴到脚上!”拿来庭院中的树叶搓碎给东昏侯撒上,假装胸闷,不在笺表上签名。萧衍浏览笺表,见没有王志的名字,心中赞赏他。王亮,是王莹的堂弟;王志,是王僧虔的儿子。萧衍与范云有老交情,当时就留下他在帷幄中当参谋。王亮在东昏侯在位时凭借模棱两可得以容身。萧衍到达新林,百官都派人从小道送信去表示心意,独有王亮不送。东昏侯失败后,王亮出来见萧衍,萧衍说:“倾倒了而不扶住,怎么能做人家的丞相呢!”王亮说:“如果他可以扶住,您怎么能有今天的举动!”宫城中出来的人,有的被抢劫盘剥。杨公则亲自率领部下在东掖门列阵,护卫遣送公卿士民,所以出宫城的人多数从杨公则的兵营经过。萧衍让张弘策率先进入清查宫殿,查封府库和图籍。这时宫城内珍宝丢弃、堆积得到处都是,张弘策给所带领的部下下达禁令,丝毫没有侵犯。逮捕潘妃和佞臣茹法珍、梅虫兒、王咺之等四十一人,都交给狱吏。

最初,海陵王被废时,王太后出宫居住鄱阳王的旧宅,号称宣德宫。己巳(初九),萧衍用宣德太后的命令追废涪陵王为东昏侯,褚后和太子萧诵都为平民。任命萧衍为中书监、大司马、录尚书事、骠骑大将军、扬州刺史,封为建安郡公,按照晋朝武陵王司马遵承制之例,行使皇帝的权力,百官致敬。任王亮为长史。壬申(十二日),改封建安王萧宝寅为鄱阳王。癸酉(十三日),任命司徒、扬州刺史晋安王萧宝义为太尉,领司徒。

己卯(十九日),萧衍率军进入阅武堂驻扎,下令大赦。又下令:“凡是东昏侯制定的荒谬的赋税,淫虐的刑罚,滥加的徭役,可以详细考察当初制定的原因,要全部彻底废除。地方官员负责掌管而造成的各种损耗,要精确地订立科目条例,都依从以前的惯例。”又下令:“全部检查尚书省各部门的文案,对东昏侯时期各种诉讼处理不公的以及主办人拖延不按时施行的,要精确地加以审讯办理,按照事实论处并上奏。”又下令:“收葬牺牲的义军,掩埋不归顺义军而死的人。”潘妃有天姿国色,萧衍想留下她,将此事询问侍中、领军将军王茂,王茂说:“使齐国灭亡的就是这个尤物,留下她恐怕给外面议论。”于是,在狱中吊死了她,同时杀掉了佞臣茹法珍等。把两千名宫女分给将士作为赏赐。乙酉(二十五日),任命辅国将军萧宏为中护军。

萧衍率军沿江东下时,豫州刺史马仙琕拥兵不归附萧衍,萧衍派马仙琕的老乡姚仲宝前去游说他,马仙琕首先为其设置酒宴,然后才在军营门外斩杀了他,并悬挂他的头示众。萧衍又派马仙琕同一家族的叔叔去游说他,马仙琕说:“大义灭亲。”又想斩掉叔叔,军中替他求情,才得以免死。萧衍到达新林,马仙琕还在长江以西每天掠夺运输船只。萧衍包围宫城,各州郡都派使者请求投降,唯独吴兴太守袁昂在境内抗拒不接受萧衍的命令。袁昂是袁觊的儿子。萧衍让驾部郎考城人江革写信给袁昂说:“作为根本的京城已倾覆,作为枝叶的州郡依附什么呢?现在为昏君竭力守境,不能算是忠。家门被屠杀灭尽,不是所谓的孝。何不转过来另作打算,以便自招多福!”袁昂回信说:“三吴是内地,不是用兵的场所,何况本郡地处偏僻,怎么能为您出力!自从承蒙您挥师进入京都以来,各州郡无不派人膝行肉袒到军营门外投降。只有我一人敢于后到,正因为我觉得自己庸碌普通,既无文才,又无武略,即使想献上诚心,也不能给大军增勇,有了我这一愚拙之人,难道不沮丧了全军的威风?有幸凭借将军宽宏大量,才能从容地施行礼义。私下以为,得到一顿饭的微不足道的施与,尚且要用投命殒身来报答,何况吃人家的俸禄哪能一旦即忘,不但人们的议论不会赞同,恐怕英明的您也鄙视这种行为,所以犹豫不决,没来得及投降。”袁昂向武康县令北地人傅映询问对时局的看法,傅映说:“从前元嘉末年,开创新业,所以太尉袁淑以自杀来表明大臣的节操。司徒袁觊身受寄托的重任,没有苟且偷生的道理,所以不顾艰险来为名义殉难。现在继位的君主昏庸暴虐,不曾改变过去作恶的习性,荆州、雍州合力举兵,占据上风,天下的意愿由此可知。希望明府深思熟虑,不要自取后悔。”等到建康平定,萧衍让豫州刺史李元履巡行安抚东部地区,敕令李元履说:“袁昂出身于有道德的家门,世代有忠臣节操,天下需要宽容他,不要用兵威来凌辱他。”李元履到吴兴,宣传萧衍的旨意,袁昂也不请降,只打开城门撤去防备而已。马仙琕听说台城失陷,号哭着对将士说:“我接受人家的委任,道义上不容许我投降,你们这些人都有父母,我做忠臣,你们做孝子,不也可以吗?”于是把城内士兵全部遣送出去投降,只留下壮士几十人,关闭城门独自防守。一会儿萧衍的军队进城,把他们包围几十重,马仙琕命令士兵都拉满弓,萧衍的军队不敢靠近。到了黄昏时分,马仙琕才扔下弓说:“各位只管来取我的首级,我义不投降。”于是用槛车送往石头城。萧衍放掉了他,让他等袁昂到后一起入城,说:“让天下人见一下两位义士。”萧衍对马仙琕说:“小白不记管仲射中带钩的旧仇,重耳不记寺人披斩断衣袖的旧怨,被古人称美。你不要因为杀了我的使者、切断我的粮运而自我嫌弃。”马仙琕道歉说:“小人像失去主人的狗,后来的主人饲养它,就又为新的主人所用了。”萧衍听后大笑,对待他们都很优厚。

