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外鄉黑衣少女與龍鬚青衣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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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之一字,不知所起,不知所栖,不知所結,不知所解,不知所蹤,不知所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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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双鬓星霜的儒士带着青衫少年郎,离开乡塾,来到那座牌坊楼下。
这位小镇学问最大的教书先生,脸色略微有些憔悴,伸手指向头顶的一块匾额,“当仁不让,四字何解?”
少年赵繇,既是学塾弟子、又是先生书童,顺着视线抬头望去,毫不犹豫道:
“我们儒家以仁字立教,匾额四字,取自「当仁,不让于师」,意思是说我们读书人应该尊师重道,但是在仁义道德之前,不必谦让。”
齐先生问道:“不必谦让?那如果修改成「不可」,又如何?”
青衫少年郎相貌清逸,而且比起宋集薪的咄咄逼人、锋芒毕露,气质要更为温润内敛,就像是初发芙蓉,自然可爱。
当先生问出这个暗藏玄机的问题后,少年不敢掉以轻心,小心斟酌,觉得是先生在考究自己的学问,岂敢随意?
中年儒士看着弟子如临大敌的拘谨模样,会心一笑,拍了拍少年的肩头,“只是随口一问而已,不必紧张。看来是我之前太拘押着你的天性了,雕琢过繁,让你活得像是文昌阁里摆放的一尊塑像似的,板着脸,处处讲规矩,事事讲道理,累也不累……不过目前看来,却反倒是件好事。”
少年有些疑惑不解,只是先生已经带他绕到另外一边,仍是仰头望向那四字匾额,儒士神色舒展,不知为何,不苟言笑的教书先生,竟是说起了许多趣闻公案,对弟子娓娓道来:“之前当仁不让四字匾额,写此匾额的人,曾是当世书法第一人,引起了很多争辩,例如格局、神意的筋骨之争,「古质」「今妍」的褒贬之争,至今仍未有定论。
韵、法、意、姿,书法四义,千年以来,此人夺得双魁首,简直是不给同辈宗师半条活路。
至于此时的「希言自然」,便有些好玩了,你若是仔细端详,应该能够发现,四字虽然用笔、结构、神意都相似相近,但事实上,是由四位道教祖庭大真人分开写就的,当时有两位老神仙还书信来往,好一番争吵来着,都想写玄之又玄的「希」字,不愿意写俗之又俗的「言」字……”
然后儒士带着少年再绕至「莫向外求」下,他左顾右盼,视线幽幽,“原本你读书的那座乡塾,很快就会因为没了教书先生,而被几个大家族停办,或者干脆推倒,建成小道观或是立起一尊佛像,供香客烧香,有个道人或是僧人主持,年复一年,直至甲子期限,期间兴许会「换人」两三次,以免小镇百姓心生疑惑,其实不过是粗劣的障眼法罢了。
只不过,在这里完成一门芝麻大小的术法神通。如果搁在外边,兴许就等于天神敲大鼓、春雷震天地的恢弘气势了吧……”
到后边,先生说话的嗓音细如蚊蝇。哪怕读书郎赵繇竖起耳朵,也听不清楚了。
齐先生叹了口气,语气有些无奈和疲惫:“很多事情,本是天机不可泄露。事到如今,才越来越无所谓。但我们毕竟是读书人,还是要讲一讲脸面的。更何况我齐静春若是带头坏了规矩,无异于监守自盗,吃相就真的太难看了。”
赵繇突然鼓起勇气说道:“先生,学生知道你不是俗人,这座小镇也不是寻常地方。”
儒士好奇笑道:“哦?说说看。”
赵繇指了指气势巍峨的十二脚牌坊,“这处地方,加上杏花巷的铁锁井,还有传言桥底悬挂有两柄铁剑的廊桥,老槐树,桃叶巷的桃树,以及我赵家所在的福禄街,每年张贴的谷雨帖、重阳帖等等,都很奇怪。”
儒士打断少年,“奇怪?怎么奇怪了,你自幼在这里长大,根本从未走出去过。难道你见识过小镇以外的风光景象?既无对比,何来此言?”
赵繇微沉声道:“先生那些书,内容我早已烂熟于心,桃叶巷的桃花,就和书上诗句描述,出入很大。
再有,先生教书,为何只传蒙学三书,重在识字,蒙学之后,我们该读什么书?
