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由于前一天未能和阿能么土外见上面，而伍是光也在外地开会，此来大凉山的目的落空了三分之二。我同钱海军商量，想要先回驻地，和吉子友伍聊聊。钱师傅同意了。

吃过胡群丰送来的蛋炒饭，我们便回了酒店。未及休息，烧水煮茶，静候佳客。茶水半开的时候，吉子友伍走了进来。初时，我以为我们的对话会进行得很艰难，毕竟双方没有那么熟络，而我又不是一个健谈的人。谁知一切竟然出乎意料地顺利。

吉子友伍同我讲了许多，讲他的童年，讲他的现在，讲他如何与妻子相爱，如何为残疾人服务，又是如何与钱海军结识，并参与到“千户万灯”照亮计划中来的。

讲述吉子友伍的故事，须得从他的母亲说起。吉子友伍的母亲去世已经5年了，但她的音容笑貌和谆谆教导，始终印刻在吉子友伍心中。

吉子友伍小时候很听话也很勤快，母亲一直把他当成女儿来养。母子俩平时无话不说，也没什么隐私。母亲不管做什么，种地、打水也好，编织彝族服装也好，都会叫上他。

母亲很能干，农活、针线活，什么都会做，而且她心灵手巧，很多新鲜事物看一眼就能学会。即使那些操作起来比较繁复的，她也能凭借自己的不懈努力，慢慢领悟，制作成品。

虽然家中不富裕，但是母亲很疼惜自己的三个儿女，对吉子友伍就更不用说了。有着“东方的狂欢节”之称的火把节是彝族的传统节日，活动期间，会举行斗牛、斗羊、赛马、摔跤、歌舞表演，别提有多热闹了，对年轻人更是充满了吸引力。但参加火把节，朋友相聚，总是要买些饮料酒水招待一下的。吉子友伍知道家里的情况，为了省下这个钱，读小学五年级那年（吉子友伍上学晚，这一年他已十六七岁），火把节到了，他却背起背篓去山里拾起了柴火。

母亲吃饭的时候看到吉子友伍，便问他：“你今天怎么没去参加火把节？”吉子友伍的回答是自己不想去，但躲闪的眼神根本骗不了人，更何况是生他养他的母亲。母亲心里明白，小孩子怎么可能会不想去呢，无非是不想同自己张口要钱。只见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70块钱，自己留了10块，把60块钱给了吉子友伍。

这件事对吉子友伍触动很大，即使10多年过去了，他已娶妻生子，对这一幕依然记忆犹新：“我再不懂事，自己家里是什么情况还是知道的。爷爷在的时候，别人家吃土豆、玉米，我们能吃大米饭，而且吃得比别人都早，过年期间更是天天有腊肉；爷爷去世后，家道中落，日子并不好过，我从小就知道不该乱花钱，去学校读书，别人骑车，我走路，走20分钟。”

因为知道母亲持家的不易，吉子友伍最终没有去参加火把节，出了门，他转头去了山上。火把节结束后，有一天，母亲收拾床铺时在枕头边看到了那60块钱，两行泪水顺着她的脸颊缓缓落下。

母亲的心肠也很好，最见不得人受苦。亲戚朋友，左邻右舍，认识的，不认识的，看到谁家需要帮助，自己又力所能及，她都会主动帮忙。

让吉子友伍印象最为深刻的是，母亲帮助别人时总是高高兴兴的，而不是愁眉苦脸的。耳濡目染之下，助人为乐也成了吉子友伍的一种习惯。

吉子友伍知道，这个世界需要帮助的人实在太多了，如果一一去帮，根本帮不过来。他说：“我也想过控制自己不去做一些事情，但是那些人真的太可怜了，不帮，于心不忍。明明看见了，却假装没看见，心里说不过去，我妈如果还在的话，知道了也要怪我。”

提及母亲，吉子友伍哽咽了，过了良久，他将低着的头抬起，语气坚定：“所以我选择遵从自己的内心，帮一个是一个，帮一点是一点。”

吉子友伍的话朴实无华，却又掷地有声，不由得让我联想到钱海军。

钱海军从利用一技之长义务为社区居民提供电力维修服务到将更多的时间用在服务老年人上，从免费为他们修灯、修电器到关心他们的生活起居，已经有20多年了。20多年来，他帮助了很多人，温暖了很多人，得到过肯定，也曾遭受质疑。曾经有人这样问钱海军：这个社会需要帮助的老年人那么多，你哪里帮得过来？钱海军的回答与吉子友伍如出一辙：帮一个是一个。后来在一次采访中，他说，其实他的心里还藏着另外半句话：多帮一个就少一个。

生活给每个人的时间都是相同的，为了多帮一个，他只有比别人更加勤快一点。早上，当别人还躺在暖和的被窝里做美梦的时候，他已经出门了；晚上，当别人坐在电视机前欣赏节目的时候，他还留在老人家里；周末和节假日，当别人一家人欢欢喜喜出游的时候，他要么在为老年人服务，要么在同老年人聊天。钱海军说，没有什么事情比需要帮助的人得到帮助更有意义的了，我们既然做了就应该走心，服务到老人的心坎里去。

对照两人的善念和善行，我没来由地想起了托尔斯泰的一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如果将句中的“幸福”换作“善良”，“家庭”换作“人”，那么这句话变成“善良的人都有相似的地方，又各有各的特点”也是正确的吧。

吉子友伍说，他也不是什么人都帮。有些人很有钱，但是态度蛮横，颐指气使，他见了，理都不想理，哪怕给再多的钱，他都不会去。他真正想帮的是那些需要帮助的人，比如残疾人和老年人。残疾人就不用说了，吉子友伍自己也是残疾人，知道残疾人生活的辛酸和不易；那些老年人则是因为年纪大了，什么都做不了，孩子又大多在外打工，或者住在很远的地方，照应不到老人的日常起居。能为他们做一点事情，吉子友伍非常乐意。

吉子友伍在讲述这些的时候，眸子里闪闪发亮，特别有神，甚至会让你忘了坐在你对面的其实也是一个残疾人。

我曾在网上看到这样两句话，用来形容吉子友伍无疑是极为贴切的：

甲说：明明自己的生活一地鸡毛，却看不得一点人生疾苦。

乙说：不就是因为自己的生活一地鸡毛，才看不得一点人间疾苦吗？

大抵，这就是佛家所说的“慈悲”吧。

这种悲悯情怀钱海军有，吉子友伍也有。

或许，正是因为有着许多的相似之处，吉子友伍和钱海军才会如此投缘吧。以至于每次回想起与钱海军相识的画面，吉子友伍总觉得历历在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