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这日子没法过了
爸爸又打妈妈了!
这一次,妈妈被打得很惨:脸上一道道耳光印痕,嘴角上还带着血迹,腿上一块块青坨。她泪流满面,披头散发,浑身上下全是土,坐在院门外的光地上,不断地小声抽泣着。
村里几个和她相好的婶婶娘娘,蹲在她旁边,不停地劝她:
“好俺娃呢,疫情好不容易结束了,人家都开始好好做生意了,你俩还打啥捶呢?不过日子了吗?快不敢这样了。”
“你咋瓜(傻)得很吗?明知那二球货打起人来没轻重,你还一句都不饶?”
“是啊,光棍都不吃眼前亏呢,看把你打成啥了!”
“女人嘛,哪个没挨过丈夫打?打两下又能咋?何必跟他硬碰硬,到头来自家吃大亏!”
……
妈妈抽泣道:“他狗日的打不死我,我就还要骂!我才不怕他……”
妈妈性格倔强,眼里揉不得沙子,天不怕地不怕。不管爸爸怎么打她,征服她,她都不会屈服,不会服软。爸爸打她时,她也总是连抓带踢,嘴里还不停地骂。可这样反抗的结果,却让她吃更大的亏,虽然爸爸有时也是满脸血污。
能记得的最早一次父母打驾,大概是在四岁左右的时候,之前他们打了多少次我就不知道了。那次听说是因为妈妈把一万块钱,借给舅舅家盖房用了。爸爸以为妈妈只是说说而已,实际并没有借。可舅舅有一次却说漏了嘴,结果爸爸知道后就大骂妈妈,说妈妈是内贼,吃里扒外。而妈妈当然是一句也不饶:“你个败家子,打牌输了十几万,投资让人骗了十几万,我只不过是借给娘家点钱。是借,不是给,又不是不还。你个男子汉大丈夫,也太抠门了吧!你说这种话还算不算个人!”
结果可想而知,两人说着说着,爸爸说不过妈妈,气急败坏,就开始对妈妈上手:又是抽耳光,又是拽头发,把妈妈拖在地上拳打脚踢。我当时吓得浑身颤抖,哇哇大哭。奶奶这时跑进屋,骂道:“不要脸的货!一天到晚就知道打架。看把娃吓成啥了?”她不去劝架拉架,只把我抱走,恐怕是想让爸爸能够放心地打妈妈。所以我觉得她骂“不要脸的货”,骂的肯定是妈妈,而不是爸爸。奶奶也未免太偏心眼了!
后来,每当他们吵架吵到要动手时,爸爸就先把我送给奶奶,然后再回来和妈妈正式开战。
在我的记忆里,爸爸打妈妈是家常便饭。不是嫌她让电动车淋雨了,就是嫌她用菜刀在桌子上切菜了,或者又是说她把好吃的点心一个人独吞了,然后就是一连串的脏骂,再然后就是你来我往的对骂和对打。
他们为给地上铺什么样的瓷砖,两人意见不统一,也要大吵一场。要不是铺瓷砖的师傅好心相劝,瓷砖肯定也是铺不成了,而且妈妈肯定还得挨揍不可。爸爸当时指着妈妈,恶狠狠威胁道:“要不是看在师傅脸上,你早死定了!你就等着吧!”
两人为吃饭意见不统一也要大打出手。妈妈说她胃疼,爱吃面条稀饭之类的软食,可爸爸说妈妈太自私,就只想着自己,男人不吃硬扎饭,哪来力气干活。于是,爸爸一任性,直接把妈妈擀好还没来得及切的面,给她揉巴揉巴扔到泔水桶里了。而妈妈呢?当然也毫不含糊,毫不手软,把爸爸烙的锅盔,给他直接扔到垃圾堆里了。于是,一场新的夫妻大战隆重上演:爸爸不分轻重,捞起什么算什么,直接砸向妈妈。砸到哪儿算哪儿,把很结实的地板砖都砸裂了,电视也砸坏了。而妈妈操起菜刀,当空一阵挥舞——实际却迟迟下不了手……
总之,他们为屁大点儿事,都会争得不可开交,都会大干一场。外公气得大骂:“一个槽上拴不了两个好驴,都不是省油的灯!但凡有一个能让点步,也不至于如此。现在有啥办法呢?没办法。这就叫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当初我就死活看不上这女婿,可你个死女子鬼迷心窍……唉——咋说呢?没法说。不说了,自家的罪自家受吧!”
外婆也老说:“这俩人是天生的冤家,不是冤家不聚头么。这辈子恐怕会一直闹下去了。”
打女人是爸爸家的“光荣”传统,爷爷还教唆爸爸,说什么“打到的媳妇揉到的面。”爷爷可真是言传身教,他对自家的老婆,就是我奶奶,不管是在家里,还是在村街道上,也不管当着多少人的面,他都是随意而毫不留情地乱打乱骂。而我奶奶也成了他“揉到的面”,对他的任意打骂欣然接受,赞赏有加。所以,面对妈妈对爸爸的顽强反抗,奶奶是很瞧不起的,是绝对不能接受的。
人常说,啥蔓儿结的啥蛋儿,这话用在爷爷爸爸父子俩身上一点儿没错。因为爷爷可是打老婆的行家里手。爷爷在打女人方面,比爸爸厉害多了。爷爷不但打奶奶,还跑到外公家打外婆。因为,当时爸爸和妈妈打架已打得分居好长时间了,眼看已到了只好离婚的局面。这时,爷爷就真着急了,又是托亲戚,又是搬有头有脸的村干部,多次上外公家求情。可爷爷请来说事的人,反而说爷爷家家风不正,把儿子惯坏了,一切都怪男方。尽管如此,外公外婆也并没有真心要他们离的意思,只是说他们也没办法,是娃们自家的事,他们也做不了人家的主。结果,爷爷就对外婆怀恨在心,亲自上门兴师问罪。外婆对爷爷倒很客气,不停地让吃让喝,而爷爷却说外婆是收买人心,说他才不吃这一套。他把外婆给他倒的茶,泼在外婆脸上,骂外婆不是个好酵头,教唆女儿学坏……骂着骂着竟动手拽外婆头发,打外婆。结果,被正好从田里回来的外公逮个正着。
爷爷哪是外公的对手!爷爷又黑又瘦又矮,跟爸爸一样,只是手脚麻利,只是脾气大。外公是复员军人,高大威猛,当过好多年队长组长,还是党员,他性情耿直,哪容得下外公撵到门上来撒野。他一看爷爷抓着外婆的头发,顿时火冒三丈,一伸手就抓过外公的胳膊,反扭到背后,然后另一只手扇了外公两个耳光。他边扇边骂:“你个老不死的,恶贯满盈,太欺负人了!竟然撵到我家里来打人了?我就不信你还上天了!”
外公把爷爷连打带推,最后在他屁股上狠踹一脚,把他踢出门外,狠狠骂道:“滚!滚回去,滚远!甭让我再看见你!”然后咵一声把大门关了。
舅舅舅妈,邻居的大人小孩,给我说起外公打爷爷的事来,都兴奋异常,手舞足蹈,而我听了也觉得很新鲜,并陪着他们一起哈哈大笑。但笑过之后,总感觉怪怪的,心里禁不住有些难受,那毕竟是我的亲爷爷啊。
最让人伤心遗憾的是,爷爷和外公家的关系弄到这种地步,可爸爸连一句上门道歉的话都没有。
妈妈的心彻底凉了。她有时偷偷地抹眼泪,很伤心地自言自语:“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