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初见
眼球鬼缓缓站起,瞳中血管将苏主任的脖颈勒断,挂在身上,和另外两颗头颅一起飘荡,项链一样,又像时而相互碰撞的风铃。
地上只有三具无头尸体了。
周彪能清晰看到眼球的知性和理智飞速回归。
眼球将血管拔出,当做手整理了一下自身,像通宵加班的职员面对清晨的阳光稍微整理了下发型,以不可思议的速度驱散着其神志的混沌:
“……我慢慢想起来了,我叫严耀,活着的时候是航天局下面的机动工程师。”
周彪又觉得听到了陌生的词:“机动工程师是干啥的?”
“嗨,就类似急诊大夫,哪里出技术问题了,我们便第一时间往现场赶,判断损失,拟定方案,应急处置,还有判断后续工作该交给哪个科室,都是我们的活,”
名叫严耀的眼球细细品味着刚取回的记忆:“做我们这活要有急智,要灵活,有时犹豫几秒,就会造成不可估量的损失。”
周彪觉得自己捡到了宝,却见严耀忽然一把拉住自己,其眼神越来越严肃:
“出于我对应急处置的经验,现在只有一个提议……咱们先溜再说!”
溜?
此时,尔里拽着头昏脑胀的晋老头回来了。
晋老头本想抱怨,却眼神一凌。
他看见那花圈店的老板一边打着电话,一边注视着这里。
两人目光交汇,花圈店老板把电话一挂,嘴角一瞥,随即将卷帘门狠狠一关,徒留店旁那“24小时”营业的招牌孤零零摇晃。
事出反常必有妖。
没有犹豫,晋老头马上跨上他的电毛驴,电门拧冒烟来,一个人拖带着三只鬼,飞速开溜。
电毛驴风驰电掣。
晋老头用余光瞥着后视镜。
却见刚刚他们站立的地方,忽然涌出了无数洁白的泥土!
泥土上闪烁着金色的咒文,宏大,古朴,将地面顷刻淹没,又在肢端凝出触角般的凸起,宛如猎犬在嗅探闻饲。
严耀也在往后看:“你们听过一个人没?梁上真,梁道长!”
周彪龇牙:“几分钟前刚听过!”
老晋点头:“这人我熟啊,他号称新城风水第一人。我想学玄,一直想拜进他的山头,可惜他不收!”
“说不定是你太老,交不起学费,或者你不是他亲戚!我想起来了,我就是被这梁道长种在这寿衣店里,当警铃用的!”严耀厉声:
“梁道长会给他没天赋的亲戚安排上工作,这花圈店,还有殡仪馆保安队……都是他的人!”
晋老头想笑,难怪在这新城有人想办红事白事,向人打听,被推荐的永远是这梁道长。
又见后视镜中。
那些泛着金光的泥土在汇聚、堆叠,竟渐渐凝成了一个人的形状,它附耳贴在寿衣店卷帘门上,似在与里面的人耳语。
晋老头有些发苦。
寿衣店老板认识自己!
然后,白色泥土晃动,其堆叠出的手臂缓缓抬起,朝自己遥遥一指:“晋术凤!咄!”
老晋一下子握不住电毛驴的把手,摇晃两下,竟一头栽倒!
“呼名落马之术?哈,有意思,没想到我的电动车也算马!”老晋爬起,抽出腰后开山刀,擦擦嘴角。
尔里则是轻巧落下,撇嘴。地上泥土涌动,不能伤她分毫。
她便如闲庭信步般,走到那白色泥土堆前,轻轻挥出巴掌!
白色土堆刚有个形状的头部飞了,但新的头又在凝出。
地面还在涌动,软化,像被大雨浇了几天几夜的土路,泥泞滑溜。
周彪忽一激灵,犹记得以前工作遇到的一桩事——罐车因为道路湿软陷进泥泞,可去救它的挖机像葫芦娃救爷爷一样,也陷了进去。
如此教训,让周彪对道路的软滑很是应激。
又见尔里的脚步已然有些不稳,刚抽出刀来的老晋也已被白土包围。
周彪马上大喊:“不行,尔里,你先叫上春妮,和严耀一起回工地!”
“为什么啊!”尔里不满。
周彪指了下那团泥人:
“梁道长是人,但那就是一团泥巴,他本体肯定不在这!要打,咱们就得打他真正的血肉之躯!”
“所以我得和老晋一起,探探他本人所在!”
尔里注视周彪:“老晋我不管,你呢,他对你不利怎么办?”
