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1］我曾经听他[3]就财产管理问题发表过如下言论。

苏格拉底：“请告诉我，克里托布鲁斯，家政管理是一门学问吗？就像医学、锻工和木工的学问一样？”

克里托布鲁斯：“我认为是的。”

［2］苏格拉底：“我们能像了解并说出其他每种技艺的功能一样，说出家政管理的功能是什么吗？”

克里托布鲁斯：“在我看来，把自己的家管理得井井有条就是好的家政管理者。”

［3］苏格拉底：“要是有人让他掌管别人的家政，如果他愿意，难道不能像管理自己的家产一样管理好吗？任何掌握了木工工艺的人，都能为他人工作，就像为自己工作一样，家政管理亦是如此。”

［4］克里托布鲁斯：“我也是这样认为的啊，苏格拉底!”

苏格拉底：“如果一个人掌握了这门技艺，即便他自己没有钱，那他也可以通过做别人的管家获取薪水吧？[4]就像为他人筑屋赚钱一样。”

克里托布鲁斯：“宙斯啊[5]，当然了！如果他做了别人的管家，能够满足一家需求，增加财富，他便能获得一大笔薪水。”

［5］苏格拉底：“那我们讨论的家产到底是什么呢？是房子吗？还是除了房子之外一个人所拥有的全部东西？这些都是家产的一部分吗？”

克里托布鲁斯：“在我看来，一个人拥有的一切都是他的家产，即便这些东西不在他居住的城邦中。”

［6］苏格拉底：“有些人不是也有敌人吗？”

克里托布鲁斯：“宙斯啊，当然了！有些人的敌人还不少呢。”

苏格拉底：“那这些敌人也是他们所拥有的东西吗？”

克里托布鲁斯：“若是一个人帮别人增加了敌人，还能获得回报，那也太可笑了。”

［7］苏格拉底：“可我们一般认为一个人的家产就是他拥有的东西。”

克里托布鲁斯：“宙斯啊，那指的是一个人所拥有的好的东西。如果一个东西是坏的，我肯定不会称之为财富。”

苏格拉底：“你喜欢将对人有好处的东西称为财富。”

克里托布鲁斯：“那当然了，我认为那些带来坏处的是损失，而不是财富。”

［8］苏格拉底：“那么，如果一个人买了一匹马，却不知道如何骑，因驾驭不当而从马背上摔下，这匹马就不是他的财富了吗？”

克里托布鲁斯：“如果我们认为财富是好东西的话，那它就不是（财富）了。”

苏格拉底：“那如果一个人在土地上耕种，而这种耕种造成了损失，那土地对这个人来说也不是财富喽？”

克里托布鲁斯：“如果土地不能供养我们，反而给我们带来饥饿，那土地就不是财富。”

［9］苏格拉底：“照这么说，绵羊[6]也是一样的道理吧？如果一个人因为不知道如何养绵羊而造成了损失，那这些绵羊也不是财富。”

克里托布鲁斯：“我认为不是。”

苏格拉底：“那看来是这样的，你认为能带来助益的才是财富，而带来损害的则不是财富？”

克里托布鲁斯：“是这样。”

［10］苏格拉底：“那同一件事物，对那些知道如何使用它们的人而言，就是财富，对那些不知道如何使用的人而言，就不是财富。就像阿夫洛斯管[7]一样，对那些知道如何演奏的人而言，可称得上是财富，但是对那些不知道如何演奏的人而言，也不比无用的石头好多少，除非将其出售[8]。”

［11］苏格拉底：“那我们现在知道了，在不知道如何演奏的人中，对那些将阿夫洛斯管卖掉的人而言，它们成了财富，而对那些一直持有的人而言，它们则不是财富。”

克里托布鲁斯：“啊，苏格拉底啊！如果说带来助益的东西才是财富的话，那这个论证对我们来说又进了一步[9]。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卖掉阿夫洛斯管，那它们就不是财富，因为它们没有用，如若卖掉，它们就是财富。”

［12］苏格拉底：“如果他知道如何售卖，那的确如此。但是按照你的说法，倘或他又换回了一件不知道如何使用的东西，那这些被卖掉的东西也不是财富。”

克里托布鲁斯：“苏格拉底啊，你是想说一个人如果不会使用金钱，那金钱也不是财富吗？”

