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蠢货
白浅记得自己喝多了酒，在桃林中昏睡了过去，醒来时却发现自己似乎成了个瞎子，眼前一片漆黑。
她心下惊慌，耳边忽然响起一段凌乱的话语。
“……我会取消婚约，我一定会取消婚约！你等我二十年……不，十五年，你给涂山璟十五年，十五年后，涂山璟还你一个叶十七。”
白浅听了这些疯言疯语，正欲发怒，突然眉心一阵巨痛，一段段陌生的记忆在她脑海里疯狂涌出。
不过一瞬，巨痛消散。
白浅垂头抚额，疑心是白真捉弄她，在她的酒中下了什么药。
她低低叹了声气，指尖滑过眉头，身子突然僵住。紧接着，她不可思议地抚摸着自己的脸、身子和一双断掉的腿，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
“小六，你怎么了？”
白浅闻声抬头，但眼前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
她探向这具躯体，发现自己身体里灵气低微，更别提什么神力了。
短暂的慌乱过后，白浅迅速冷静下来。
估摸着是情劫到了。
只是……若是渡劫，她怎会保留身为白浅的记忆呢？
眼前忽然缓缓明亮起来，白浅抬头，只见半空中漂浮着一只莲花琉璃盏，清润的光茫从灯芯处缓缓散开。
是这男子的法器。
“涂山璟……”
白浅低声念出他的名字，关于涂山璟的记忆在脑海中飞速闪过。
原来是我青丘狐族。
白浅不自禁地弯起唇角，想起小六方才居然舔了这小狐狸的掌心，立刻不悦地皱起眉头。
涂山璟缓缓说：“小六，你不必为难，是我莽撞了，不该向你提这样无礼的请求……”
无礼的请求……
哦，白浅想起了，他刚才说什么等他十五年，还小六一个叶十七。
是挺无礼的。
白浅冷笑一声，主动调取小六的记忆。
涂山璟说他一定会退婚，哪有那么容易。
他失踪后，他的未婚妻防风意映穿着嫁衣独自去往青丘，向世人发誓对他生死不弃。
何等忠烈。
这些年，防风意映在涂山府中一边帮着打理生意，一边侍奉老夫人，凭的是什么样的身份？
当然是涂山璟夫人的身份。
纵然没有拜堂，她涂山夫人的身份已经是众人默认的了。
这是防风意映为自己挣得的名分。
这女子不仅忠烈无双，更是胆魄过人。
此时退婚，不仅有损防风氏的脸面，对涂山氏来说，更是无异于背信弃义，必遭世人非议。
老夫人不会答应。
青丘族老也不会答应。
涂山璟如何以一已之力对抗整个家族？
轩曾经说，个人情意在家族利益面前，不值一提。
思量至此，白浅突然看向涂山璟。
这个人难道就是我的情劫？
涂山璟冲他缓缓一笑，眸中暖意流动。
“小六，答应我，不要让别的男人轻易住进你的心里，至少给我一个机会，好吗？”
白浅眯起双眸，重重地摇了一下脑袋。
居然敢对本上神用狐族媚术！
放肆！
她目露精光，正欲发作，却颓然地意识到自己没有半点灵力，并且此时身受重伤，一双腿根本动弹不得。
罢了。
小六身为一个高等神族，却沧落成这副样子，如今的她根本识别不出什么媚术，若是此时发作，反而暴露了自己。
白浅神情软下来，尽量学着小六的口吻。
“你放心，我的心很冷，别说十五年，恐怕五十年也不会有男人住到我心里。“
涂山璟眼中的探究一闪而过，听到这话很快笑开来。
“小六，我好开心……真的，我好开心！”
白浅勉强扯出一个笑，随即靠坐好，闭上了眼睛。
片刻，白浅感觉到光线逐渐变暗，又听涂山璟柔声道：“你安心休息一会儿吧，我守着你。”
白浅点点头，不再动作。