读书,又为了做什么?书上「举业」为何?何谓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何为「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先后两位窑务督造官,虽然从不与人谈及朝廷、京城和天下事,但是……”
儒士中年人欣慰笑道:“可以了,多说无益。”
赵繇立即不再说话。
自称齐静春的儒士小声道:“赵繇,以后你需要谨言慎行,切记祸从口出,所以儒家贤人大多守口如瓶。贤人之上的君子,则讲慎独,饬躬若璧,唯恐有瑕疵。
至于圣人,比如七十二座书院的山主们……这些人啊,就能够如道教大真人、佛家金身罗汉一般,一语成谶,言出法随了。
这拨人与诸子百家里的高人,到达此境界后,大致统称为陆地神仙,算是一只脚迈入门槛了。
不过这些人物,人人如龙,一些高高在上,像是道观寺庙里的神像,高不可攀,一些神龙见首不见尾,寻常人根本找不到。”
赵繇听得迷迷糊糊,如坠云雾。
赵繇忍不住问道:“先生,你今天为什么要说这些?”
儒士脸色豁达,笑道:“你有先生,我自然也有先生。而我的先生……不说也罢,总之,我本以为还能够苟延残喘几十年的,突然发现有些幕后人,连这点时日也不愿意等了。
所以这次我没办法带你离开小镇,需要你自己走出去。有些无伤大雅的真相,也该透露一些给你,你只当是听个故事就行。
只是希望你明白一个道理,天外有天,人上有人。不管你赵繇如何「得天独厚,鸿运当头」,都不可以志得意满,心生懈怠。”
井水下降,槐叶离枝,皆是预兆。
名叫齐静春的读书人提醒道:“赵繇,还记得我让你收好的那片槐叶吗?”
少年读书郎使劲点头,“与先生赠送的那枚印章一起放好了。”
“天底下哪有树叶离开枝头的时候,如此苍翠欲滴,新鲜娇嫩?小镇数千人,得此「福荫」之人,屈指可数,那片槐叶,可以经常把玩,以后说不定还有一桩机缘。”
儒士眼神深邃,“除此之外,这些年来,我一直让你在小镇行善举结善缘。无论对谁都要以礼相待、以诚相交,以后你就会慢慢明白其中玄机,那些看似不起眼的琐碎小事,滴水穿石,最终收获的裨益,未必比抱着一部《地方县志》要差。”
少年发现有一只黄鸟停在石梁上,偶尔蹦蹦跳跳,叽叽喳喳叫着。
——
昨夜
陈平安原本在颤抖着睡觉的,然后莫名其妙听着了一句话
“陈平安,你既然已经错过了这么多机缘,那也没办法,贫道就破例一会儿,不过贫道也没办法强行给你,只能先让你落袋为安一些小甜头,去吧。白天铁匠铺子那边有条龙须河,去哪里吧,有很多色彩鲜艳的石头。那些叫做龙胆石非常稀有,很值钱的。”
“四座天下也只有这里才有,快去吧,多捡点,晚了就没了。”
少年迷迷糊糊起身,发现还是晚上,冷得死以为刚刚出幻觉了。准备睡个回笼觉。
但是一听到钱这个字,立马动身翻找背篓,连夜跑去河边。
夜明星稀,如玉盘一般的大月高高挂在天空,下方是一个清瘦少年在挽袖下水摸石头。极远处,是一个青衣马尾辫少女在捧着一块手绢,手绢上是像山一般高的各种点心。她在目不转睛的看着,心里犹豫着先吃哪一块好呢。
“哎,这个好,这个好。咦这个也不错,哎哎哎那个更大,嘿嘿,发财啦发财啦~”
“哎,等会儿哇塞,还有这么大的青鱼?今晚上终于可以好好吃一顿啦嘿嘿”
就在少年跟随青鱼后边追捕时,青鱼一个漂亮的甩尾跃出水面,然后清瘦少年也如鱼儿般跃出水面,然后双掌猛的一合拢。
呼~终于抓住啦,可累坏我拉
当少年一抬头时,发现上方一个青衣马尾辫少女,眼睛睁得大大的,圆圆的双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就好像看见了最爱的食物一样,樱桃小嘴儿张得大大的,小嘴儿嘴边还有口水在逐渐滑落。
“???,姑娘你是?大晚上的为何在这儿?难不成你也饿啦?你是没有父母嘛?也没有人给你做饭吃?算啦算啦这条大青鱼可是我好不容易抓住哒,就就就送给你吃吧。我可说好这一条给你,之后我可要自己吃啊”
背篓清瘦少年一脸委屈的把大青鱼双手奉上,鱼儿吓到不断挣扎却被少年死死抓住。
青衣马尾辫儿少女不说话只是呆呆看着清瘦背篓少年。
许久,少女才缓过神儿来,只是羞赧的擦了擦口水,然后用手指了指旁边堆得像山一样的点心,好像在说不白吃你的鱼,用点心换
少年见状瞬间变了一副儿面孔,老气横秋的说了句“点心虽然好吃可也不能当饭吃儿,毕竟吃多了腻,不如鱼汤养人,既然看你这么可怜还不会说话,反正跟我一样都是孤儿,那咱们一起吃鱼吧?”