丙戌(二十六日),萧衍进入殿中坐镇。

梁武帝天监元年(502)春季正月,齐和帝派遣兼侍中席阐文等人慰劳建康。

戊戌(初九),萧衍迎接宣德太后进宫,让她临朝摄政,行使权力,萧衍自行停止执政。

壬寅(十三日),晋升大司马萧衍为都督中外诸军事,准许他佩剑穿鞋上殿,赞拜不用报名字。

最初,大司马萧衍与黄门侍郎范云、南清河太守沈约、司徒右长史任昉一起在竟陵王萧子良的西邸,情意深长、交往亲密,到这时,萧衍就引用范云为大司马谘议参军、领录事,沈约为骠骑司马,任昉为记室参军,参与谋议。前吴兴太守谢朏、国子祭酒何胤先前都放弃做官,回家隐居,萧衍上奏征他们为军谘祭酒,谢朏、何胤都不到任。

大司马萧衍内心有受禅的打算,沈约微妙地打探这件事的端绪,大司马萧衍不回答。另一天,沈约又进言:“现在与古代不同,不能用淳厚风气期望人们。士大夫中攀龙附凤的人都期望有尺寸之功。现在儿童牧人都知道齐的国运已经结束,明公您将承接其国运,天文谶记,又记得清清楚楚。天心不可违背,人情不可失去,如果天道注定要您代天理民,您即使想谦让,也是做不到的。”大司马萧衍说:“我正在考虑这个问题。”沈约说:“您在樊水、沔水举兵起事时,就应该考虑。现在王业已经建成,再想什么呢?如果不早早定下大业,倘若有一个人有异议,就会损害您的威德。而且人不是金玉,时事难以担保,您怎么能就把建安郡公的封爵遗留给子孙!如果天子回到京城,公卿在位,那么君臣名分已定,将领们就不再有另外的心思了。国君在上面明睿,大臣在下面忠诚,难道还有人会重新同你一起做贼?”大司马萧衍同意沈约的看法。沈约出去后,大司马萧衍召来范云,告诉他这件事,范云的回答与沈约大略相同。大司马萧衍说:“智者的看法竟如此暗合。你明天早晨领着沈约再来!”范云出来后,对沈约说了萧衍的意思,沈约说:“你一定要等着我!”范云许诺,但沈约在约定时间之前先去找萧衍。大司马萧衍命他详细起草有关事宜,沈约就拿出藏在怀里的诏书以及各位官吏的选拔安排,大司马萧衍并没有改动什么。一会儿范云从外面进来,到宫殿门外,不能进入,在寿光阁外徘徊,只是说“咄咄!”表示奇怪。沈约出来后,范云问:“用什么职位安排你?”沈约举手向左方,意思是安排尚书左仆射,范云笑着说:“不违背你的期望。”过了一会儿,大司马萧衍召范云进入,感叹沈约才智纵横,并且说:“我起兵到现在三年了,功臣和各位将领确实有他们的功劳,但成全皇帝大业的,是你们二人。”

甲寅(二十五日),宣德太后诏令大司马位进相国,总百揆,扬州牧,并封他十个郡,为梁公,加九锡之礼,设置梁公各下属部门,去掉录尚书的称号,骠骑大将军照旧。二月辛酉(初二),梁公才接受任命。

