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父亲的嘱托
夜色下。
小苑内火堆旁的四人,都安静的坐着。
或许是看到堂兄堂嫂没事,伏子厚好受许多,望着漆黑的星空,望着繁星。
想到日后在这乱世中,这种类似的事情,可能还会碰到,只要天下一日未平,家人便永远不算安全,伏子厚便忍不住叹息。
此时终于明白,为何后世会有那句: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
生活在乱世,秩序崩坏,没有律令束缚的恶徒,便会露出真面目。
杀人!
不杀人,家人就会被伤害,被欺负,甚至被杀害!
总不能,因为害怕而胆怯,眼睁睁的看着家人受到伤害!
回想那三人在家中,欺负家人的场景!
望着天空夜色,伏子厚能肯定,就算再来一次,自己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拔剑!杀人!
“子厚,你在想什么?”
耳旁传来堂兄的询问声,伏子厚侧头望去,就看到堂兄关心的眼神。
见状,知道堂兄是在担心自己,伏子厚心中顿感一暖,尽管杀人有些不适,日后可能还会做噩梦,但这一切,随着堂兄的询问,伏子厚知道,这一切都值得!
守护这份感情!守护自己的亲人!不再是孤独一人!
曾经没有体会过温暖,所以能忍受苦寒,如今见过关心的眼神,再也不想失去这些目光。
伏子厚看着堂兄,想到堂兄的询问,随后看向天上繁星。
“子厚在想,等天下平定的那一天!那时候,天下都不会再有战乱,那时候,百姓都能安居乐业,在田里耕作,没有盗贼、没有恶徒,没有繁重的徭役、赋税!”
伏子厚轻声说道,言语中,无比渴望结束这乱世,生活在和平安乐的世道之中。
随着伏子厚的话音落下,四周一片安静。
火堆突然发出噼啪的微小响声,随后听到身后的房屋内,隐隐约约传来伯母的争吵,若隐若现,若不是离得近,估计都听不到。
“让他死在彭城算了!”
“托人送消息?我看啊!明明是送祸害!是想把妻子、儿媳都送出去!指不定在彭城,他就把我们一家卖掉换吃的!”
“爹!还找他干嘛?大不了明日我托人带口信告诉他,我跟这三个男人睡了,他们把我跟他儿媳带跑了,省得他以后还要卖掉我们一家……”
“你看你,就不能消停一点!这总不能看着大郎一无所知不是?还有,你小点声……”
阿翁无奈的话,伯母的嗓门,不管是伏子厚,还是刘老、伏志、邰氏,都已经习惯,特别是大家都知道,张氏正在气头上。
随着阿翁的提醒,身后屋子那隐约的争论声消失,火堆旁坐着的四人,都没有放在心上。
“这天下,还能太平吗?”
伏志与妻子烤着火,神情有些低落的看向伏子厚。
“听阿翁说,比曾祖还要更早更早的时候,天下就一直在爆发战事,几十年上百年都没有停过,死了无数人,好不容易等隋朝建立,隋文帝继位,天下安定十多年,可后面隋文帝也把沉重的赋税办不下来,阿翁说,那些年他看过很多官吏,把百姓所有粮食都抢走,到处都是卖儿卖女的,如今天下又乱起来,也不知道我们这辈子,还有没有机会,看到太平,或者我们的后人……”
伏志说着说着,言语中已经不抱有希望。
邰氏看着面前的小火堆,双眼之中,也是迷茫与绝望,就连一旁年迈的刘老,听到伏志的话,都没有反驳。
甚至,或许活了一大把年纪的刘老,比伏志更清楚,伏子厚口中的太平,安居乐业,到底有多不容易,多难实现。
这天下数百年,好不容易出现一个隋文帝,可也不过短短十余年,所谓的太平,便成为繁重的徭役、赋税。
“堂兄!”
伏子厚的声音传来,刘老、伏志、邰氏全都看去。
随后就看到伏子厚那微微泛红的双眼中,目光满是坚定。
“会有太平的!”
伏子厚说完,抬起手,指着漆黑的星空。
“老师教过子厚夜观天象,所以子厚观看天象,发现日后会有一个明君,他会带领部下,平定天下,会给天下人一个太平!一个盛世!”