(对此,可怜儿是鱼儿只想说,你个猪油蒙了心的皮包骨少年,不识好歹,人家那是看上我了?那特么看上的是你。活该你孤儿。靠,人家想吃你,你却想吃我,你麻了个**************身体健康)
青衣马尾辫儿少女没想到少年对他这么好,于是刚刚搽干净的口水又情不自禁的留了下来。清瘦少年见状只是上前一步先把鱼儿往地上摔死以免跑了,然后轻轻的为少女擦了擦嘴角口水。并眼神温柔的摸了摸少女老戴
——
远处一个五短汉子暴怒正准备冲过来一拳干碎少年时。
转眼间消失
“哈哈哈,陈平安,这你可不得好好谢谢我,若非不是贫道,你这儿都转世七八会儿啦吧嘿嘿,好好享受这一刻吧。你的老丈人就先让他在贫道的袖子里呆上一会儿”
“陆掌教,你别太过分,你知道的阮师可是下一任兵家执掌这儿的圣人,小心以后给你穿小鞋儿,快快放了他”
“你也配狗叫,贫道做事儿向来光明磊落,只凭本心,你们这么多老不死的没有一个愿意施舍一点儿机缘给陋巷少年,怎么他是把你们孙女儿都给睡了么?这么不讲武德,既然天雨不润无根之草,那我润。大不了就让他做我的关门弟子随我回白玉京。甚至一步登天,贫道就代师收徒,认了这个小师弟罢了!”
——
这天,月亮如玉盘一样高高挂在天空,照耀在龙须河上波光粼粼。岸边小山丘上一少年在做鱼汤,一少女蹲在一旁在眼巴巴的盯着少年看。树影婆娑,这一刻好像世界都安静了,没人不开心。啊对了,有个汉子刚刚打累了,正坐在一个年轻道士的袖子里气鼓鼓的画圈诅咒清瘦少年。
“姑娘,鱼汤来咯,快趁热喝”
少年端着一盆热气腾腾刚出锅的鱼汤,正拿着草地上随手做的荷叶瓢子喂少女喝汤。少女在这一刻好像忘记了刚出锅的鸡汤有多烫。安安静静的喝了下去,眼神呆呆的看着少年,喝完儿,嘴角又情不自禁的溜了下来。少年只得再次轻轻抚平嘴角
“咦,鱼汤不烫么?哇哇哇,烫烫烫”
少年满脸问号的看着少女喝完了瓢里滚烫的鱼汤,不敢相信的自己又舀了一瓢大口大口喝下去,烫的少年鸡娃乱叫
少女看着这搞笑一幕,只得轻轻挥了挥手,少年转眼间就正常了,然后继续睁大眼睛托着脑袋流着口水看着少年。
少年一脸懵逼的看着少女。此时少女手腕上的火红色螭龙状一瞬间镯子活了过来,舒展身躯化为百丈高想要一口吞掉眼前少年。被少女随手轻轻一巴掌打落进龙须河,然后蔫了吧唧的如落汤鸡般爬了上来,不敢再飞了。
——
“哈哈哈,不愧是我未来的关门弟子媳妇儿,就是霸气儿这样才震得住山下山上那些狐媚子嘛,这才是正宫该有的感觉,小弟子,不对,未来有希望的小师弟,你有福咯”
蔫了吧唧的五短汉子认命般儿的躺在地上生无可恋。
“老子辛辛苦苦这么多年,马上就要继任下一任圣人执掌天下,竟然竟然。。。呜呜呜,老子不活了呜呜呜”
——
少年此时还没从刚刚的震惊中缓过神来。少女一招手巨大落汤鸡火红螭龙不情不愿化为手镯被少女当做定情信物一般儿随手抛给了少年。
少年接了几次才好不容易小心翼翼的接住了,准备摇头说不愿意要这么贵重的礼物时。少女一把凑上来,目不转睛的盯着少年清澈的眼睛。
这一刻天地好像静止一般儿,只留少年少女极近距离对视儿。
许久,少女儿缓过神来,嘴角又不受控制流了下来,少年刚准备用手轻轻擦去时儿少女儿以不及迅雷之势用小嘴儿盖上了少年的嘴儿。
少年被吓得人傻了跟受惊了的鹌鹑一样颤抖着一动不动。任由少女嘴唇儿覆盖着儿少年嘴唇。
