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两幅棺材三位亡人
圣保罗大教堂,马车停在路边,泰勒家早就打了招呼,有专门的职员负责引导众人,一切都是那么井然有序。
在四周普通信众忐忑的目光中,泰勒家的仆人昂首挺胸,主人家的面子就是他们的面子。
布莱恩抬头欣赏着这座恢弘殿堂,这里也无愧是伦敦城内最大的教堂,英国国教的宗教中心,作为圣公会的门面,华丽的巴洛克风格确实让人眼前一亮,老远就能看到的教堂上百米高的拱形尖顶,绝对是伦敦一大标志性建筑。
“这座教堂是百年前修建的?”
“没错,雷恩爵士重新设计并修建了它。”
布莱恩的目光在那些金碧辉煌的重色彩绘上流连一圈,小声嘀咕了一句,“75万镑。”
沃尔特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因为他正在整理衣服。
走进教堂,之前还小声交谈的众人不自觉地安静下来,信仰的力量深入19世纪英国人的内心,人们相信英国的繁荣和稳定、自由和帝国都植根于基督教信仰。
待布莱恩进门时,管家托马斯带着一位年轻牧师迎了上来,似是有事情要说。
“泰勒先生,这位是约翰·宾牧师助理。”
“圣安。”
沃尔特见状在行礼问好后先行离开。
“请问宾牧师有什么事吗?”布莱恩脸上挂着微笑,别看只是个牧师助理,但在教区内,除了教区委员会成员和主管牧师,牧师助理就已经是顶了天的人物。
个人资产的增加可以提升人的社会地位,但却不能抹去他卑微的出身。
泰勒这种商人虽然有钱,但当今社会却是由国王、贵族、教士这些上层阶级把控的。
“泰勒先生,非常抱歉,有件事不得不通知你,伍德福德牧师不能来主持您父亲的葬礼了。”宾看年纪似乎和布莱恩差不多大,也没有其他牧师面对普通民众的高高在上。
似乎是担心布莱恩有所不满,他又赶忙解释,
“国王陛下于凌晨时分去世,大主教一大早就带着伍德福德牧师和其他牧师赶去温莎城堡了。”
国王去世,这绝对是一个大新闻,对乔治三世和大不列颠没有丝毫敬畏之情的布莱恩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把这则消息刊登在自家报纸上。
但好在耳边来自年轻牧师的提醒及时打消了他这个念头。
“消息现在还在保密中,请您不要泄露出去。我们安排了其他牧师为您主持仪式,如果接受的话我现在就去转达通知。”
“没有问题。”
布莱恩答应了,老泰勒指定伍德福德牧师只是因为两人互相熟识,而且他经常去听伍德福德的布道讲经,可这又和布莱恩有什么关系呢?
在这件事上有表决权的人只有老泰勒和他,现在老泰勒已经下去了,如果他反对的话就得先想办法上来再说。
“呵呵,是这样,教堂推荐的是罗伯特·埃斯蒂克牧师,对于他的专业性您绝对放心,罗伯特牧师1785年毕业于剑桥大学,在辛斯托克教区等多地担任过主管牧师经验丰富……”
刚开始布莱恩还迎合的点点头,但过了半天发现这位宾牧师丝毫没有停下来的去叫人的迹象,心里不觉有些疑惑,他试探性的看向托马斯。
只见正经严肃的托马斯悄悄做了个国际通用手势。
哦!要钱。
布莱恩开口打断牧师,“托马斯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你了。”
在离开前他对牧师助理最后说道:“我现在就读于牛津大学。”
没管宾青一阵红一阵的脸色,布莱恩大步离开,他相信接下来的事情托马斯能处理好,和神职人员讲价?他上辈子和这辈子都没这个经验。
这群贪婪的鬣狗,真是绝不放过任何一个赚钱的机会,难怪国会中有人提议接纳其他教派。
对宗教了解不足的布莱恩不清楚,只要价格足够,这群教士就连上帝都能卖给你。
在伦敦,有上百所教堂,这些教堂的墓地大多就是在后面开辟一片空地,用来埋葬信徒死去的躯壳。几百年来,尤其是近二十年,伦敦因为战争与工业化原因,城市化进程突飞猛进。
大量人口涌入,带来的最大问题不是居住环境日益脏乱差,而是人们发现墓地不够用了。
于是各教堂的墓园纷纷扩建,原本还能遮蔽教堂的树荫彻底消失了踪影,就这样十几年过去墓地数量又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界,听说议会已经开始讨论着推广火化了。
好在圣保罗大教堂不用担心这些,因为这里是地下墓室,空间有限,能埋进来的人非富即贵,刚刚布莱恩还看到英国最伟大的海军英雄纳尔逊将军的纪念碑。
“在山岩上冥想,对坐河水和沼泽,或者细寻林下幽景,走进那人迹罕至之所,和众生共同生活。”
当布莱恩走近时,就听到沃尔特正在昏暗的地室面对一众墓穴吟诵,幽静的环境与那清冷的诗句似是绝配。
“沃尔特先生难道已经对辛劳公务感到厌倦,想要享受退休生活了吗?”
沃尔特挥挥手,想要驱散鼻翼前墓室里的腐朽气味,发现无果便束手放弃。
“只不过是有感而发罢了,对了这是拜伦勋爵新传回国的《恰尔德·哈洛尔德游记》,正在印刷还没有发表出来,待印刷好我会送一册到府上。”
“我很羡慕拜伦勋爵,他是那样自由、浪漫。不瞒你说,年轻时我曾幻想着当一个诗人,写了不少自以为是的东西,瞒着父亲向许多报刊投了稿。”
侧过头露出半张脸,沃尔特自嘲的笑笑,“可惜,没有一家愿意采纳。”
转身望着墓穴,他忽然语气坚定的说道:“我可能一辈子也成不了他那般人物,但是我绝不会埋在这里,埋在这种瘀滞腐朽的地方。”
“在我死后,也许会将自己埋葬在河边,也许会将自己埋在森林里,这样大约就能更靠近勋爵了吧。”
布莱恩没想到沃尔特会对自己说这些,死后埋在哪里吗?
他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按理说这世上没人比他对这话题更有发言权,但他不知道上辈子自己究竟是如何埋在了哪里,现在又活了,所以只能算是半个亡者。
老泰勒奋斗了一辈子,最终为了信仰将自己埋葬在教堂地下;他忽然又想到一个人,刚刚听到的乔治三世呢?身为国王的他埋葬在哪里?是他自己的选择吗?
沃尔特的偶像拜伦呢?大约也算半个,虽然他还没有死,但他也快要死了,布莱恩记得拜伦死在了希腊,为了希腊独立解放,死在了他一直为之奋斗的事业上。
罗伯特·埃斯蒂克牧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仪式按部就班的进行着,悼念者们在钟塔蹩脚的伴奏声中吟唱着赞美诗,墓穴里光暗不定,幽冥淼淼,啜泣声、哭声以及歌声仅能在震耳欲聋的钟声间隙含糊分辨。
这一切都给人一种奇异又异常悲伤的感受。
布莱恩目光空洞的看着这一切,耳边只有牧师的祷词,
“在生活的迷雾中,我们也同样正置身于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