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血瞳显威

晨雾似薄纱，自护城河的粼粼波光上悠悠浮起，悄然漫向城外官道。

酆都城外立着一方界碑，青苔斑驳，碑上字迹漫漶，在雾霭摩挲下，依稀显露出“酆都”两个篆字。

此城建于开元十二年，乃是大武皇朝攻克赵国后所立。

当年一战，武赵两国将士死伤过万，方圆百里流血漂橹，故而此城得名“酆都”，意为阴魂汇聚之所。

姜羽竖剑在地，伸手摩挲了一阵界碑，心中五味杂陈，最终只一声叹息飘扬风中。

大江东去，多少英雄人物，俱往矣，皆如此碑。

姜羽披上蓑衣斗笠，站在土丘上抬眸远眺，远处青山连绵横亘，于朦胧细雨中勾勒起伏墨线。

在他视线的尽头处，一座高达百丈的大山笔直耸立，正是他此行的目的地——白骨山。

酆都城自百年前，便流传有一则传说，与此山息息相关。

民间有歌曰：酆都城外白骨山，白骨山上枯骨林。枯骨林中凤凰花，凤凰花有造化力。

这话的意思是，酆都城外有着一座白骨山，白骨山中有一片枯骨林，传说是凤凰泣血之处，诞生出一种名为凤凰花的奇花异草。

此花饮凤凰精血而生，可生死人肉白骨，有起死回生之妙用。

然而，世间见凤凰花者寥寥无几，只因此山常年妖气弥漫，即便是中三境的修行者也要退避三舍。

“起死回生是民间传言，但父亲为我铸造根基时，的确提过凤凰花能修复断肢。”

姜羽从山丘上一跃而下，脚下溅起点点水花，朝白骨山的方向走去。

仙道断绝，姜羽并不气馁，大不了走锤炼肉身的武道。

武道没有延年益寿的功效，战斗方式大多直来直往，比不上道术的繁杂变化，因此常常被炼气士看低一筹。

但……这不意味着武道弱，只是说武夫修行难有大成就。

仙道八境，月轮、日象、神通、法相、阴神、阳神、九难、三灾。

武道八境，鱼龙、森罗、神通、金身、夺魄、吞魂、九难、三灾。

二者殊途同归，都是能登顶巅峰的通天坦途，并无高下之分。

其中武道第一境鱼龙，寓意为鱼跃成龙，脱胎换骨。

此境又划分九重——炼皮、炼肉、炼筋、炼骨、炼血、炼气、炼脏、炼魄、炼魂。

想要在武道上修行圆满，姜羽必须弥补断臂之失。

否则随着修为日益精深，断臂的破绽会越来越大。

凤凰花号称能生死人肉白骨，修复断臂不成问题，最重要的是……这是他唯一有机会得到的天材地宝。

世间灵丹妙药繁如星辰，修复肢体一类的更是不在少数，但那代价却不是他能付出的。

“父亲说过，白骨山镇压着一尊大妖，才会导致山上白骨累累。只有每年的惊蛰之日，春雷始鸣，万物复苏，才会被天地正气所压制。”

姜羽走在官道上，在春雨中不疾不徐地前进，心中盘算着时间。

明日便是三月初五，届时白骨山的妖气会短暂消散，但最多只有一个时辰。

如果错过时间，姜羽至少要再等一年。

按现在的脚程，戌时他便能抵达白骨山，有足够的时间养精蓄锐。

“不过……”姜羽眼眸耷拉，嘴角扬起一抹冷笑，“进入白骨山之前，得先把身后的跟屁虫解决。”

姜羽双眼升起点点焰光，以三足鼎立之势环绕瞳孔，洞彻天地八方。

血瞳，姜氏一族的血脉传承。

一转可观须弥芥子之万象，二转可察武气法力之流动，三转念动间生出精神幻术。

姜羽六岁时觉醒血瞳，一觉醒便直入三转，早就注意到身后跟随的炼气士。

此人行迹鬼祟，又施展道术遮掩气息，不像是暗中守护，更像是伺机而动，心怀鬼胎。

但姜羽凛然不惧，反倒杀心渐起。

十年前，姜氏是皇朝赫赫有名的封王世家，父亲从小便用天材地宝为他打熬身躯，铸造修行根基。

即便没有气海天宫，姜羽的肉身也堪比武夫，对付月轮五重的炼气士绰绰有余。

话说回来，丁殷便是月轮五重，难不成是他心中不忿，想趁自己外出时偷袭刺杀？

不，丁殷刚被他击败，应该不会这么不智……姜羽摇了摇头，想不通对方的意图，只能暂且按下念头。

大武皇朝国力强盛，境内无有妖兽聚集，官道上风平浪静，姜羽一路行至白骨山山脚，未曾遭遇半分危险。

姜羽在山脚下找了个山洞，随手一剑结果了洞内沉眠的熊罴，生火烧烤熊掌，就着干粮饱餐一顿。

与此同时，山洞外数十丈处。

一名黑衣人匍匐在草地上，任由风吹雨打，死死盯着火光闪动的洞口。

“姜羽，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期。”黑衣人目光冷厉，手掌在左手玉扳指上一抹，竟凭空取出一副弓箭。