丙寅(初七),诏令梁国选置各种要职,全部按照朝廷的制度。于是,任命沈约为吏部尚书兼右仆射,范云为侍中。

丙戌(二十七日),诏令梁公加封十个郡,进爵为王。癸巳(三月初五),萧衍接受任命,下令赦免建康和府州死刑以下罪犯。

齐和帝东归,到达姑孰。丙辰(二十八日),下诏禅位给梁王。

夏季四月辛酉(初三),宣德太后下令说:“西边的诏书到达,皇帝以前代为法度,恭敬地禅让神器给梁王,明天早晨我将来到宫殿,派使者向梁王恭敬地授予玺绂,然后我将回到别的宫殿。”壬戌(初四),发布册文,派兼太保、尚书令王亮等奉献皇帝玺绂到梁王宫中。丙寅(初八),梁王在南郊登上皇位,大赦天下,改年号为天监。这一天追赠哥哥萧懿为丞相,封为长沙王,谥号为宣武,葬礼依照西晋安平献王的先例举行。

丁卯(初九),尊奉齐和帝为巴陵王,在姑孰为其建造宫殿,优待尊崇的礼节,都仿效南齐初年尊奉汝阴王的礼节。尊奉宣德太后为齐文帝的妃子,王皇后为巴陵王妃。南齐王、侯的爵位全部降级,封国全部去除,只有宋汝阴王的封国不在去除之列。

追尊父亲为文皇帝,庙号为太祖;母亲为献皇后。追谥妃子郗氏为德皇后。封文武功臣车骑将军夏侯详等十五人为公、侯。立皇弟中护军萧宏为临川王,南徐州刺史萧秀为安成王,雍州刺史萧伟为建安王,左卫将军萧恢为鄱阳王,荆州刺史萧憺为始兴王。任命萧宏为扬州刺史。

戊辰(初十),巴陵王去世。当时梁武帝想用南海郡作为巴陵国,迁徙巴陵王居住那里。沈约说:“古今事情不一样,魏武帝曾经说过:‘不能图慕虚名而受实际灾祸。’”皇上点头同意,于是派遣所亲信的郑伯禽到姑孰,把生金进献给巴陵王。巴陵王说:“我死不需要金子,有醇厚的酒就足够了。”于是饮酒,到沉醉的程度,郑伯禽上前折断他的脖子,杀死了他。任命谢沐县公萧宝义为巴陵王,继承南齐的祭祀。萧宝义幼年时患有残疾,不能说话,所以独有他得以活命。

南齐南康侯萧子恪和弟弟祁阳侯萧子范曾因事觐见武帝,武帝从容对他们说:“天下权力,不可用力量来取得,如果没有时运,即使有项羽那么大的力量,最终也是失败灭亡。宋孝武帝性格猜忌,兄弟中稍微有点才能名气的,都加以鸩杀,朝中大臣因为怀疑而冤枉死去的相继不断。然而有的虽怀疑但不能除去,有的不怀疑但最终成为祸患。如您的祖父,因有才能武略而被猜疑,但对他没有办法。湘东王因为平庸愚笨而不受猜疑,但孝武帝的子孙都死在他的手里。我在那时已经出生,他岂能知道我会有今天!所以懂得了有天命的人不是人所能害得了的。我刚平定建康时,人们都劝我除掉你们这些人,以便统一人们的思想。我在那时按照他们的话去做,谁能说不可以!正因为从江左建立政权以来,朝代更换之际,必定互相屠杀、毁灭,以致有伤和气,所以国运不长久。另外,齐朝、梁朝之间虽然说是革命,但事情与前代不一样,我和你们兄弟虽然不再是五服之亲,但宗族内属于不远的分支,齐朝创业初期,我父亲萧顺之也曾与你们祖父同甘共苦,情同一家,怎么可以一变朝代就马上如行路的人一样!你们兄弟如果果真有天命,不是我所能杀得了的;如果没有天命,何必突然杀掉你们!恰好足以表示我没有度量罢了。而且建武年间,你们家门生灵涂炭,我兴起义兵,不只是为自己洗雪家门耻辱,也是为你们兄弟报仇。你们如果能在建武、永元年间拨乱反正,我怎么能不放下武器推奉拥戴呢!我自己从明帝家中而不是从你们家中夺取了天下。从前刘子舆自称是成帝的儿子,光武帝说:‘假如让成帝再活过来,天下也不再能得到,何况刘子舆呢!’曹志,是魏武帝的孙子,又是晋朝的忠臣。况且你们今天还是皇家宗室的人,我坦然地讲了这些,希望你们不要再怀有自己是外人的想法!稍过一段时间,你们自然会知道我的真心。”萧子恪兄弟共十六人,都在梁朝做官,萧子恪、萧子范、萧子质、萧子显、萧子云、萧子晖都凭借才能闻名于世,历任清要而显要的官职,各自都能得天年而善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