不知过了多久,神色涨红的少年,一脸娇羞的看着对面一脸享受的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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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处树影婆娑中好似有人刚刚一闪而过,俩双淡粉金色的瞳孔不知何时眨了眨,似乎没想到还有这种事儿。然后一脸失望且悔恨的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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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哼╯^╰,你个罪族婢女儿也敢跟我抢男人?你也配,万年以前你更是一辈子连我面儿都见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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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有趣儿有趣儿,贫道我是真没想到今儿个还能看到这么一出惊天大戏哈哈哈”
“陆掌教,你可别多事儿,这里目前还是我齐静春在执掌天下,你莫要乱来伤其大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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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衣马尾辫少女刚刚在心里嘀嘀咕咕完后儿,温柔的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顿时脸也红了起来。
就这样儿,空气瞬间凝滞了
少年满脸涨红的憋半天,挤出一句话
“呃呃,要不再亲会儿?我看你口水又流下来了”
少年轻轻擦了擦,少女迅速使劲抱了抱少年,然后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只留下少年不知所措的拿着螭龙火红镯子怀疑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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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回儿正题,昨儿个少年平白无故享受一桩艳福,硬是让小镇内无数藏龙卧虎的山巅高人看了个爽。
今儿个少年将螭龙手镯戴在手腕儿上,本来他是不想带的,想要藏好等着再遇见少女好还给他,毕竟他一个瘦弱小男孩,身怀重宝,还明显是女款镯子,这不异于稚子携金过市?但是直觉告诉他不戴这个今天会有危险。
昨天因为那一晚上抱着镯子浮想联翩的睡着了,竟然并没有感觉到寒冷。
所以今儿个少年起了个大早刚扭捏的走出院门。发现隔壁吃力的提着一大木桶水的稚圭愣住了,转眼间稚圭已至身前,只留木桶掀翻在地徒徒洒落一地井水。
然后,稚圭蛮横的也有样学样的瞬间强行用嘴儿盖住了少年嘴唇,不给少年挣扎的机会。途中火龙镯子刚有异动想要护着这个临时名义上的主人时,被稚圭斜眼看了一下,瞬间老实了。稚圭甚至都没显出淡金粉色瞳孔它就蔫了吧唧的。然后一会儿大概是觉得没意思了,就也学着昨天青衣少女抱了抱一溜烟没影了。但是走之前还留了一片粉金色倒逆状鳞片用血红色绳子穿好了,很明显是块项链。
好家伙,少年啥事儿没干白得两块定情信物。离谱,离离原上谱。不要觉得很离谱,其实很正常,容我在这儿稍微埋个伏笔,以后就明白了。他们这样做其实很正常,也很符合各自本性。
然后清瘦少年一脸懵逼的还没回过神来只得屁颠屁颠去吧水桶扶正去井口打水了。
——
“哇靠,有趣儿昂,齐静春,你一直视若己出的叛逆女儿,既然被这个小穷光蛋拱了白菜,你不生气么?”