伏子厚一脸认真的说道。
一直以来,面对离开的日子愈发靠近,心中悄然滋生的不舍、愧疚,在方才听完堂兄的话后,彻底消失。
老师真的待自己很好很好,毫无保留的传授。
可同样的,自己有家人,他们都渴望着太平,放眼天下,有无数个像他这样的小家。
伏子厚不知道若是留在老师身边,日后帮助老师,会不会有所不同。
但想到老师不是五望七姓出身,想到瓦岗寨大部分都是目光短浅的贼寇,更想到按照历史轨迹走下去,天下百姓便能看到太平,就能见到盛世。
伏子厚没有再迷茫下去,或许对恩师最好的报答,便是在几年后,与恩师再次相见。
改变老师在历史上的结局!
“一个明君!盛世!真的?”
听到伏子厚的话,原本眼神暗淡的伏志、邰氏,全都露出一抹激动、渴望,如同绝境之中,寻到一抹生机。
不怪伏志、邰氏如此,他们自从懂事起,这天下便是越来越乱,越来越多无家可归之人,如今更是贼寇四起,没有人理会他们这些平民的生死。
故而,他们比谁都渴望,能够过上田耕安乐的生活。
“那刘智远,还会夜观天象?”
刘老皱起眉头,怎么一点都不相信伏子厚的话。
况且想想,便觉得不对,若是那刘智远能观天象,别说怎么来到这村子收徒,就是那晚上,怎还会差点被自己害死。
少家主是在骗人!
刘老苦笑一声,突然觉得自己是不是老糊涂,别说少家主描绘的那般盛世,就是仅仅天下没有战乱这一件事,怕就难以做到。
南北朝结束不过三十年,分裂余温犹在,这天下一但乱起来,又岂会轻易结束。
不过看着一旁伏志、邰氏的样子,刘老没有戳破伏子厚的谎言。
有希望,至少是一件好事。
“我进屋里看看!”
伏子厚深深吸口气,看向堂兄堂嫂,如今都安然无恙,心中舒缓很多。
虽然依旧有些不适应,但想到日后盛世,伏子厚不想再逃避,哪怕做噩梦,也要硬着头皮去坦然面对。
“子厚,要不再坐一会,里面……”
伏志回过神,有些担心的看向伏子厚,毕竟里面母亲与叔母还在清理血迹。
“子厚,叔母她们都害怕你看到那些……会做噩梦,你要不,再等一等!”
邰氏看向身旁的良人伏志一眼,随后看向伏子厚。
在出来前,家母张氏还特地嘱咐,等她喊子厚进去,再让子厚进去。
“不了!”
看到堂兄堂嫂关心的眼神,伏子厚摇摇头,示意不用担心,随后缓缓起身,当面对木屋时,想到堂嫂的话,微微张嘴,轻轻叹息。
“若是梦里他们寻我报仇,那我便……再杀他们一次!”
伏子厚说完,在刘老、伏志、邰氏的目光中,转身独自一步步朝着木屋走去。
刘老听着伏子厚的话,老眼一亮,看着伏子厚的背影,目光流露欣慰与赞叹,老脸上的嘴角,止不住的上扬。
一把年纪的刘老,早已把昔日的憧憬愿望,以及毕生遗憾,全寄托在伏子厚身上,如今见到伏子厚这般成长,刘老怎能不开心。
看着伏子厚走到木屋门前,轻轻推开房门,刘老收回目光,看着小火堆,老脸再次笑了笑,拿起一旁的佩剑,抚摸上面的冰凉。
“老夫也不介意,再杀一次!”
想到伏子厚的话,刘老轻声说道,虽身躯老迈,但老眼中的目光,却闪过凌厉之色。
木屋内。
伏子厚轻轻推开房门踏入屋中,本能的看向原先尸体的位置一眼。
而在屋内的张氏、陶氏,以及坐在火炉旁的阿翁与伏瑞,全都没想到伏子厚会在这时候进来,满是诧异的看向伏子厚,不知所措。
“厚儿,没事了!你怎么进来那么快?”
陶氏看着儿子望向地面一眼,眼神一怔,虽说眨眼便消失,但陶氏还是说不出的心疼,上前说话,准备伸手抓儿子的手臂,却又满手湿漉漉的的,还有少许血迹,连忙把手缩回来。
“阿娘,厚儿没事!阿娘不要担心厚儿!”
伏子厚看着母亲的,笑着说道。
虽然地上的三具尸体已经不在,可看着地上的血水,伏子厚脑海中,还是不由得浮现方才那血淋淋的场景,但看着母亲担心的眼神,想到家人安然无恙,心中不再紧绷。
“快去坐着烤火!”
陶氏看着儿子要帮忙,望着儿子懂事的模样,双眼又感动又担心,连忙训斥一句,说什么都不让儿子碰这些血水。
“厚儿,过来坐!”
阿翁两只交叉的手分开,对着伏子厚抬手招呼道,让伏子厚上前坐在身旁。
“好!”