白色泥人越来越近,边走,边有柱状土锥自地面刺出,飞速封死了老晋所有撤退的路。
周彪忍不住摸了下尔里的头发,又拍拍老晋头顶的安全帽:
“我就是靠这安全帽投影出的一抹力量,到时候老晋把帽子一摔,我不就全须全尾的回工地去了?”
老晋嘿嘿笑:“那我得把帽绳系牢些。”
尔里终于点头,不甘的瞪了眼那白泥,夹住严耀,一溜烟跑走。
白泥想封住他的去路,它暴涨,它涌动,它像盯上小鱼的触手。
可尔里闪转腾挪几次,脚步如在战场嵌壕中也如履平地的履带,无比轻巧从触手的间隙中溜掉。
尔里曾自豪说挖机是心细且灵巧的机械,看来此言非虚。
眼见尔里溜远。
地上暴涨的土堆只能调转方向,然后直直顶住了老晋的咽喉!
霎时殷红浸染白土,再往前半公分,便能戳断老晋的气管。
但没有。
白泥堆叠出的人形停手了,在用饶有兴致的语调掩饰其愠怒:“福生无量天尊,晋居士,你不把你驱使的鬼都叫回来保护你?”
晋老头愣了下,我驱使的?
周彪摊手,低声:“他怕是把你当驱鬼的鬼修了。”
晋老头刹那反应过来,顺着对方的话头往下讲:“哈哈,叫回来干嘛,来被道长你一网打尽?”
白色泥人的脸渐渐冷峻,顶着老晋咽喉的土锥又往前刺了数分:
“好个有恃无恐的邪魔外道!真不知你是得了什么机缘才成鬼修。可你只留一个恶鬼在身边,怕是不够吧!”
此时。
有几辆车子呼啸而来,每辆车都有统一的涂装,显示它们是梁道长山门的财产。
不少人自其中下来,打扮各异,却在见到泥人时都远远的行礼,想必都是梁道长的徒子徒孙。
风水大师的徒子徒孙来医院做甚?
老晋瞥着地上三具无头尸体,思路渐渐清晰,这回掩不住嘴角的笑意了,转向白色泥人,摊手:
“……据说以前,巴基斯坦时常面临印度的威胁,于是就把国家仅有的几枚核弹头,放在伪装成货车的导弹发射车上,整日在公路巡游,行踪绝密,”
“驾驶它的士兵只有一个任务,就是在广播里听到国家受到入侵的消息时,便立即把核弹头发射出去!你猜怎么着,印度还真就不敢对巴基斯坦动手了!”
梁道长驱使的泥人面沉如水:“……所以?”
老晋已经越来越放松,眼神肆意在那些忙乱的徒子徒孙身上乱瞟:
“我又听说这医院的风水布置,是道长您亲手操持。风水嘛,就是让人远离邪祟,保人平安的!”
“可今天真惨!医院竟一夜出了三个死者,死状还如此惨烈!若传扬出去,道长您的脸该往哪搁?您的徒子徒孙,怕就是来加固风水阵法,亡羊补牢的吧?”
白色泥人沉默。
老晋只觉得自己喉头的刺痛处有冰凉涌出,但他放肆的笑未改:
“道长的名头响当当,谁人不知?红事白事,都是找你,新城不知有你多少客户!”
“可你若杀我,那我驭使的,你没抓到的恶鬼就一个二个都要失控啦!它们可能攻不破你亲手布置的风水,可您也不可能每个客户都亲力亲为嘛……啧啧啧。”
“到时我走脱的恶鬼再惹出一二事端,多三五死者,道长您的招牌,怕是要重打一面啦!”
白色泥人已如金刚怒目。
可老晋喉头的刺痛却再未加重半分。
此时。
有一名弟子跑到泥人身边,甚至忘了压低声音:“师尊!罗院听到动静了,电话打到了公司,问我们怎么回事。”
罗院便是医院的院长。
风水师们当然可以建立公司,方便处理财务,联系客户,也方便给弟子们交上社保。
泥人终于动了:“告诉罗院,明日我会与他如约相见。今夜之事……拣着说罢,一定不要透露晋居士落在我们手上!”
弟子思考了一下:“我就说师尊您发现邪祟入侵,力挽狂澜,此时去追击走脱的鬼修了?”
“你看着办!”
梁道长驱使的泥人把弟子挥走,又朝老晋拱了拱手,他本人在千里之外自牙缝中挤出一抹笑:
“晋居士,看来我们是有什么误会?我是与你无冤无仇,何苦与我针对?不如来我公司一坐,品些茶水,化干戈为玉帛最好!”
周彪朝老晋对视一眼,点头。攻击其白土分身毫无意义,但去品茶说不定能见到他本体。
只要能见到梁道长本人。
泥头车这就给他安排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