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二次机会
张金彪坐在工作台前,擦拭着陪伴自己多年的勃朗宁M1935。
九毫米口径,威力巨大,便于拆卸,很少出错。
不再年轻了,却异常好用。
可这把枪不适合现在的他,巨大的后坐力让人难以维持精度,瞄准起来也不太方便。
张金彪伸出手,属于女孩的娇嫩手掌被磨得发红,再过不久就会长出一层薄薄的茧子。
他的眼神恍惚了一下,这种场景他见过,是在三十年前。
还是个孩子的他也是这样,逐渐习惯拿枪,长出茧子。
张金彪怔住了,他看到记忆中那个年轻的自己抬起头,嘴唇开合。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他问。
你甘愿当一辈子的杀手,直到死在某个不起眼的角落,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吗?
张金彪向来不敢考虑这些,这问题没有答案,一切从他初次持枪杀人那一刻起就无法挽回了。
他需要的不是退休,而是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一次回到孩提时期,再次选择要不要拿起枪的机会。
如果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
“哇哦,好多枪。”声音从身后响起,是沈小鱼。
从匕首的倒影里,张金彪看到了自己布满血丝的双眼,他猛然惊醒。
这就是第二次机会。
上帝抛出问题,将他置于天平之上。
选择吧,是再一次拿起枪,还是…献出生命去保护她?
抛开任务强行退休,撑到换回身体,然后离开花都,独自面对仇家的追杀,直到死去。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张金彪想着。
她会一直是安全的,纯洁无瑕的,就像我没能选择的那种人生。
“嘿?在想什么?”沈小鱼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
“没,没什么。”张金彪不知所措,他没想到沈小鱼会过来,谁会愿意跟自己的杀父仇人交谈?
“你演技很不错,有时比我还像专业杀手。”他胡乱找着话题,可惜刚说出来就后悔了。
“我从电影上看到的。”沈小鱼笑得很开心,“没什么人夸奖我,尤其在这方面。”
“呃…关于你爸爸,听着小鬼,我很…”张金彪彻底陷入慌乱,他提起了这件绝对不该提起的事。
不,不行,别再说了。他在心中对自己狂吼。
“你要道歉吗,”沈小鱼问,“为了什么?”
“…我杀了他。”张金彪说,仿佛一下子失去了力量,他放下手枪,伏在桌上。
“那你应该向他道歉,而不是向我。”沈小鱼的声音中听不出什么感情。
“可他是你的…”杀手试着反驳。
“你真觉得他算吗?”女孩的语气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成熟,她认真发问,“试着想想,如果没发生这些事,我会怎么样?
看着他带各种不同的女人回家,每周被赶出去三次,就这么长到十几岁,跟他彻底断绝关系?”
“不合格的父亲依旧是父亲,你长大以后会懂的,我始终是你的杀父仇人。”张金彪说。
“我没说过你不是。”沈小鱼回答的很冷静,几乎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冷静,“如果我长大后真的懂了,一定会找你报仇。”
“…不过现在,我不讨厌你。”女孩低垂着眸子,“至少在这里的几天我过得很开心,长这么大第一次。”
“是,是吗。”杀手有些慌张,他心中升起了某种复杂的情绪,欣慰,喜悦,庆幸,混杂着些许苦涩。
“那你呢?这段时间开心吗?”她忽然问。
张金彪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一个礼拜没接过任何委托。
背着书包溜出别墅,跟逃跑屋的两个蠢蛋吵架,抱怨小鬼又乱动自己的冰箱…
然后充满期待地迎接明天。
“这太奇怪了…”张金彪喃喃自语。
“我想试一下,看能不能帮你撑过这次考核。”她温声细语,“试着训练我怎样拿枪,怎样射击,可以吗?”
“什么?不,不行。”张金彪斩钉截铁,“我不允许。”
上天仁慈地给了他另一次机会,就在眼前。
他要坚定地选择跟自己不同的道路。
“不这样做我们都会死,如果你退休当天就有人上门寻仇呢?”沈小鱼问。
“我会保护你,还有逃跑屋的两个蠢蛋,他们…”
“如果他们因此而死呢?我们就再也换不回来了,早晚有一天,我会被找你寻仇的人杀死,你被困在我的身体里,每天做二十个小时的数学题。”
“我说了不行,小鬼。”张金彪的声音严厉起来,心中的情绪骤然消失,他像以前那样缩成硬壳。
或许他自己都没发觉,硬壳上有一丝缝隙,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于是他叹了口气,
“知道吗,我第一次拿起枪,大概就在你这个年纪。军阀给我们发武器,不讲使用方法就让我们上战场,活下来的就算入伍。
我作为一名少年兵参战,后来当了逃兵,藏在贫民窟…像你说的那样,跟猫狗一起抢尸体吃。
有人看我手上拿着枪,就让我去杀掉另一群孤儿,这样每个人能分到多点食物。
那次的报酬是半块土饼,对他们开枪时我毫无感觉,因为我也是个孩子。
可现在呢?我长大了,变老了…而他们再也没有这个机会。每次回想起来,负罪感就压得我喘不过气。
没什么能比让孩子拿枪更残忍,这相当于在三十年后把他们千刀万剐,施刑者还是曾经的自己。
我当时没得选,可现在,至少…我能让你远离这一切。拜托了,小鬼…就当是帮我个忙…”
张金彪的声音很低,他恳求着,祈祷着。
“你的意思是…为了不让自己愧疚,所以干脆替我做好决定,哪怕这会让我们都送命?
还是说你想在一切结束后独自死于追杀,把自己当成什么寻找救赎的殉道者?那我呢?我父亲的仇怎么办?”她总结得干净利落,像是把尖刀。
“不,你不懂。我好不容易有了再来一次的机会,我…”张金彪能听到自己的内心在不断崩碎。
“我以为你跟其他大人不一样的…结果还是不考虑我的感受,只顾着自己。”
“别这么说…”张金彪抓挠着头发。
看着杀手痛苦的样子,女孩微不可见地笑笑,说出了后半句话,
“我只让你训练我怎样拿枪,怎样射击,没让你教我杀人。”
“什么?”张金彪猛地抬起头。
“这个…你用得怎么样?”女孩指着架子上的东西,那是把狙击步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