伏子厚看着母亲去忙,随后对着阿翁点点头,朝着火炉走去。
由于方才亲手杀死两个人,眼下,伏子厚哪怕掩饰得再好,但不管是看向阿翁,还是看向父亲伏瑞的目光,依旧有些不自然,本能的有些闪躲。
伏子厚终于体会到,为何经历巨变后,大多数人会变得极端。
在杀人之后,伏子厚都有过一瞬间逃避的念头,不见家人!
但想到往日里,母亲陶氏,以及父亲,疼爱自己的点点滴滴,这才让伏子厚有面对家人的勇气,信任父母与家人,没有选择用其他情绪掩饰自己。
“厚儿!”
阿翁看着小孙儿到火炉旁跪坐下来,想到方才的事情,心中庆幸之余,也在愧疚,与一旁的二郎伏瑞对视一眼,发现二郎亦是如此。
若是在家中,一开始是由他们动手,也不至于让伏子厚如此。
不过,阿翁其实心里也清楚,就算再来一次,不管是他这把老骨头,还是伏瑞,同样也很难有那份勇气。
更别说憨厚老实的大孙子。
他们伏家也算寒门,往日在村子里,都不会与人争论、斗狠,更别说提剑杀人。
若是真有杀人的胆气,也不会一直都被那三个畜生欺负。
眼下。
看着伏子厚转头望过来,阿翁那少许几根凌乱的白发下,两手再次交叉放在袖口里,老脸满是笑意,整个人都微微倾向伏子厚一些。
“你做得很好!”
阿翁第一句,便是夸赞伏子厚,随后看着陶氏、张氏清理血迹的地方,一脸怒意。
“幸好你动手,不然还不知道那三个畜生,怎么祸害这个家!”
阿翁没好气的说着。
伏子厚也没想到,阿翁上来第一句便会这般说,看着年老的阿翁,随后见到父亲望过来的眼神,满是笑意、欣慰,没有一丝责备。
杀人没眼红的伏子厚,这一瞬间,鼻尖却有些泛酸,感觉心中暖洋洋的,低下头,没有说话。
“这村子不能久留,天一亮,我们一家就离开!今日这三人曾说过,另有同伙前往宛丘城,恐怕过两日,不见这三人归去,其他人心有疑惑!”
阿翁把决定告知伏子厚,随后告诉伏子厚,这里的事情,也要尽早告知大伯,唯有早些知道家中所发生的一切,大伯才不至于一无所知。
“爹,都说了,不用去找他,爱死哪去死哪去!”
一听到阿翁提伏弘,原本沉默的张氏,顿时就来气,尖酸刻薄的话,顿时就从嘴里蹦出来。
看着与阿翁、伏瑞坐在跪坐在火炉前的伏子厚,张氏想到若不是今日伏子厚与刘老果断动手,别说儿媳邰氏,就是她与弟妹陶氏,怕也要遭殃,被那三人糟蹋,到时候,若是志儿一冲动,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事。
越想越来气,张氏真不知道,那伏弘到底是怎么托人送回来消息的。
“你看你!”
阿翁听到张氏的话,无奈的叹口气,表情有些不满。
“我说得哪点有错?”
张氏看着地上四周血迹擦得差不多,只有陶氏哪里还有一些,满腹怨气的她,直接丢下布巾,朝着房间走去。
阿翁、伏瑞、陶氏见此情景,都没有说话。
“厚儿!”
伏子厚看着伯母走进房间,听到父亲喊自己,这才回头望向父亲。
“明日为父动身去彭城,将今日之事告知你大伯,你先行前往蓨县,一路上照顾好阿翁,你阿娘,还有伯母、堂嫂!”
伏瑞看向伏子厚,轻声说道。
方才经历的事,让伏瑞清楚的意识到,儿子已经可以成为家中顶梁,甚至不比他这个做父亲的差。
所以前往蓨县的路上,他不在身边,这一家人,就需要儿子与刘老、堂兄一起保护着。
“放心吧,父亲!”
伏子厚点点头。
虽没有去过蓨县,但有刘老与堂兄在,伏子厚倒也安心不少,只要不太招人耳目,应当没有问题。
烛灯下。
屋子内的陶氏清理地上的血迹后,在阿翁的嘱咐下,把刘老喊进来,随即伏家众人开始商议着接下来的事宜。
明明已是天黑,可伏家众人谁都没有睡意,经历这件事情,众人看着这个家,心中都有些恍惚。
陶氏与房间内的张氏,也在深夜中开始收拾东西,为离开做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