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骨山中见大妖
岁在仲春，时维微雨，云霭沉沉，天幕低覆。
姜羽盘坐洞内，摩挲着手中的气海戒，心中轻叹一声。
气海戒，是以气海天宫打造的空间戒指，纳须弥于芥子，其内空间小则如箱，大则如屋舍。
至于气海天宫的来源……少部分是从妖兽身上所得，但更多的是战场厮杀，从其他修行者身上所获。
泰皇界武道昌隆、仙道长青，厮杀在所难免，绽放出各类武法、仙经、道术，以及外物的利用法门。
气海天宫的使用，便是前人的智慧之一。
很久以前，就有擅长丹道的炼气士发现，妖兽的气海天宫可用于炼制气海金丹，助力凡人开辟气海天宫。
而人族借金丹开辟的气海天宫，因灵韵已失无法循环利用，但却能用来制作气海戒，省去了携带重物的麻烦。
一枚最普通的气海戒，少说也要上万下品灵石，按理说不是月轮境能获得的。
姜羽借着火光，看向气海戒内侧阴刻的“酆都”二字，心道一声果然如此。
“丁殷。”姜羽冷哼一声，“真是胆大妄为，竟以气海戒作赌，诱云昱前来刺杀。”
云昱先前看似贪生怕死，但姜羽血瞳在身，早就察觉他口中隐含毒针，试图反杀自己，因此没有给他机会靠近。
自知求生无望后，云昱满腔怨毒，索性将行刺之事和盘托出。
究其根源，此事还是与丁殷有关。
姜羽今日将其击败，明眼人都看得出是取巧之法，真要实打实打上一场，姜羽必死无疑。
丁殷心怀怨恨，但又不好明着出手，因此特意雇佣云昱出手，并以气海戒作为担保之物。
理论上来说，云昱掌握黄阶中品道术，刺杀姜羽可以说是手到擒来。
但他万万想不到，姜羽身怀血瞳，反杀云昱不说，连仙院赏赐的气海戒都落入其手。
姜羽摩挲一阵后，将气海戒收入怀中，此物需以武气、法力打开，他失去气海天宫后，暂时无法开启。
“仙院赐予气海戒，是为了激励弟子修行。”姜羽目光透过雨幕，望向酆都方向，“遗失此戒，在仙院可是重责，够他喝一壶了。”
姜羽没有在意此事，当务之急是休养生息，注意进山时机。
侧头看向洞外，白骨山阴霾密布，铅云低压，恰似恶兽匍卧，欲吞天噬地。
姜羽能感觉到冷风飕飕，如鬼哭狼嚎穿耳而过，寒彻周身。
举目望去，山脚荒草萋萋，草色枯黄，在风中瑟瑟哀吟，仿若伏地乞怜之残魂。
草间残骨隐现，牛马之骸杂陈，腐朽大半，膻臭之气，随风飘散，令人欲呕。
姜羽看得暗自忌惮，心中暗道：“不愧是大妖，即便被镇压在山底，外泄的妖气也足以腐蚀身躯。”
此山伫立在大武皇朝与雍国边界，因不产资源、危险重重，两国都未在此处投入大军镇守，属于是三不管地带，时不时会有一些妖兽游荡至此。
但无论是什么境界的妖兽，入山不超百个呼吸，都会死于非命，这才导致放眼望去白骨累累。
姜羽不敢逾越雷池，默默等待着月落日升，时不时开启血瞳观望白骨山。
朝暾破晓，金芒初绽。
太阳之光穿云破雾，恰似利箭，射透重帷，俄而日轮高升，渐至三竿之位。
倏忽间，白骨山雾霾翻涌如云海，涌向山顶深处。
“时辰已到。”姜羽眼底精光闪烁，屏气凝神，提剑撞入白骨山内，朝山顶疾驰而去。
按传说记载，枯骨林位于白骨山山顶，以他的肉身体魄，来回至少要大半个时辰，必须早去早回。
姜羽脚踏白骨，辨别道路循径而上，山势渐陡，所见愈惊。
初时，只见脚下白骨无数，大者如檩，小者盈寸，层层叠叠，堆积成丘。
有骨架完整者，森然卧地，齿颚大张，似厉声呼号；有断折者，骨刺参差，戳破死寂，仿若挣扎未休。
这些妖兽死后血肉消弭，徒留一具白骨，骨面糙粝，相互摩擦时，簌簌声萦绕耳畔，令姜羽头皮发麻。
及至山腰，白骨踪迹渐渐稀少，大概是寻常妖兽难以承受妖气侵袭的缘故。
但嶙峋怪石森列道旁，其色惨白，状如骷髅攒聚，山石孔洞阴森，恰似冥冥双眸，冷眼睨世。
好在此刻雨歇风停，阳光穿透雾霾，给死寂昏暝的白骨山带来温暖，姜羽行走间不至战战兢兢。
“不愧白骨山之名，竟连神通境的妖兽都遭了毒手。”行至半山腰时，姜羽瞳孔一缩，目光落在道路旁一副骨架上。
