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计,几何:AI时代的设计师生存手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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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受,创作的起点和终点是什么?对谈中国儿童绘本作家熊亮

创造力其实都限制在已经被创造好的所有概念之内

纪晓亮:你是在跟随别人的一个游戏规则,还是在跟随自己的游戏规则?你在玩别人设计好的游戏,还是在玩自己设计好的?

熊亮:人总是受语言和概念局限,我们的思考都是线性的,都是被既定的语言所控制的,所以我们无法在循环的世界中去感受真正。创造力其实也是被这样限制的,你的创造力其实都被限制在已经被创造好的所有概念之内。

所以,我觉得自己只有在一种完全的“空地、荒地”中才有创造力。所以我挺喜欢“荒地和野人”概念。

以前没有绘本的时候,我想去做绘本;现在绘本泛滥的时候,这些绘本已经被各种奖项、概念所束缚了,我在里面已经发挥不出强项了。不是我故意要跳出,而是我创作的目的本来就是不想在规则中生活。

所以对我来说,进入到某个行业中,无异于自投罗网,我还不如飞出去。我还是比较喜欢开拓新的东西,不是故意为求新而去求新,而是真正追寻心里的想法。

纪晓亮:创作是真正本能的一种需要,创作者自己也解释不清楚原因,它是一种直觉。

熊亮:正因为解释不清楚为什么,所以它才是最重要的。前两天我在看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Tomas Tranströmer)的诗,其中有一句是“我们偷挤宇宙的奶汁而幸存”。就像你在创作中能够偷挤一点你自己的未知潜力。

纪晓亮:所以你需要练习的是怎么不用语言去感受、体验世界,而是用语言之外的那套系统,更本能的那套系统去感知这些东西。

熊亮:对,你可以把过去现在每一个细微的点、互相不干的东西联系起来,而不是通过线性的方式。这个时候你感觉瞬间找到了整体。这种感受通常让我上瘾。

纪晓亮:同样都是创作,为什么您会想去做小朋友相关的东西,比如绘本之类的?

熊亮:其实绘画、写作,包括绘本对我来说一样是非常重要的工作。在研究上,我还会做分级创作,比如6个月的孩子想什么?1岁的孩子想什么?2岁的孩子想什么?他的边界是什么?

我在做童书的时候,其实是在研究每一种概念的源头,这种研究让我保持活力。即便我不做儿童绘本,我还是会做这样的工作。

纪晓亮:所以孩子所处状态的宝贵反而在于很多概念他还没有建立起来。

熊亮:对,所以我们创作者的目标是“既和又”,既有孩子那样敏锐的发现联系的觉察力,又有各种各样的方法,这两者兼有。我每天都在训练自己成为一个孤独的观察者。我做童书的时候是这种感觉,我特别乐于成为一个“6个月的孩子”,没有自我,就像一个失去记忆的老人,一个在街头没有妈妈在身边的婴儿的感觉。

纪晓亮:这是一种我们其实都有过,但是现在都忘记了的综合体验。

熊亮:如果你给6个月的孩子做书,你要知道他没有自我,他是不观察外界的,他只要全身心地跟母亲发生连接。所以我做五感绘本,可以借助绘本打开他的感官。你可以拍他身体的时候靠近他,贴近他的耳朵讲绘本上的东西。借用这样的方式去跟孩子玩一玩,孩子的印象会很深刻。可能家长看了这本书,跟孩子玩了一会,家长觉得累了,或去工作了,但在孩子这里,游戏没有结束,这些体验他会记在头脑中。

他本来只能通过凝视母亲,模仿她来与外界沟通,但是现在他通过一个非常有趣的游戏,通过自己的感官与外界发生了更加直接生动的联系,他自己的感官就会更敏锐;长大之后,他的安定性、稳定性就会更好,而且他的理解力也会比别人更强。书其实是一个交流工具,设计也是一样的。

近些年来,创作者越来越多,奖项越来越多,国际交流也越来越多,但我们应该表现真正的幽默感、真正的困惑、真正的秘密、真正的爱,这是孩子所需要的,我们要去找到这些东西。现在年轻创作者的经验还不多,但他们在视觉方面已经有比较好的语境和语言。我们去看插画展的时候,从图像的语境和语言中根本分不出国内国外。中国人在这方面可能更有潜力,更有想象力,因为中文原本就有象形的属性,它是一个很生动的语言系统。它本身就是一个图形。

把文字作为描述性的图像的时候,我们就无法发挥图像的魅力;文字必须作为符号,图像才能够在文字中间找到发挥空间。反过来图像也是一种符号,图像是可被观察的东西。所以我们只有少量创作者故事非常好,大部分创作者的故事不如国外的,因为他们没有找到绘本语言的方法,所以我们更要加强语言上的学习。

纪晓亮:能具体说说吗?

