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兄弟纠纷
入夜时分,赵基检查家里给他准备的铠甲。
这是一套典型的汉军半身札甲,没有保护双肩的披膊,简单到了只有前后两面。
虽然经过清洗和甲片更换,但赵基还是找到了几处兵刃劈斩、刺击的痕迹。
痕迹处没有多少锈迹,断定这半身札甲应该是从战场拾取,然后流散出来的。
或许前任主人是李傕郭汜、张济等人的部下,也可能是参与护卫天子进而战死的兵士。
打扫战场,拾取铠甲贩卖,似乎也是不错的营生。
一些铠甲跨过黄河卖到河东,还有些铠甲会翻越稷山,顺着汾水流入匈奴人手里。
检查札甲各处确认没有大的缺口后,赵基取出黄羊皮短袄穿在身上,才将这套没有内衬的札甲穿好。
原地试着跳了跳,这还是自己崭新人生中第一次穿戴护具,硬质半身甲护住胸腔、后背,给了他浓厚的自信与勇气。
整个人的心情,在这种突然的安全感冲击之下,也舒畅起来。
随即他拔出剑,左手反握剑鞘,出门舞剑。
记忆中只有一些家传的剑术,这些都是剑术的练法,而不是战斗拼杀时的打法。
剑术的练法是完整的一套体系,以舒展筋骨,锻炼出招本能为主。
而打法,就是这些出招本能的实际应用。
看似花俏的一招剑舞,分解其动作,真到搏杀时只取其中两三式。
剑术练好拓实基础,再使用矛戟之类,也能得心应手。
赵基几乎是顺应身体肌肉记忆在舞剑,小院内场地有限,家传剑术招式衔接依托步法变动,步法才是关键。
一个步法只能衔接几个固定的步法,再加上方向变化以及扭腰转身,就是常见的固定招式。
原身剑法纯熟,此刻凭借本能舞动时,赵基催动右手技能图腾。
招式变化、身姿腾挪围绕着小院中心,表现的十分灵活。
而动作姿势,也在技能图腾指引下小幅度的纠正,更符合人体发力原则。
沉心剑舞,最后一剑刺出后赵基深呼吸两次,才持剑搭在左手腕部擦拭不存在的血迹、水分,随后归剑入鞘,扭头去看站在小院柴门处的女子。
粗布罗裙,端着个冒热气的柳木盆。
目光接触,对方略带腮红的鹅蛋脸垂下:“阿季,母亲让奴来伺候阿季洗脚。”
“我自己洗,你回去吧。”
“母亲说了的,阿季自己洗,奴回去会受骂。”
她说着就端着沉重木盘去屋内,赵基转身跟着进去,坐在火炕边上将剑放在身边,自己拆草鞋绑腿:“你坐着吧,我习惯自己洗。”
“阿季独自一个人在山里就不怕么?”
对方将木盆放在炕边,蹲下伸手去抓赵基的脚,赵基很不适应:“那有什么好怕的?山里也有猎户,猛兽又在深山。”
“还是阿季有本事,在山里能活下去,不像奴。”
她牵着赵基略僵硬的脚放到胸前,也不嫌弃什么,就拆解皮条绑腿,见赵基脚底还衬着两层狼皮,就问:“阿季你这走了,山里怎么办?”
“二哥他们会去收拾。”
赵基双脚落入温烫的木盆里,裤腿被挽起,脚踝、脚趾被外人搓洗,让他两股发麻,很不自在。
“母亲说阿季不该负气去应募,留在家里娶个妻子过几年想去山里了,到时候也没人会说什么。”
她捏起裙摆擦拭赵基的左脚,低着头继续说:“奴听说护卫天子的虎贲都战死了……阿季不去好不好?”
赵基垂眉,看着她头发明显是刚刚梳洗过的,油亮柔顺披在肩背。
而记忆中,两三年前这还是个瘦小饥饿的小姑娘,头发如蓬草,挠痒时指甲缝抠出虱子也是必然的。
今天穿着的粗布罗裙没有补丁,虽然陈旧泛白……但也不是她的,是自己大嫂的。
不见赵基言语,她微微挺起胸膛,继续擦拭赵基脚底不存在的水分。
瞪着一双略红的眼睛看赵基:“阿季变了,以前会悄悄给奴吃肉。”
“你吃了家里的饭,就得听他们的话,我不想听他们的话。”
赵基嘴上说着,检索记忆,只能感慨这种可怜的感情,放低声音:“小的时候父亲没打死我,我现在留在家里听他们的话,岂不是那些苦白吃了?大哥饱读诗书,二哥踏实敦厚,家里会越来越好,我留在这里只会招惹祸端。”
“他们不会给奴吃肉,跟着阿季,奴不吃肉也快活。”
她解开衣衫继续擦洗赵基的脚跟,神态激动起来:“阿季不喜欢奴,那时不给肉,奴饿死了也好。”
她抬头盯着赵基:“母亲也说了,说是有负阿季,让奴以后在家守着,就等阿季回来。”
赵基脸上没有表情:“母亲只爱大哥,除了大哥她还爱大嫂,爱她的大孙儿,怎么会爱我这个惹她生气、受骂的劣儿?”
“不要给自己惹祸,大哥、二哥杀过人,他们不会饶过你。好好活着,以后有了孩子,孩子会孝顺你,会给你抓鱼吃。”
“以后的孩儿,还不是跟奴一样?”