武道第四境为金身境，顾名思义是将肉身淬炼得犹如金铸，刀枪不入，水火不侵。
这副骨架表面略微泛金，显然生前已经修炼到神通境巅峰，距离金身境只有一步之遥。
这一发现，让姜羽眼皮狂跳，心中隐隐生出懊悔之意。
“修行之道，逆天而行。事到如今，我还有退缩的余地吗？”姜羽扪心自问，斩去心中杂念。
又奔行了半刻钟，姜羽抵达山顶，却见脚下一巨坑形似天渊，坑中白骨堆积如山，四周断剑残戟，铁锈斑驳，半没骨堆。
“这就是枯骨林？”姜羽愣了愣，环目四顾，山顶四周已别无他物。
毫无疑问，这个深坑便是传说中的枯骨林，但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坑内白骨兵刃交错参差，与其说是枯骨林，倒不如说是一座枯骨坟茔、刀兵之林。
“杀！！！”
俯瞰此林时，姜羽气机与其交感，眼前陡然幻象丛生，仿佛千军万马厮杀于此，兵戈相交，血肉横飞。
残阳如血，古老荒芜的平原黄沙漫天，风声凄厉，仿若万千怨灵在哭嚎，一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厮杀即将拉开帷幕。
成千上万的将士身披战甲，长枪如林，寒光森冷，巨盾相连，筑起一道铜墙铁壁。
旌旗烈烈作响，迎风飘舞，擂鼓喊杀声震天动地，鼓舞着大军士气。
“天不遂人愿，但朕即便是亡国之君，尔等蝼蚁又奈我何？”突然间，一只遮天大手倾覆而落，千军万马一朝殒命，皆化枯骨。
“噗！！！”
随着巨掌落下，姜羽眼前金戈铁马、喊杀震天之景通通破碎，气机牵引之下一口鲜血喷出。
这枯骨林竟有影响心智之能，让他在不知不觉中身陷幻境，差点就殒命其中。
但姜羽顾不得伤势，四目环顾间，目光锁定在边缘一朵娇艳欲滴的花朵上。
此花宛如烈烈天火坠落凡尘，肆意绽放在枝头，燃尽一方天际，根茎顶端一头凤凰正在展翅翱翔。
“凤凰花！”姜羽心中大喜，毫不犹豫一跃而下，将佩剑朝身旁一拄，就要将凤凰花收入囊中。
然而，就在他手指距离凤凰花不足三寸时，古怪的一幕发生了。
凤凰花竟掘土而出，根须宛如蜈蚣腹足般并行不悖，托着凤凰花快速逃离。
“灵物生智，这下麻烦了。”姜羽先是一愣，随即面色阴沉。
奇花异草属于天地灵物的一种，生来不凡，但却难以生出灵智，这是天地对他们的限制。
可一旦生出灵智，即便没有攻击能力，也有着先天诞生的保命秘术，非大能者难以捕捉。
凤凰花做出气喘吁吁的姿态，停留在姜羽三丈外，似乎做出这番动作后筋疲力尽，一副任人宰割的姿态。
姜羽盯着凤凰花，面色一阵变幻，忽然咬牙转身：“事到如今，只能放弃了。”
他心知肚明，凤凰花既生灵智，绝不会如此孱弱，此举分明是在诱他深入枯骨林。
若在此地浪费时间，等到白骨山的妖气卷头重来，他必死无疑。
“咯咯咯！！！”
见姜羽转身就走，凤凰花发出鸡鸣般的笑声，突然整个钻入地下。
在姜羽阴沉的目光中，土层耸动出一道弧线，刹那间便绕行到前方，摆出一副搔首弄姿的模样。
“你有遁地之能，我只是一介凡夫俗子，奈何不得你。”姜羽阴着脸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就此别过，如何？”
凤凰花眨了眨眼，也不知是没听懂还是装聋作哑，只是“咯咯”笑着，在姜羽身侧闪烁不定。
姜羽看得出来，这凤凰花不仅有遁地之能，还掌握着空间能力。
即便他将其捏在手中，可没有封禁空间的能力，终究无法将其擒获，索性眼不见为净。
然而，人无伤虎心，虎有害人意。
见姜羽不上当，凤凰花柔弱之姿一敛，眼中凶光毕露，双翅一震高飞而起，周身翎羽如天火降世，在姜羽身前筑起一道火墙。
“遁地也就罢了，居然还能飞天？”姜羽面色剧变，他在仙院时雷火双修，当然能感应到眼前磅礴的火系灵力。
以他的体魄，一旦触碰到凤凰花释放的烈焰，不消数息就会化为灰烬。
凤凰花昂首挑衅，一副洋洋得意的姿态，让姜羽恨得牙痒痒。