此弓以乌木打造，长约五尺有余，木色幽沉，弓臂两端微微上翘，如苍鹰展翅，弓弦浅黄，恰似一缕细密金丝。

箭镞为精铁所铸，闪烁着凛冽寒光，箭杆竹节均匀，表皮泛着青幽光泽，尾羽以鹅毛精心排列，如同绽放的花朵。

乍一看，就知道这是城卫军的制式装备，专供臂力雄浑的武夫所用。

但黑衣人法力涌动，双臂肌肉贲张，毫无滞碍拉开弓弦，掌心发出“嗡嗡”低鸣，宛如古钟轻撞，余音袅袅。

咻——！

黑衣人弓拉满月，箭出如电，朝着山洞映照出的人影方位飚射而去。

黄阶中品道术——箭光！

炼气士诚然有着肉身孱弱的劣势，但杀伤力也非武夫能比。

只要给他们足够的时间酝酿道术，就能爆发出远超境界的杀力，同境武夫难以抗衡。

而道术种类繁杂，并不只有单纯凝聚天地灵力，结合兵器施展道术也属于主流之一。

这名黑衣人的修行方式，显然与姜羽一致，走的是以兵器配合道术。

此箭刺破连绵细雨，破空声与箭矢并行而去，精准命中山洞中的人影。

春风萧瑟，吹得洞中火光摇曳，人影应声而倒。

“成功了！”黑衣人心中一喜，便要进洞收取头颅，却忽然停下脚步，“似乎有哪里不对？声音……为何没有声音？”

箭矢若是命中要害，姜羽发不出声实属正常，但怎会连倒地声都没有？

更何况，箭矢刺中血肉，怎么都该有轻微的沉闷声……黑衣人一念及此，心中悚然，前冲之势顿止，转而飞掠后退。

“哦？反应如此敏锐。”姜羽的声音在雨中响起，“身怀气海戒，你是仙院弟子，还是酆都城的世家子弟？”

哒！哒！哒！

听着四面八方传来的脚步声，黑衣人面罩下脸色阴沉，陡然收起弓箭，双手捏起印诀。

黄阶下品道术——蛛丝马迹！

魂魄之力宛如蜘蛛织网般，以黑衣人为中心蔓延开来，很快就捕捉到雨中快速移动的人影。

“姜羽，你是怎么发现我的？”黑衣人锁定姜羽踪迹后，伸手一抹气海戒，弯弓搭箭却引而不发。

他知道姜羽肉体凡胎，只要拉开距离，对方必然不敢贸然进攻，因此乐得与他拖时间，借机酝酿道术。

“声音嘶哑苍老，分明是用法力伪装。”姜羽心念一动，提剑斩开雨幕，身形忽左忽右，飘忽不定，避免被黑衣人箭矢锁定。

“阁下询问之前，是否先自我介绍一番，好叫姜某人死得明白？”

黑衣人瞳孔微缩，判断出以姜羽冲杀的速度，他根本来不及释放【箭光】，只能中断法力流动，转而酝酿下品道术。

细雨如针，锋锐难挡，化作一片箭雨，笼罩姜羽周身上下。

此为黄阶下品道术——凝水为箭！

相较于【箭光】，【凝水为箭】的威力弱了不止一筹，有效攻击距离也只有三丈。

但姜羽肉体凡胎，没有武气护体，黑衣人笃定他中招后非死即伤。

可令黑衣人震惊的是，就在他转换道术的瞬间，姜羽未卜先知般飘然退去，恰好脱离了道术的攻击范围。

“不可能！”黑衣人心中大震，“他气海天宫已失，怎么知道我要转换道术？”

炼气士施展道术是有限制的，需要一定的回气时间，而且越是印诀繁杂的道术，越难完成瞬发。

黑衣人自忖道术水平远超常人，即便不用印诀和咒语配合，也能通过加倍调动法力强行施展道术。

看似浪费法力，但却增强了战斗时的隐蔽性，使敌手防不胜防。

但在姜羽面前，他就仿佛是一面镜子，一切动作都被一览无余。

透过朦胧细雨，黑衣人与姜羽对视，忽然注意到他瞳孔中升起的焰光。

“这是……”黑衣人瞳孔剧缩，想起了长辈曾提到的传言，“世上有修行者生来不凡，血脉中流淌传承，血瞳便是一种传承瞳术。”

