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生涯第一课
“这是怎么了?”
晚膳之时,看着手中热腾腾的稀饭,伯母张氏一脸疑惑的看向一脸阴沉的刘老,随后好奇的询问伏子厚。
陶氏这时候也看瞄一眼刘老,随后望向伏子厚,她也很少看到刘老这般摸样。
“伯母,没事,就是被厚儿那老师给气到了!”
伏子厚苦笑着解释道。
看着吃不下饭的刘老,伏子厚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安慰,刘老被老师刘智远的态度给气到不假,可伏子厚更清楚,若非是自己的老师有所顾忌,怕最后,绝不仅仅是几句让刘老哑口无言的辩言那般简单。
想到记忆中,如果没有记错,如今自己的老师刘智远,是因为几个月后,心中不甘,作诗一手,方才被人发现,差点被抓,还有日后也是看到李渊,觉得实在瞧不上,这才想要继续举兵起事……
这其中种种,不难看出,今日自己所拜的老师,心中傲气,可比胆子还要大的啊!
望着一旁的刘老,伏子厚眼下也只能按耐住心思,等一两年后,老师‘刘智远’名扬天下,待彼时知晓其身份,刘老大概率不仅不会再如此生气这件事,说不定还有喝两口小酒,与人吹嘘。
“嘁~!要我说,就去学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刘老练武多好!”
伯母张氏没好气的开口说道。
而这一次让人意外的是,听到张氏的话,不是伏子厚的母亲陶氏开口反驳,而是一直生着闷气的刘老,率先开口。
“不!”
刘老一把年纪,胡子都被气得凌乱起来,可听完张氏的话,他却是第一个摇头。
这般举动不仅仅让陶氏与张氏、堂兄伏志一脸意外,就是阿翁,也好奇的看向刘老。
“那人有点口舌,肚子里怕是有些墨水,比起村子里其他人,那人……不错!”
刘老生气归生气,但在心里,他不喜那刘智远,与子厚跟刘智远蒙学,是两码事。
“能得到刘老夸奖,想必那人,定是不错!”
陶氏看到刘老的模样,脸上立刻露出笑容,能让年长的刘老觉得不错,想必那个叫做刘智远的,再差也差不到那里去。
伯母张氏见状,也都没有多言。
而在屋子内,随着众人吃着晚膳,不远处一张老旧床榻上,伏弘与伏瑞坐在干草上,盘算着如今家里的钱财,除去绝大部分要给伏弘带走,还有留下一部分,作为伏家前往蓨县的盘缠。
不过比起伏弘的激动,伏瑞眉宇间始终都有些沉重,偶尔时不时转头看向屋内,吃着东西的儿子伏子厚,显然与李家的婚亲一事,依旧持反对态度。
可架不住儿子亲自央求,并且私下儿子也当面言辞恳切的说,此生,非李家六女不娶。
儿子把话说死,他这个做父亲的也只能同意。
“还请大哥事成后,勿要忘记厚儿!”
伏瑞看向兄长伏弘,希望兄长记住承诺,事成后,便托人去蓨县带口信,把厚儿带过去,彼时他也不会再做商人。
“仲弟是不信兄长?”
伏弘闻言,一脸不耐,看向不远处陶氏身旁的伏子厚,回头看向仲弟伏瑞。
伏瑞看着兄长的摸样,点点头,没有再说多什么,至于眼前这些忍辱受骂换来的钱拆,伏瑞也不觉得那么心疼。
紧接着,伏弘、伏瑞二人仅仅是匆匆吃几口晚膳,便继续算着家中钱财,一直算到深夜。
次日。
一大早,练武过后的伏子厚,便匆匆带着佩剑,离开家中,来到老师刘智远的木屋。
“嗯!”
刘智远看到伏子厚到来,点点头,随后让伏子厚过来坐下。
“可识字否?”
刘智远的气色明显比起昨日,要好上不少,就连不长的短须,也稍微休整过。
看着伏子厚认真的点点头,刘智远露出少许满意之色,随后拿起一旁的小棍子,盘坐在伏子厚的面前,然而还未等开口,就听到屋子外有动静。
很快,几个村民便站在屋子外,对着屋内的场景,指指点点。
“你们看,哟,还真让这人收到一个徒弟!”
“谁家的人那么傻?居然让自家孩子送到这里,这怕是后娘吧!若是亲娘,怎会舍得把孩子送给这样一个年轻的男子手里!”
“就是啊!村头那边的几个老头,那年纪有多大,知道的也多!哪像这个人,毛都没几根,真不怕误人子弟!”