“突围而出？不行，看这凤凰花的样子，这点火焰对它丝毫无损。”
“回头刺杀？这家伙能飞天遁地，又能穿梭空间，根本就杀不死。”
姜羽心念电转，脑海中浮现出诸多念头，但又一一否决。
打又打不过，想走又走不得，姜羽此时陷入了两难的困境。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姜羽心急如焚，心知再拖下去必死无疑。
“必须冒险一试，死中求生。”姜羽环顾四周，突然拔剑冲刺，剑尖所向正是凤凰花。
凤凰花施展空间挪移之术，却见姜羽行至半途倒退而出，长剑一转斩向身前火海。
姜羽振臂一挥，剑随身动，身形如电掣般直入火海。
剑刃破风，呜呜作响，触火刹那绽出道道银白剑光，如蛟龙出海，搅动火海翻涌怒涛。
基础十三剑式！
这门剑法普普通通，是姜羽幼年练剑时母亲所传，只有抽、带、提、格、击、刺、点、崩、搅、压、劈、截、洗十三式基础剑法。
然而，母亲生前千叮咛万嘱咐，要他好好习练，苦修十年姜羽从不敢忘。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姜羽日日挥剑万次，早已将其修炼到炉火纯青之境，甚至领悟出十三式基础剑意！
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
此剑汇聚姜羽一身精气神，剑影绰绰，气贯长虹，直击火海。
剑气所过之处，熊熊烈火向两侧爆开，掀起遮天蔽日的焰浪，脚下焦土被斩出一道深壑，沙石飞溅。
趁此良机，姜羽血瞳绽放，纵身跃入火海中，沿着斩出的真空通道迅速前行。
凤凰花愣神之时，姜羽已从火海脱身。
“啧啧！姜氏一族的血瞳，真武山的七情六欲十三剑。小子，你跟姜胤、张芷微是什么关系？”
就在这时，姜羽耳边传来一道粗犷声，惊得他寒毛倒竖。
“难道是镇压在山下的大妖？”姜羽心脏狂跳，无视了声音主人的询问，使出吃奶的力气朝山下狂奔。
“小子，你好生无礼。朕……本座出言询问，你竟置之不理，不当人子。”大妖的声音如芒在背。
姜羽忽然间如陷泥沼，身体动弹不得，只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再次睁眼时已落入一片昏暗的空间。
这片空间上下四方皆是黑暗，姜羽即便施展血瞳，依旧目不视物，心中忐忑不安。
“天亡我也。”姜羽心底苦笑，“想不到惊蛰之日，这大妖居然还有行动能力，居然能隔空拘人。”
他知道自己被大妖擒拿凶多吉少，但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心中倒是没多少害怕，只有不甘和遗憾。
“呸！混蛋小子，本座是纯血人族，你一口一个大妖骂谁呢？”黑暗中，一声怒骂声响起。
姜羽顿觉脑袋上挨了一拳，痛得他龇牙咧嘴。
“人族？”姜羽捂着脑袋，冷笑道，“世人皆知，白骨山下镇压着大妖，日日夜夜散发妖气。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你又何必诓我？”
此话一出，姜羽眼前骤然光明大放，一名九尺壮汉迎面走来，瞪眼道：“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本座是不是妖族？”
这名壮汉赤裸着上半身，下身只一条兽皮随意遮掩，但身姿伟岸挺拔，如苍松傲立、玉山巍峨，周身散发着与生俱来的矜贵之气。
他不修边幅，披头散发，五官却生得不怒自威。
其额头却宽阔饱满，仿若承载星河乾坤，眉若利剑，斜飞入鬓，恰似墨云聚峰，隐透肃杀之气，眸光流转，透着几分不羁随性，尽显霸气之态。
姜羽血瞳本能查看，蓦地惨叫一声，眼角留下两道血泪。
壮汉愣了一下，讪讪一笑道：“老子忘了，你不是武通神那王八蛋，承受不住我的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