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立碑
炭火已经熄灭，室内寒意刺骨。
虞蚕娘依然静静的坐着，脸上挂着幸福的笑容，犹如最美的鲜花绽放。
哪怕是死，她都依然坐得笔直，坐得优雅。
赵毅就这样看着虞蚕娘。
他隐约回忆起对方努力的托起他的身体，一口又一口的喂着他喝下不知名的黑色浆糊药水的那一幕。
记忆场景拉近，那药水，并不完全是药水，而是参杂了一些鲜血。
她的血液里，蕴含着一定的灵气。
也因为血液里有灵气，所以显得血腥味很浓郁。
“她从一开始，就通过我的‘降临’方式以及我的衣着，知道我非是一般人，那时候，应该已经生出了‘以身入局’的心思了。”
“即使失败了，她也不会过得更差了。”
“若是成功，却可以……为她的儿子谋一条生路。”
“部落……我一直以为部落代表了原始，代表了愚昧与野蛮，代表了未开化……”
“可虞蚕娘却也让我明白，若是轻视了他们的智力，被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中也多半都不自知。”
“虞蚕娘见识了我的实力，期间还对我有过一次‘羞怯’的色诱……”
“细思便知，她这一身，到处都是心眼，处处透出算计——但这一切，的确是为了孩子，也是实打实救了我。”
“我没有碰她，反而让她更加愧疚的决定孤注一掷，以死教导虞褚兼成长，同时也是对她自己‘借刀杀人’的一种弥补——唯有她死了，虞褚兼才会被我接纳。”
赵毅并不愚蠢。
事实上从虞承安到来，虞蚕娘惊恐的让他快跑的时候，赵毅就已经心中分明。
结合虞蚕娘的谈吐，赵毅早已经看清她的目的。
同样的，虞蚕娘也知道他看清了她的目的。
所以，第一次虞蚕娘托付之时，赵毅并未真正答应。
从虞蚕娘本身的人品和其身上发生的悲剧来说，赵毅觉得，自己屠杀食人畜生天经地义，如此还能为虞蚕娘报仇，偿还虞蚕娘的救命之恩，那也无可厚非。
他本就是将这一切当成了一场“交易”。
只是，从虞蚕娘字字泣血的遗言里，从那句句蕴含情感的文字里，赵毅记住了这个可悲而又可怜的、向命运抗争的女人。
虞蚕娘以死，完成了“托孤”。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其言也真。
逝者已矣。
“其实，蚕娘你不必如此，但凡与我说明一切，我也绝不会袖手旁观的。”
“或许，也是你历经了生命中太多的黑暗，再不能直视人心，因而才不得已而为之。”
“放心去吧，虞褚兼会好好的长大，成为一方人物，成为你和你夫君的骄傲。”
赵毅动了一丝恻隐之心。
他看了虞褚兼一眼，转过身来，缓步走出了木屋。
“褚兼，送你娘入土为安吧。”
赵毅的声音飘荡在了虞褚兼的耳边。
“是，师父。”
虞褚兼经过这般遭遇，本就单薄而虚弱的身体早已冻得僵麻。
他的小脸苍白，嘴唇发紫，但他紧紧咬牙，擦去脸上的泪水，深深地看了一眼母亲的遗容。
他将兽皮遗书小心翼翼地卷起，贴身放好后，再朝着虞蚕娘又磕头了三次，这才将虞蚕娘的尸体抱了起来，跟随着赵毅踏入了刺骨的风雪之中。
赵毅没有去碰虞蚕娘——这个时代，男女授受不亲。
哪怕他是虞褚兼的师父，也不能抱虞蚕娘的遗体，只能虞褚兼亲自来。
山路崎岖，寒风刺骨，暴雪依然在下。
赵毅并未停下脚步。
他脚步不快，但也并不慢。
虞褚兼紧随其后，尽管脚下冰雪滑腻，尽管抱着娘亲，他却咬牙忍住了所有的痛苦，默默向前。
走了近一刻钟，两人才来到了虞承祁的坟墓之地。
赵毅停下脚步，转身凝视着虞褚兼：“褚兼，你觉得你母亲所做的事，对你来说，是好还是坏？”
虞褚兼微微呆滞，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
母亲的死，犹如一道横插在他心中的尖刀！
时时刻刻，分分秒秒都是那么的痛！
想到娘亲的那字字是血的遗言，想到娘亲死前那解脱的笑容，虞褚兼一阵窒息，只觉整个世界都快要彻底的崩塌。
“师父——徒儿……徒儿知道，娘亲是为了以身作则，教导徒儿，可，可徒儿……徒儿好难过。
师父，褚兼没有了爹爹，没有了弟弟，从今往后，也再没有娘亲了。”
虞褚兼的情绪一下子被引出，泪落如注。
“哭一哭，卸下心中的一切情绪，从今往后，你并不孤单——你还有师父。
师父如今也是孑然一身。
便让我们师徒，红尘潇洒，从此不负韶华。”
赵毅的情绪平复，语气温和而不再严厉。
“师父……”
虞褚兼低下头，心中涌起一股难言的情感。
他没有了爹娘，没有了弟弟，但，他有了师父！
师父，就是他虞褚兼的天，就是他虞褚兼的一切！
“师父，徒儿一定不让师父失望，不让娘亲失望！”
虞褚兼的眼神，终于从那种一汪死水般的深，化作了感动与清澈。
那个蕴含灵气的少年，终究还是回来了。
赵毅欣慰的点了点头，道：“我也该感谢你娘，她让我明白了，微观才是宏观。一如宇宙之外无穷，自身之内无尽，这就是——道。”
赵毅的话，虞褚兼并不懂，但并不妨碍他对师父的绝对尊敬与崇拜。
“挖开吧，我为你爹娘重新削一块墓碑。”
赵毅吩咐，然后提起长刀丢了过去。
虞褚兼的实力，不过凡域肉身境一重的样子，气血不足，这样的任务对他现在的状态而言，很艰巨。
但是虞褚兼立刻就行动了起来。
他的每一份坚持，都是对身体的透支，对潜力的提前挖掘，但赵毅没有阻止。
很快，坟墓重新挖开，满是泥泞的坟墓里，只有几张残破的兽皮——这是虞蚕娘的丈夫虞承祁的衣冠冢。
因为虞承祁的身体被分而食之，没有留下分毫。
赵毅搬了一块巨石过来，利用强大的力量和精准的控制，将其打造成了一块光滑的石碑。
灌注元气于手指，赵毅在墓碑上刻下了一行文字。
【昔年已是同淋雪，今生也算共白头。
在天当为比翼鸟，在地也成连理枝。
虞承祁、虞蚕娘夫妻，携幼子虞桑兼之墓。
虞褚兼之师——赵毅立。】
立下碑后，虞褚兼再次跪拜祭拜后，站了起来。
“师父。”
虞褚兼稳住了情绪，来到了赵毅身边。
“褚兼，明天为师教你第一件事就是——到了狩猎一队之后，提上为师赐予你的长刀，将一队的副队长虞承泽的脑袋砍下来，先立个威。
到时候，你只管砍，为师为你护航！”
赵毅早已经完全记住了虞蚕娘的遗书具体内容，对夜坟村三大‘祭祀部落’也已经记忆深刻。
也自然知道，那个让虞褚兼加入队伍，却以此要挟虞蚕娘的男人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