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你幸福吗
高远用右手摩挲着下巴,思考着秦若溪自杀的理由。
“高考结束当天选择自杀,难道是因为高考发挥失常,一时接受不了打击而冲动了?”
高远努力回想着五年前高考时的题目难度,想了想自己都笑了。
“玛德,我这个破成绩有啥可回想的,无论题目是难还是简单,对我来说都是难的,一介学渣怎么能揣测全校第一的心理呢。”
但是高远转头一想,秦若溪的学习状态自始至终便不是那种头悬梁锥刺股的努力型,相比于每天苦大仇深的刷题写卷子,秦若溪好像仅仅是完成老师布置的任务,其余的时间更倾向于读一些文学作品,即使在班级里读闲书是一个很扎眼的行为,但因为秦若溪一直以来成绩都无可挑剔,老师们也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高远一拍脑门,觉得自己想到了一个可以深入了解秦若溪的好法子,于是等秦若溪坐回座位的时候,高远向正在整理桌面的秦若溪发问:
“秦若溪,你最近都在读一些什么书呀。”
秦若溪转过头来,眼神里满是惊讶,这让高远顿时觉得有些羞涩,想着自己平时几乎什么书都不读,唯一喜欢读的是班里统一订阅杂志上面的笑话栏,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内啥,我偶尔也会想陶冶一下情操,别这么震惊好不好。”
秦若溪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有别的意思,转而从桌洞里掏出一本黑色封面的书:
“我最近刚看完了这本,可以借给你看,整个故事情节很紧凑,语言也很平实,你可以从这本书读起。”
高远嗯了一声,从秦若溪手里接过那本书,但看到标题的那一刻高远实实在在地吓了一跳,原来那本书的黑色封面中间赫然立着两个白色小字:《活着》。
高远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心中有一些兴奋,是因为觉得自己的方法找对了,每天都看起来那么开心的女孩竟然会在一个人的时候看这本有着如此沉重题目的书,果然心中有着难言之隐;但兴奋过后紧接着就是手足无措,高远没有想过会这么轻易地探到女孩的内心世界,不知道该如何提起这件事。
犹豫了片刻,高远向秦若溪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
“秦若溪,你幸福吗?”
秦若溪听到这个问题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高远,你是走访民间的新闻记者吗?还是你要做国民幸福指数调查呀。我不姓胡,我姓秦!”
秦若溪最后一句话刻意地模仿出南方口音,说完又自顾自地笑了起来。
高远却觉得秦若溪是在逃避这个问题,连忙又激动地解释说:
“我觉得你应该是开心的,应该是幸福的!但是我害怕你有苦难言,我怕你只是在故作坚强!”
突如其来的真情告白让秦若溪愣了一下,仿佛心中被层层保护的地方被高远的话戳出了一个小洞,紧接着又突然意识到高远的话有些过于亲昵,羞涩地低下了头,一声不吭。
高远看秦若溪不回复依旧焦急,刚要再次发问时却注意到秦若溪的耳朵已经泛着红润,这才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太直接太暧昧了,学生时期的少年少女们本就是感情最含蓄的时候,二十几岁心智的高远显然是忽略了这一点,对此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总觉得自己无论说什么都只会让场面变得更加尴尬,于是便将头转过来继续盯着那本书的黑色封面。
秦若溪很快就调整了过来,看到高远死死盯着那个题目才恍然大悟:
“高远,你是不是觉得我要死了,很想活着才看这本书呀。哎呀,没有啦,这本书的确看了很想哭,但这也只是本小说呀!何况主人公的家庭其实也挺温馨的,你读了就知道了!”
高远这才点了点头,好像是接受了这个回答。
高三开学的第一天其实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要做,各科老师也只是向大家介绍了一下接下来的复习计划,高远只是读读停停,百无聊赖地翻着秦若溪借给他的那本书,高远也没再跟秦若溪有什么特别的对话。
今天没有晚自习,下午最后一堂课结束之后便放学了,秦若溪不紧不慢地收拾着书包,转眼一看高远已经走了,于是自己也背起书包向校门口走去。
秦若溪一边和路上碰见的同学朋友道别,一边却在心里回想起同桌高远古怪的行为,好像身边的这个男生突然变成了另一个人的样子,最奇怪的是他今天说的那几句话,像是毫无来由地洞察到她内心最脆弱的地方,秦若溪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有些五味杂陈。
这个近乎完美的女孩其实每天都过得很辛苦。秦若溪的父母早早地就离了婚,原因是她父亲出轨,在秦若溪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就抛弃了她们娘俩儿带着情人跑了,秦若溪对父亲的全部印象都是来源于母亲的咒骂,小时候的秦若溪还不懂事,老是会疑惑地问妈妈自己的爸爸去哪了,而每每提到爸爸,妈妈都会一下子像疯了一样狠毒地诅咒着那个曾经最亲密的男人,转而又哭得不像样子,抱着秦若溪让她要努力,要自强,不要相信身边的男人。
妈妈的性情大变让小小的秦若溪很是害怕,她很快地懂事了起来,知道自己要和妈妈相依为命,她们的相处中再也没有了“爸爸”二字。秦若溪的妈妈一心想要秦若溪变得强大起来,于是总是以魔鬼般的要求命令着秦若溪,哪怕秦若溪总是全校第一名,她妈妈也会训她:
“你不要得意忘形,没看到第二名与你的差距越来越小了吗?!再看看你错的那些地方,那是你应该错的吗?还吃饭?有脸吃饭吗你也不嫌丢人!”
那个在学校里备受老师喜爱夸赞的少女也只能低下头承受着妈妈的狂风暴雨,她很努力地想让妈妈满意,但每一次竭尽全力都得不到妈妈的认可,好像事情总是会被自己搞砸,渐渐地也开始有些麻木,对家这个地方产生了抵触心理。
秦若溪走在通往校门口的路上,想到这里鼻子一酸,有的时候真的好想逃,但自己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心中的情绪又该跟谁说呢,怎么可能会有人真正理解自己的苦楚呢,所有人都只会觉得自己在凡尔赛罢了吧。
“不对,或许不是所有人,高远难道会理解我吗?”
秦若溪想起当时自己回复高远的那句话,她说这本书的家庭很温馨,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说出这个形容词的,明明主人公的家庭成员一个个意外死去,只留下主人公一个人和一头牛相伴终老。但她又是毫不说谎地觉得那温馨,起码这个破碎的家庭里每一个人都相互关心,相互牵挂。其实她不应该对高远说出“温馨”这个形容词的,或许他读过之后会觉得很奇怪吧。
但秦若溪又期望高远觉得这奇怪,期望高远不要忽视这一丝不对劲的地方。秦若溪也搞不懂自己了,明明坚定地认为自己的痛苦无法言说,明明坚强的将自己脆弱的一面裹得严严实实,却不由自主的对一个并没有那么熟络的男生发出这样的信号。
就这样想着想着,秦若溪到了校门口,看到了妈妈的那辆黑色奔驰停在路边,前一刻她还在和同学挥手告别,笑容满面,拉开车门的这一刻却突然面无表情,紧接着迅速坐进了车里。
而就在那辆黑色奔驰的后面不远处,是把自行车停在路边没有回家的高远,他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秦若溪脸色瞬间的变化,他接收到了秦若溪发出的那道似有似无的求救信号。
高远没有告诉秦若溪,在毕业后的五年时间里他读过了史铁生的《务虚笔记》,书里这样写道:
“一个真正想死的人,不会再计较别人说什么。一个拿死说来说去的人,以我的经验来看,并不是真的想死,而是……”
“而是什么?”
“而是还在,还在渴望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