路边陪同着赵繇看螃蟹牌坊的齐静春一言不发,脸色阴沉的行走着。随后好像是释怀了逐渐恢复正常。
“先生你怎么了,有什么弟子能效劳的?
齐静春只是故作云淡风轻的摇了摇头,眼泪也随之飘散。
少年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儒士齐静春突然望向泥瓶巷那边,愈发眉头紧皱。
儒士轻轻叹息道:“蛰虫渐闻春声,破土而出。只是身为客人,在主人眼皮子底下鬼鬼祟祟,行那鬼蜮伎俩,是不是也太托大了?当真以为靠着自作主张的小半碗水,就能在这里为所欲为?”
赵繇忧心忡忡,“先生?”
儒士摆摆手,示意此事与少年无关,只是带着他来到最后一面匾额下。
少年赵繇就好像骤然间听到一声春雷的蛰虫,猛然间停下脚步,眼神直直呆呆。
只见不远处,有一位头戴帷帽的黑衣少女,薄纱遮挡了容颜,身材匀称,既不纤细,也不丰腴,她腰间分别悬佩一把雪白剑鞘的长剑、绿鞘狭刀,站在「气冲斗牛」匾额下,她双臂环胸,扬起脑袋。
儒士感到好笑,轻轻咳嗽一声。
少年郎只是呆若木鸡,根本没有领会先生「非礼勿视」的提醒。
儒士会心一笑,竟是没有出声喝斥。反而不再大煞风景地咳嗽出声,任由身旁少年痴痴望向那位少女。
少女好像始终没有察觉到少年的视线。
她似乎格外欣赏「气冲斗牛」这四个大字,相较其余三块正楷匾额的端庄肃穆,这块匾额的大字独独以行楷写就,其中神韵,简直是近乎恣意妄为。
她喜欢!
少年突然惊醒过来,原来是先生拍了一下他的肩头,笑道:“赵繇,你该回学塾搬东西回家了。”
少年涨红了脸,低着头,跟着先生一起返回学塾。
少女这才缓缓松开了握住刀柄的五指。
远处,儒士打趣道:“赵繇啊赵繇,我可是救了你一命啊。”
少年震惊道:“先生?”
儒士犹豫了一下,神色认真道:“以后见到她,你一定要绕道而行。切记切记”
温文尔雅的青衫读书郎,有些惊讶,也有些失落,“先生,这是为什么啊?”
齐静春想了想,说了一句盖棺定论的言论,“她锋锐无匹,注定是一把无鞘剑。”
少年欲言又止。
中年儒士笑道:“当然了,如果只是偷偷喜欢谁,道祖佛陀也拦不住。便是我们条条框框最多的读书人,咱们那位至圣先师,也不过告诫「非礼勿言、视、听、动」而已,没有说过非礼勿思。”
少年这一刻突然像是鬼迷心窍,大声脱口而出道:“可是她真的真的很香很香啊!”
话一说出口,少年就懵了。
儒士有些头疼,倒不是生气,而是局面比较棘手,沉声道:“赵繇,转过身去!”
少年下意识转身,背对先生。
牌坊楼下,少女转头,杀气冲天。
她先是双手下垂,两只手的拇指各自按在剑柄、刀柄之上。
然后她开始小步助跑,约莫四五步后,手脚骤然发力,雪白剑鞘的三尺长剑,碧绿刀鞘的纤细狭刀,率先出鞘,上斜向前,与此同时,她身形弹地而起,双手迅速握住刀剑,二话不说,当头劈下!
在黑衣少女和小镇那对师生之间,被两条并不粗壮的胳膊,拉伸、爆绽出两条光芒璀璨的弧月。
绝非神通,更非术法。
纯粹是一个快字!
儒士神色闲适,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只是轻轻一跺脚
一阵涟漪激荡而出。
下一刻,少女身体紧绷,杀意更重。
原来势如破竹的一刀一剑,彻底落空不说,她整个人站在了刀剑出鞘时的地方。
儒士微笑道:“不错,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只不过话说回来,我这个弟子,确实冒犯了姑娘,可是罪不至死吧?”