［13］苏格拉底：“我认为在这一点上我们的想法是一致的，能让人从中获取好处的才是财富。假设一个人花钱买了一位情妇[10]，因为她，这个人的身体、精神和家庭都变得更加糟糕，那金钱对他来说还能是好处吗？”

克里托布鲁斯：“那不能，除非我们承认那种叫做天仙子[11]的东西也是财富，这东西，人吃了会发疯。”

［14］苏格拉底：“克里托布鲁斯啊，一个人如果不知道如何使用金钱，那就应将之弃在一旁，因为这种金钱并不是财富。那朋友呢，如果一个人知道如何利用朋友，并从他们身上获得好处，[12]我们该把他们叫做什么？”

克里托布鲁斯：“宙斯啊，财富！如果他们比牛更有利可图，那他们就是远超过牛的财富！”

［15］苏格拉底：“那么按照你的话说，对那些能从敌人身上获得好处的人来说，敌人也是财富。”

克里托布鲁斯：“我的确是这样认为的。”

苏格拉底：“那对一个好的管家来说，他应该知道如何利用敌人，以便从敌人身上获得好处。”

克里托布鲁斯：“太对了！”

苏格拉底：“你肯定注意到了，克里托布鲁斯啊，在这个城邦里，很多人凭借战争变得位高权重[13]，堪比僭主。”

［16］克里托布鲁斯：“苏格拉底啊，在我看来，到目前为止我们说的都很对。但是我们应该如何看待这样一个现象呢，有时我们会遇到一些人，他们有知识和资源[14]，凭借这些，他们有能力通过劳作积累家产，但是我们发现他们不愿意做这些，正因如此，我们认为知识对他们而言是没有什么好处的。知识和所有物都不是财富，难道对他们来说不是这样吗？[15]”

［17］苏格拉底：“克里托布鲁斯啊，你是想跟我讨论奴隶吗？”

克里托布鲁斯：“宙斯啊，不是的，我没有这个意思。我是说那些看上去出身高贵的人，那些我觉得深谙兵法的人，那些拥有和平相关知识的人，他们却不愿意去做些什么。我认为，那是因为他们并没有一个如自己这般的主人。”[16]

［18］苏格拉底：“但愿[17]他们没有主人，如果他们拥有这样高贵的出身，借此祈求繁荣，并愿意这样去做，他们也会受到主人的阻挠的。”

克里托布鲁斯：“那这些人是谁？这些看不见的，却是他们的主人的人？”

［19］苏格拉底：“宙斯啊，它们并非不可见，而是随处可见。如果你真的认为邪恶、懒惰和冷漠是精神上的缺点的话，它们就是最坏的，不容忽视的主人。［20］还有一些是善于引诱人的东西，比如伪装成欢愉的情妇，赌博[18]和与无用之人交往，只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些被欺骗的人自己才能明白，痛苦环绕在欢愉的周围，欢愉通过统治他们，以阻止他们从事有益的工作。”

［21］克里托布鲁斯：“苏格拉底啊，但是还有另外一些人，他们并不会因为这些原因而放弃劳作，反而对劳作有着强烈的意愿，以期获得收益呢，不过最终他们还是败光了家产并陷入麻烦之中。”

［22］苏格拉底：“因为他们也是奴隶，他们都有其他一些难缠的主人，有的是贪吃，有的是好色，有的是贪杯，有的是过于虚荣，把钱花在愚蠢而又昂贵的地方。[19]这些（欲望）一旦征服了人类，就会以极为难缠的方式主导人类，只要它们认为这些人还年轻，还能劳作，它们就强迫人们交出自己的劳动所得，满足自己的欲望，直到它们觉得这些人已经因年老而变得不能劳作，便留他们一个凄凉的晚景，试着再把另外一些人变成奴隶。［23］克里托布鲁斯啊，不能向它们屈服，要为自由而战，还要反抗这些全副武装试图奴役人类的事物。事实上，眼下所见的敌人是好的[20]，他们俘虏了一些人之后，会通过规训，将他们变得更好，让他们在将来生活得更加轻松。而这种情妇式的敌人一旦成为人们的主人，就会持续伤害人的身体、精神和家庭。”[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