瞳光闪耀乾坤变，幻术称雄日月殇。

姜氏血脉传承——血瞳！

一直以来，天下人都以为血瞳需要以秘法开启，随着姜氏覆灭，这门瞳术理应消失在时光长河。

所以这十年来，姜羽在酆都城安然长大，始终没人来寻他麻烦。

可今日今日，黑衣人看到姜羽眼中异状，陡然明白其中另有隐情。

姜羽分明早就觉醒血瞳，却在酆都城隐藏多年，当真是好深的心机！

“血瞳之威堪比神通，只要剜目取珠，即便此生不入神通境，也能掌握一门神通。”

黑衣人第一时间感到心悸，随后便是心头狂喜，充满杀意的目光化作贪婪，情不自禁舔了舔嘴角。

武道、仙道第三境名为神通，二者殊途同归，可见这一境界的特殊性。

绝大多数修行者，苦修一生都在神通境前打转，若能提前斩获一门神通，意义可想而知。

“藏头露尾的鼠辈，竟敢觊觎我姜氏传承？”姜羽感受到对方的贪念，脸色冷了下来，杀意暴涨。

觊觎姜氏血瞳者，杀无赦！

剑如其主，铮鸣不休，姜羽心如铁石，念动间一剑当胸刺去。

“姜师兄，你若气海天宫还在，我自当退避三舍。可惜……”

黑衣人呵呵一笑，手上动作丝毫不慢。

弓如霹雳弦惊，精铁之箭以七星连珠的手法绽放，笼罩姜羽周身要害。

剑与箭铿锵交击，姜羽不通武道，缺了右臂又难以维持平衡，在箭矢的冲击下连连倒退。

嗤！！！

连斩六箭后，姜羽气力不济，被最后一箭刺入肩头，手中长剑掉落在地。

“安息吧，你的血瞳归我了。”黑衣人狞笑出声，【箭光】道术再次凝聚，以摧山破岳之力，撞入姜羽胸口。

轰隆隆！！！！

雷霆乍响，少年倒飞而出，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落地后打水漂般弹起数次，气息全无。

黑衣人双眸泛红，猖狂大笑着，迫不及待跑向姜羽尸体。

“血瞳归我了，丁殷、刘昌隆，早晚有一天你们也要被我踩在脚下。”

巨大的喜悦充斥心头，黑衣人连声音都忘了掩饰，丝毫没注意到姜羽的尸体在渐渐消散。

“云师弟，原来是你。”姜羽的叹息声陡然响起，一柄长剑从后方洞穿了黑衣人腹部。

姜羽手腕发力，长剑一搅，黑衣人的气海天宫瞬间崩塌。

“噗！！！”

气海天宫被废，法力反噬，黑衣人当即口吐鲜血，瘫软在地。

“你……你……”黑衣人看着地上的尸体消散，回头看向完好无损的姜羽，眼中充斥着不可置信。

“很奇怪吗？”姜羽长剑一动，剑上鲜血滚滚而流，“除了斩神戮魔玄功，我父王最擅长的手段便是精神幻术。”

早在双方目光对视时，姜羽就发动了血瞳，让黑衣人陷入幻境之中。

从始至终，他都在一旁冷眼旁观，看着黑衣人耍猴戏般战斗。

直到黑衣人心神松懈，这才出剑定鼎，破去其气海天宫。

血瞳幻术与魂魄强度息息相关，姜羽气海天宫虽失，魂魄淬炼底蕴犹在，想要让黑衣人中招轻而易举。

正是因为忽略了这一点，黑衣人才会败在姜羽剑下。

“云昱，我没记错的话，从未有过对不住你的地方。”

姜羽长剑微动，挑开黑衣人面罩，“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对我出手？”

这名黑衣人年纪十二三岁，面色惊恐而又稚嫩，磕磕绊绊道：“姜师兄，饶我一命……你放过我，我把幕后主使告诉你……”

云昱脸上满是求生之色，涕泪横流，匍匐在地爬向姜羽，试图抓住他的衣角。

“云师弟，你今日必死无疑。”

姜羽面无表情退开，目光落在云昱手上的玉扳指，“即便你不说，就凭你手中这枚气海戒，我也能找到幕后主使。”

感受到姜羽坚定的杀意，云昱目光怨毒，面色狰狞宛如恶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