她安静地靠着，却没有休息，心中翻来覆去地摆弄着小六的记忆，分析自己眼下的处境。
俊帝不是小夭的亲生父亲。
得出这个结论并不难，从小夭的记忆来看，她自己也是清楚的。
只是，以俊帝的手腕，若真想寻小夭，怎么会三百年都寻不到呢？
三百年分离相安无事，却在此时突然让颛顼带她回来……
并且，他让颛顼带小六回来，却没有告诉颛顼小六就是小夭，也没有嘱咐颛顼别伤着小六。
帝王心思深沉若海，若真是捧在心尖上的女儿，定当考虑周全，怎会让小夭受这样重的伤。
白浅突然灵光一闪。
是了。
这当头寻她回来，恐怕是为了让她以高辛王姬、轩辕王外孙女的身份，助颛顼夺得王位。
小夭定是愿意的。
可小夭这副身躯灵气低微至此，自保尚且不能，此时若是恢复身份，不过是给她些虚名，好为颛顼所用，根本没有考虑小夭的安危。呵，帝王家当真凉薄。
等一下……
难道她此番并不是渡情劫，而是来助颛顼夺位的？
白浅心想，或许等颛顼做了轩辕王，她就能回去了。
想到此，白浅仔细查探小夭小时候的记忆，终于揣摩出些意味。
颛顼自幼来高辛学习帝王之术，而小夭则被送去玉山跟王母学艺。
怎么看都像是希望他们双双学成后，将小夭嫁与颛顼，凭借高辛和玉山两大势力助颛顼夺位。
小夭小时候就说过要跟颛顼成亲，永远在一起。
小孩子懂什么成亲，必定是大人日常对他们有所引导。
呵！
白浅内心再次鄙夷。
高辛大王姬的身世哪里还是什么秘密，三百年前宫里的侍女就已经知道了，如今这秘密恐怕早已传遍大荒，只是没摆在明面上议论罢了。
王姬不现身还行，一旦现身，蚩尤的仇敌们哪里还坐得住。
就算将蚩尤的女儿一刀刀捅成筛子，也难消他们的灭族之恨。
小夭不能做高辛大王姬。
至少不是现在。
心底里突然有一丝异动。
白浅思忖片刻才反应过来，是体内那只蛊虫的缘故。
她的心沉了又沉。
灵力被散不说，如今体内竟还有只不明底细的蛊虫。
相柳是她轻易能招惹的人么？
遇见了不躲远点，反而交往如此密切，岂不是将自己陷于险境！
蠢货！
白浅慢慢冷静下来，心想算了，小夭也是为了她表哥的安全，不得已才将蛊虫引到相柳身上的。
至少兄妹情深令人动容。
白浅再次将小夭有限的记忆过了一遍，思索着接下来的路该如何走。
不知何时，狱卒的脚步声响起，白浅睁开双眼，看到两个狱卒将自己抬到架子上。
她嫌恶地蹙起眉头。
下一瞬，她被涂山璟抱在怀中。
白浅下意识挣扎，想到自己现在是小六，说话行事还是当照小六的意愿来，便调整了一下姿势，任由涂山璟抱着。
颛顼就等在外面，见他们出来便问涂山璟：“你想我以什么礼节款待你？叶十七还是……”
“叶十七。”
涂山璟回答得干脆，没有一丝犹疑。
此时，海浪不正常地翻腾涌动，白浅看过去，只见海面上慢慢浮现一抹银白色的身影。
是相柳。
侍卫们立即戒备，相柳双眸轻轻一扫，似是没当回事。
白浅只是看着，没说话。
过了许久，相柳才说：“脚下是大海。”
白浅明白过来，相柳是要带她离开。
她不会跟相柳离开的。
她的血脉，早已经替她做好了选择。
只要俊帝不否认，她依然是拥有高辛和轩辕两族血脉的王姬，与神农残军的首领混在一块，像什么话？
不行。
这蛊虫得尽快解了。
“多谢你跑这一趟，你也看见了，我还活得好好的，暂时死不了。”白浅高声说。
相柳冷冷道：“活着就好，别忘了，你还欠着我的债务，死人是没法还债的。”
白浅忍不住一笑，想出言讥讽几句，到底还是忍住了。
相柳的视线扫过她，又扫过涂山璟。
“告辞！”他对颛顼说道。
浪花再次涌起，相柳的身影转瞬间便消失在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