女子咧嘴一笑,突然咬住赵基的大脚趾,牙齿用劲,赵基也是暗暗咬牙强撑着。
他不想闹出声响,女子吐出后吞咽唾沫,一双眼溜溜丹凤眼在油灯下显得黑漆漆:“是大嫂让奴来的。”
“她是裴家女,也有母亲撑腰,她能给大哥摆脸色耍手段,你不能。”
赵基见她淌眼泪,就伸手去擦拭,继续说:“他们都说我在山里为盗,父亲也跟我说了,说是县里来的县吏听说这件事情后,也信以为真,觉得我是个能杀人的人才。我去应募,会给我一个出身,以后不是杀人就是被杀,就是活着回来,也是断手断脚,最轻也是跛足、瞎一只眼。”
“外面和家里一样,不会拿饭食养闲人。”
说着见她要掀起自己鹿皮裙摆,赵基伸手抵在她额头:“外面有人。”
女子猛地抬头看他,神情惊恐,眼神中满是探询。
赵基轻轻点头:“我不会骗你,我给你拿些肉,你乖乖吃,他们忍不住就进来了。”
说着两手撑着炕边缩身回炕上,从行囊里取出风干肉条与匕首,削切成片递给她。
“这个家是吃人的家,我不喜欢大嫂,她贪婪好妒,大哥想必忍的也难受。”
赵基低语,拿起一片肉干放嘴里缓缓咀嚼,又转身去包裹里翻找,找出两张揉软的兔皮圈在一起放到女子面前:“做一双皮靴吧,虽然不耐磨,但也暖脚。”
女子只是含着泪吃肉片,哽咽的说不出话。
不多时脚步声传来,就见大嫂引着另一个没有血缘的姐姐进来,这个与二哥相好的姐姐声音粗糙:“怎么突然就哭了起来?若舍不得阿季,哭能有什么用?还是一起去求母亲,让母亲来劝阿季。”
说着上前就从女子面前抓一把肉片递到大嫂面前:“大嫂快尝尝,阿季可舍不得给我们吃,父亲、母亲那里也没有。”
“阿季你还是这样疼爱兰妹,你那两个侄儿正是换牙长身体的岁数,怎么就给忘了?”
大嫂体态丰腴,转身扭胯抬腿侧身坐在炕边,笑着看赵基,嘴上不停:“要么嫂子去给你大哥说一声,咱不去应募了?”
赵基没理她,而是看着另一个从小就相对野蛮的没血缘姐姐:“不会说话就把嘴缝上,大哥、二哥比我孝顺,大嫂还养着鸡鸭,二嫂还有几窝兔子,父亲、母亲怎么会缺肉吃?”
瞪着对方,对方委屈去看大嫂。
赵基也才去看大嫂:“应募是男人的事情,大嫂还是不要搅合进来。我从小不喜欢说话,说话除非行骗,否则是弄不来吃喝的。除非我死在外面,不然还要劳烦大嫂多照顾阿兰。这个人情,等我回来,会还的。”
“阿季你在山里住惯了,说话都这么野,好端端说什么死在外面的话。旁人听去了,还不知会怎么想。”
大嫂说着一叹,斜眼去看扑在炕边哭泣的阿兰,又看赵基:“阿季你就这么狠心?嫂子嫁来的也早,是看着阿季你长大的,自问家里不曾亏待什么,怎么就不肯留在家里过富足日子?”
“家里不畅快,去了外面,我才感觉自己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这种心思,大嫂你是不会理解的。”
赵基察觉外面又有脚步声,就继续说:“大嫂,我一个人住在山里时,我就是那山的主人,周围的林木我想砍就砍。鸟雀扰我清梦,我能杀就杀,就连泉水我也能挖成池子在里面泡澡。我的手一指,大黄、三黄就像千军万马一样冲杀过去。这种畅快,是大哥、二哥无法理解的,大嫂也不会理解。”
“没想到阿季倒像个山里的君王,这种志气果然不凡。”
大嫂顿时生出别样的感受,见小跟班要开口插嘴就眼神一瞥,当即止住。
她又笑说:“阿季你一心应募要谋个前程,嫂子也不好再劝什么。就像阿季说的那样,应募是你们男人的事情,嫂子能做的就是协助母亲管好家里,阿季你就放心去吧。”
这时候外面脚步声渐近,就见大哥低头进来,大嫂当即起身:“夫君、二叔。”
跟在大哥身后的二哥也只是点头,立刻去看相好的阿喜,笑容灿烂。
很快又扭头去看火炕上:“阿季,大哥来了你还坐着?”
“那我趴着?还是倒立着?”
“二弟,阿季就这脾气,你别惹他。”
大哥坐到炕沿边上,这时候哭泣的阿兰也起身想往后面退,却被突然伸出的脚绊倒,一声惊呼摔倒在地,还打翻了水盆。
“贼婆娘!”
火炕上赵基拿起手里把玩的燧石就狠狠砸过去,一声惨叫站在老二身侧的阿喜当即后仰被砸翻。
见赵基赤足就要往火炕下面跳,老大赶紧起身展臂拦住:“阿季!阿季!别跟她见识!”
老二伸手一摸感觉手心都是血,当即跳起来大骂:“你这山蛮子,要杀人不成?”
“你当我不敢?”
“那你试试!”
“阿季快停手!”
小院外,矮墙边上赵俭沉着脸,天黑也看不出表情变化。
身边是妻子裴氏,裴氏长叹:“留阿季在家,这个家难安稳。大儿也制不住他,这一年多在外,比以往更凶,以后还得了?”
回应她的,只有赵俭的一声长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