“可不是嘛,这昧着良心,唉,他为人师心中居然能不惭愧,亏他还是自诩读书人,收徒育人?我呸!……”
外面村民交谈的声音不大,然而传到安静的屋内,却显得格外醒目,伏子厚一脸无措的表情,偷偷看向眼前的老师一眼,随后又低下头,又偷偷看向老师一眼……
刘智远起初还能无动于衷,然而屋外难听的话,却慢慢让他的呼吸紊乱起来,面色也越来越难看,那一脸阴沉的摸样,清楚的表露出,内心的愤怒。
士忌辱!
屋外村民一口一个误人子弟,一句一个呸,让本就心性高傲的刘智远,怎能忍受这般羞辱,当即起身。
“在此等候!”
刘智远说完,便一脸阴沉的朝着房门走去。
伏子厚坐在地上,看着老师从身旁经过,生怕自己老师会忍不住,撸起袖子出去与那些村民争斗。
别人不清楚,可伏子厚可是明白,自己这个老师,也是敢带头领军冲杀敌阵的人。
好在,外面的村民察觉自己的话被听到,看到刘智远黑着脸,那眼神实在吓人,纷纷离开。
屋子内。
随着房门关上,没有人打扰之后,随着刘智远拿着木棍,回到原来的位置,闭上眼睛,四周彻底安静下来。
伏子厚等待许久,方才看到老师刘智远平复好心情,睁开眼睛,面色淡然的望着他,拿着棍子指着地上。
“两个月的时日太短,古籍圣贤,至少需要三年五载,方能领悟一卷,而治世之道,更是需要数十载参悟与历练,方可参透,这些,皆非眼下之所需!”
刘智远看向伏子厚,随后拿着棍子,示意伏子厚注意。
“既然是想不为人所轻视,那为师,便从当今天下隋朝各个官员开始说起,此为日后你前往泰山之家谈资,只要你日后能徐徐应答当今名将事迹,其家族俊杰,应他人询问,便不会再为人所轻视,至于安身立命之能……”
刘智远说完,目光望着伏子厚,淡淡道:“这个可高可低,各有不一,日后再说!”
其实昨日一开始打算传授的,是一些古籍藏书,教导伏子厚其中为人称道的地方,毕竟伏子厚的需求,是日后不为泰山一家所知轻视。
而不想被人轻视,那么解决的最好方法,便是提高伏子厚的见识,让人侧目。
名书古籍,皆有涉及,自有感触,所以是个不错的选择,可眼下,胸愤难平,心火难消,同样是提高见识,但刘智远便选择换一种方法。
教导伏子厚,了解一下当世名师大儒!高官豪族!
同样是提高见识,可刘智远打算让眼下自己这个弟子伏子厚,见识一下天下!
“是!”
伏子厚听到刘智远的话,连忙抬起手,恭恭敬敬的对着刘智远行礼。
刘智远点点头,在这栋破落的木屋之中,便开始拿着木棍,向伏子厚传授隋朝官场的人事,以及当今权臣。
“昔日隋朝有‘五贵’,这五人分别是纳言苏威,以及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还有内史侍郎虞世基,这五人之中,苏威最是直……”
木屋内,从早上到正午,再到黄昏。
从坐到走,从走到坐,循环往复,初为人师的刘智远,全程都在耐心的介绍隋朝高官,其中更是不乏一些名将,在总结一些得失之后,也给出自己的见解。
当然,涉及一些隐晦之事,刘智远并不会提及。
天色渐暗,一日的授课也接近末尾。
“今日所授,可记得多少?”
刘智远看着天色不早,便停下脚步,轻声询问道,孤傲的双眼,目光不由得打量伏子厚。
通过接触,刘智远也发现年少的伏子厚,较比同龄人,心智更为稳重。
作为自己人生中,第一个徒弟,刘智远虽然嘴上不说,但此刻心里,还是本能的浮现一丝丝期待与好奇,很是隐晦,连刘智远都未曾察觉。
如母生儿,如父教子,特别是首次当为人师,膝下还仅有孤零零的一个弟子。
这初为人师的体验,在陌生感随着相处,逐渐消除后,师与徒的名分关系,也悄然在内心中,不自觉的有一些些特殊起来。
而在这特殊的感觉之下,没有第二个对象与选择时,便会本能的把所有关注,以及作为老师所有的虚荣,不自然的倾注在这仅有的一个弟子身上。
连刘智远都没察觉到,因为没有收过徒弟,更没有教授过别人的经验,一整日下来,他内心之中,也是不断反复盘问着,自己传授方式如何?是否有错?脑海里也在不断回想,曾经老师包恺给自己,以及其他师兄一起授课的场景。
“回老师,弟子记得八九!”