少女故意将嗓音弄得成熟沉闷,将剑缓缓放入鞘内,变成单手握刀的姿态,以刀尖直指儒士,“你怎么「觉得」,那是你的事情,我不管。”
少女一步跨出,“我怎么做,是我的事情。当然,你可以……管管看!来啊”
迅猛前冲。
她前后脚所踩的地面,顿时塌陷出两个小坑。
儒士一手负后,一手虚握拳头,放于身前腹部,笑道:“兵家武道,唯快不破。只可惜此方天地,哪怕分崩离析在即,可只要是在那之前,便是十位陆地神仙联手破阵,也不过是蚍蜉撼大树。何况是你?
少女下一刻,再次无缘无故出现在了儒士左边十数步外。
她略作思量,闭上眼睛。”
儒士摇头笑道:“并非是你以为的障眼法,此方天地,类似佛家所谓的小千世界,在这里,我就是……”
“咦?”
他突然惊讶出声,便停下话语,瞬间来到少女身边,一探究竟,双指轻轻握住刀尖。
他问道:“是谁教你的刀法和剑术?”
少女没有睁眼,左手握住刚刚归鞘的剑柄,一道寒光横扫儒士腰间,试图将其拦腰斩断。
双指捻住刀尖的儒士轻喝道:“退!”
地面上响起一阵稀里哗啦的声响,尘土飞扬,片刻后,露出头戴帷帽少女的身影,双脚一前一后站定,她脚下,到儒士身前,出现一条沟壑,就像是被犁出来的。
少女双手血肉模糊。
刀出鞘了,剑也出鞘了,但是她竟然沦落到被人空手夺白刃的地步。
而且她心知肚明,敌人除了对此方天地的「构架」之外,一直将实力修为压制在比自己还低两三个的境界上。
这确确实实,实实在在是技不如人。
而非修为不到。
她整个人像是处于暴走的边缘。
恐怕少女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以她为圆心的四周,光线都出现了扭曲。
这位学塾先生到底是最讲道理的人,善解人意地劝说道:“你暂时最好别跟我比较,有可能会妨碍你的武道心境。武道登顶,循序渐进,至关重要。”
他此时的样子有些古怪,一手提着剑尖,一手横拿着剑身。
他突然笑了起来,模仿少女说话的口气,「老气横秋」道:“听不听,是你的自由,说不说,就是我的事情了。”
少女沉默片刻,只是嗓音低沉道:“受教!”
儒士笑着点了点头,并非是一味气焰跋扈的骄横女子,这就很好,他轻轻将刀抛给少女,说道:“刀先还你。”
他低头看着手指尖的长剑,微微颤鸣。
雏凤清于老凤声。
儒士惋惜道:“这把剑的质地相当不俗,但距离顶尖,仍是有些差距,导致最多只能承载两个字的分量,都有些勉强了。否则以你的资质根骨,不说全部拿走四个字,三个字,肯定绰绰有余……”
他叹息的时候,随手抬起手,轻喝道:“敕令!”
两团刺眼光芒从「气冲斗牛」匾额上飞掠而出。
被儒士挥袖连拍两下,拍入长剑当中。
匾额上,「气」「牛」二字,气势犹在。
「冲」「斗」二字,仿佛是一位病榻上的迟暮老人,回光返照之后,终于彻底失去了精气神。
儒士漫不经心地抖动手腕,那柄长剑眨眼间就回到了主人的剑鞘。因为已经归鞘,所以暂时无人知晓,剑身上有两股气息游走如蛟龙。
接下来一幕,让历经沧桑的齐静春都感到了震惊。
少女缓缓摘下剑鞘,随手一甩,倾斜着钉入黄土地面,帷帽垂落的薄纱后,她眼神坚毅,
儒士瞥了眼被少女舍弃的剑,内心深处感到一种久违的沉重,不得不问了有失身份的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听说这里每隔甲子时光,就会换上一位三教中的圣人,来此主持一座大阵的运转,已经好几千年了,时不时有人从这里出去后,要么身怀异宝,要么修为突飞猛进,所以我就想来看看。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确定你的身份了。不然当时我出手,就不会那么直截了当。”
齐静春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刚才自己到底放弃了什么?”
少女默不作声。
地上那把剑鞘中,长剑颤抖不止,如倾国佳人在哀怨呜咽,苦苦哀求情人的回心转意。“这不是我追求的剑道。”
儒士瞥了眼被少女舍弃的剑,内心深处感到一种久违的沉重,不得不问了有失身份的问题:“你知道我是谁吗?”