熊亮:部分图像信息是很容易传达的,因为图像全世界都能看懂,比如在图片社交软件上,大家的图像能互相理解传达。而语言结构是来自我们的文化,来自我们的说话方式。这里面包含着非常多的惯性,惯性需要很多努力去打破,所以我觉得语言学习对创作者来说才是更加重要的东西。

比如绘本中比较重要的是图文传达、图文叙事。图文传达不是图加文,那是老概念了,图文本身就是一个独立的语言,就像动画也是一个独立的语言,它通过动态的形象把节奏感呈现出来,而翻页就是绘本的一种呈现形式。不动的一张画也是一样,读者在画当中应当能随着构图,感受到故事在发展,我们可以说这是绘本所追求的设计感,这其实是我们的弱项,我们经常会把绘本带向一条图配文的老路。

其实绘本设计的目的是用图文语言来传达思想。把一种思想、一种流动的体验做到完美,让读者也能够跟你一样进入灵感体系当中。它需要设计,因为这样的东西更好且更有市场。现在看绘本的时候,那种由结构带来的惊喜还是不够多。

寻求创作是基于对未知的渴望

纪晓亮:画画和写作对您来说意味着什么?

熊亮:我有时候在想,等老了忽然不想画画了怎么办?而且我想过,如果把我放到一个完全没有人的地方,甚至一个荒岛上面,我还会不会画画?不会的,有谁需要呢?

在那个时候,在荒岛上都会被需要的事情,就只能是写作了。通过写作,我可以成为一个自我的观察者,观察自己的生活,重新找到自己活着的感受,活下去的勇气。这个时候不是写一些鼓励自己的话,而是一些细微的想法,让自己感觉头脑还是活跃的。自己作为一个自我观察者而存在,这种感觉是会带来慰藉的。

我们寻求故事,寻求创作灵感,一定是有着未知的渴望。未知的渴望也必须通过未知但是又鲜明的形态呈现在我们面前,它是需要设计的。形象、符号、内容都需要设计,这个时候会更有趣。而且设计就代表着你要对不同的东西感兴趣。设计也一样,设计师要探索不同的东西,还得不断地放弃自己,他需要的勇气比画家可能更大。大家都将自己行业所需的勇气看得更高,其实都一样,每个行业都不好做。

纪晓亮:我是觉得您现在没在做设计,所以你会把设计放得这么高,但是据我观察,相比纯艺术创作,或者是绘本这种半艺术创作,我们一般会认为设计师是最低级的,可能绘本高一点,纯艺术最高。所以今天早晨来您工作室的时候,我们一行人看着大大的桌子,还有上面没有完成的画,那种憧憬的感觉是特别强烈的。

熊亮:那这就要靠站酷网来好好发挥。您说得没错,在你们前面,我想恬不知耻地把自己创作的东西说成 “大设计”。没有甲方的设计,在我看来是一种大设计。

纪晓亮:所以有甲方的,尤其是被甲方死死控制住的设计,可能就是苦的设计。但是没有甲方的创作,是以所有人为对象,甚至以自己为对象,它其实也可以叫作设计。它是一种巧妙地去组合各种元素跟手法的一个思维方式。

熊亮:我们在做书的时候,希望大家能看见有这样一类书,有这样一类设计,有这样一类表达,其实是希望为我们自己和他人开启一种新的生活方式和可能性,我是为此而做。

现在大家都在做中国绘本,好像势头来了。但迎合势头去做的事对我是没有意义的,所以我可能想要去做别的东西。以前我会做小故事,现在我会完整地建立一些大的世界观,比如像《游侠小木客》这种,是对我的个人的挑战,我是很有兴趣的。而且通过它我能去尝试一些从来没做过的事。但是在绘本上面,我的兴趣就可能转向了新的领域,比如我们现在面对的那些焦虑、沟通上的问题,或者新的信息化的世界对我们的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