伏子厚闻言,顾不得发麻的双腿与屁股,抬头看向老师,随后拱手低头回应道。
说完,看到老师顿时微皱眉头的模样,伏子厚心中也有些忐忑,不知道自己的回答是不是出现什么问题。
不过伏子厚细想,这回答也并非作假,别看老师刘智远说得很多,可伏子厚还真就全都记下来,大差不差。
之所以回答说记得八九,已经是很谦虚的说辞。
“今日提及黄门侍郎是何人?御史大夫是何人?朝中有几省?任职之人分别是谁?”
刘智远一脸认真的看向伏子厚,轻声问道,言外之意就是考验伏子厚之言,是真是假。
显然对于伏子厚的回答,刘智远不仅不满意,甚至望向伏子厚的眼神,已经有一抹隐晦的失望。
要知道今日都是他在说,伏子厚在听,如此一整日下来,伏子厚能记住五六,便已经足够让他满意,甚至是意外,至于七八,他想都不敢想。
而眼下,伏子厚的回答,居然是八九!
这几乎已经让他在内心之中笃定,伏子厚是浮夸之答,浮躁之举。
本来今日接触下来,对自己这个弟子伏子厚,有不少好感,此时都开始有些转变为失望。
目光透过那破烂的门窗,望向窗外。
回想昔日在学斋求学包老时,第一次得到授课,包老便是道出众多古典名讳,言明出处,让所有学子记住,彼时半日下来,他与其他师兄,也只能记得个七八。
要知道,古典皆有年份出处,各有寓意,这远比朝廷内那些鱼龙混杂,名讳皆是两三字的官员,要容易记得多。
当初同样是记得七八,可他记得清楚,就是那次面对包老的提问,他比众多师兄要稍胜一些,这已让包老当着众多师兄的面,不断称赞与他。
“回老师!”
耳旁传来伏子厚的话,刘智远没有转头看向自己的弟子,面无表情的神情,似乎已经预见接下来的结果。
“今日老师曾言,黄门侍郎裴矩、御史大夫裴蕴,当今朝堂一共有五省,本是四省,分别是尚书省、门下省、内史省、秘书省,后又増设殿内省……”
伏子厚对着老师抬着手,一边思索,一边缓缓把记得的说出来。
伏子厚能记得如此清楚无误,也是多亏伏子厚对于这个朝代制度很是了解,别看伏子厚自诩没有深研历史,并不是很熟,但那也只是与那些连各个朝代人物的生晦墓志铭,都能倒背如流的宅子相比。
那种妖孽伏子厚就认识,清楚知道连史书在那些宅子眼中,都是错漏百出的小本子。
伏子厚第一次听到李密是‘隋末霸王’,一个缺乏时命的枭雄之言,便是从那些宅子互相交流的口中听到,当时伏子厚也是少有见到那一个个宅子,会不断赞许一个人。
加之今日能从老师嘴里说出来的人名,绝大部分都在后世都十分有名,故而面对老师的询问,伏子厚回答起来,简直丝毫不费力,丛云如流,甚至害怕多说一些今日老师没说过的。
木屋内。
刘智远负手而立的站着,听着听着,从起初的失望,再到皱眉,当耳旁少年依旧有条不紊的述说之时,刘智远的目光终于开始出现改变。
慢慢的,慢慢的,随着耳旁的声音,说出一个个名字,一个个官职,甚至连他今日寥寥带过的一些事迹,此刻的相继被道出,刘智远的眼神,开始惊讶起来,最后更是有一抹隐晦的震惊。
转过头,当刘智远再次看向一旁,恭敬盘坐在地上的少年时,看着少年认真回答的脸庞,刘智远的眼神,早已经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很快,随着时间悄然过去,少年说完后,正准备拱手答毕。
这时候,屋外突然传来动静。
“少家主!天色渐黑,早些回家!”
刘智远听得出,外面来者是昨日那个持剑老仆,看着自己的弟子伏子厚,刘智远努力平复自己的内心,嘱咐其先回去,明日再来。
随后,看着少年恭恭敬敬的行礼磕头,乖巧的转身离开,打开房门离去。
屋外的动静消失后。
一直负手而立的刘智远,终于狠狠松口气,松开双手,这时候才发现,手心里已经有着丝丝汗迹。
“居然真的全都记下来了!”
刘智远一脸哑然的自言自语道,不管是表情还是眼神,似乎都露出荒谬之色,心中满是不可置信之余,更有一丝丝依旧没有消散的震惊。
看着打开的房门,刘智远惆怅的叹口气,以至于在心中不断盘问自己,是不是自己说的,当真很好记。
然而理智告诉刘智远,并不是,连他年少时,与人交谈,都偶有疏漏,更别说伏子厚一整日,都是在听。
是自己这个弟子,似乎有过耳目,而不忘之能啊!!!
“倒是碰到一块琢玉!”
刘智远哭笑不得的摇头,不敢想象,若是昔日老师包老,看到这样的少年,该是有多激动。
没想到,自己毕生第一个弟子,居然让人如此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