少女点点头,又摇摇头,“我听说这里每隔甲子时光,就会换上一位三教中的圣人,来此主持一座大阵的运转,已经好几千年了,时不时有人从这里出去后,要么身怀异宝,要么修为突飞猛进,所以我就想来看看。看到你的时候,我就确定你的身份了。不然当时我出手,就不会那么直截了当。”
齐静春又问道:“那你知不知道,刚才自己到底放弃了什么?”
少女默不作声。
地上那把剑鞘中,长剑颤抖不止,如倾国佳人在哀怨呜咽,苦苦哀求情人的回心转意。
少年读书郎早已偷偷转头,小心翼翼望着远处的少女。
儒士不可谓不学识渊博,对此仍是百思不得其解,总不好将那把蕴含巨大气数的长剑,强塞给少女,最后只好出声提醒道:
“姑娘,最好收起那把剑。接下来,小镇会很不……太平。多一样东西防身,终归是好事情。”
少女也不说话,转身就走了。
仍是不愿带上那把剑。
——
“这小家伙,不太好驯昂,齐静春那句话说的好,注定是无鞘长剑。。。啧啧啧”
——
齐静春有些无奈,挥了挥袖,将那柄剑钉入一根牌坊石柱高处。若是有人强行拔走,必然会惊扰到坐镇中枢的自己,就像之前「说书先生」一明一暗,两次出手,都没有逃过这位学塾先生的遥遥关注。
亲自将赵繇一路从学塾送到福禄街赵家大宅,中年儒士缓缓而行,每当他迈出一步,大街两侧庭院森森的高门大宅,有些隐蔽地方,便会有些不易察觉的流光溢彩,一闪而逝。
齐静春呢喃道:“奇了怪哉,哪里来的小丫头?莫不是本洲之外的仙家子弟?”
他回到学塾后,坐在案前,摆放着一枚玉圭,长约一尺二寸,在四角雕刻有四镇之山,寄寓四方安定,正面刻有密密麻麻的小篆铭文,不下百余字。
依循儒教礼制,原本唯有一国天子,可执镇圭。
足可见这座小镇的意义重大。
将其翻过来,玉圭背面只刻了寥寥两个字。
字迹法度严谨,又丰神独绝。
筋骨极壮,神意极长。
书案上,还有一封刚到没多久的密信。
双鬓霜白的儒士眼眶微红,“先生,学生无能,只能眼睁睁看你受辱至此……”
儒士望向窗外,并无太多的悲喜,只是有些神色寂寞,“齐静春愧对恩师,苟活百年,只欠一死。”
——
当宋集薪从内屋拿出一样东西,放在桌上,苻南华不管如何掩饰,都藏不住脸上的狂喜。
一把不起眼的小壶,壶底落款为「山魈」。
宋集薪双手叠放在桌面上,身体前倾,笑眯眯问道:“这把壶能值多少?你老实说”
老龙城少城主,好不容易从小壶上收回视线,抬头坦诚道:“放在世俗王朝贩卖,一两银子都不值。但是如果交由我来卖,能买回来一座城池。”
宋集薪问道:“几万人?”
苻南华伸出三根手指头。
宋集薪哦了一声,撇撇嘴,“原来是三十万。”
苻南华愣了愣,哈哈大笑。
他原本以为宋集薪会说三万人。
——
杏花巷那边,有个木讷男子蹲在铁锁井旁边,盯着那根绑死在轱辘车底座上的铁链。
像是在纠结如何搬走它。
——
黑衣帷帽、气质冷峻的少女,在小镇上随意走动,漫无目的,此时只悬佩了那柄绿鞘狭刀,双手只是布条潦草包扎而已。
当她刚刚走入一条不知名巷弄。
嗖一下,某物破空而至,然后在少女身后乖乖停下,嗡嗡作响。
少女皱了皱眉头,头也不转,从牙缝里蹦出一个字眼,“滚!”
又是嗖一下。
那柄出鞘长掠至此的「飞剑」,吓得果真躲回了剑鞘。
骄傲的少女。
骄傲的飞剑
本章寫與貳零貳肆年拾貳月伍日,下午貳點整
——朱顏斂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