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打算
鬼的灵智总是有残缺的。
表现之一,就是在听到冲击性的事实时,会骤然失去意识和理智,任凭本能肆意发泄。
这类似于泄洪,鬼魅本身就是靠一股执念支撑自身。那执念被撩拨,自然会像滔滔洪水般发狂决堤。
如洪水泛滥会冲毁河道,弱一点的鬼,其理智便会在这发泄中被彻底冲垮,再也寻不回来。
强一些的即使事后恢复,也无法控制这段时间内的所作所为。
周彪只觉得自己的脑袋成了一个回音房,一声声质问在不断回荡——
自己的死,究其原因,居然是这么无聊的事?
就因为一个风水先生想盗墓,想为某个领导献礼,就随手把自己做了献祭?
真就……这么廉价吗?
周彪回过神来了,甚至有闲心细细品味自己这一瞬的心情。与其说愤怒,不如说想笑个荒谬要更多些。
以及。
现在可以品味和欣赏的,不止是自己的心情,还有房间中的乱象。
自己失去了理智的这一瞬,掀起的阴风如滔天乱刀,已经将办公室的“山清水秀”悉数撕碎。
同样被切碎的,还有这个梁道长。他没有避开阴风,现已成了满地白色的碎块。
至于老晋,自己还好没伤到老晋。
老晋展现着与年龄不符的灵活,边避开房间中失控的阴风,边想翻窗逃跑,却在将窗打开的时候。
他看到又有一个新的梁道长早已站在外面,还朝自己招了招手。
外面的梁道长疑惑不已:“老居士又是何苦,我们刚刚不是聊得很好?”
他还以为周彪的失控是老晋在主动出击。
老晋搜肠刮肚想了个理由:
“……只有一开始就想撕票的劫匪,才会对人质大大咧咧不掩形貌。道长你告诉我的太多啦!又是说你盗墓,又是坦白你杀人!”
“如此,我在你这还能讨得了好?”
谁知。
梁道闻言竟是满脸的赞叹和欣赏:“老居士妙人!果然妙人”
见老晋不解,梁道长继续感叹:
“你在我摊牌一瞬,便知我话中的利害,然后立即驱鬼袭杀于我!还有初见时见我似无防备,便立即向我挥刀!”
“如此狠辣,如此心性,也难怪晋居士能把握这等诡邪的机缘!”
梁道长啧啧称奇:
“只是晋居士也要担心,杀伐过重会积累业报,累得多了,甚至会改变人的面相嘞!”
“您也不想满脸凶煞,人避之不及吧?”
老晋只是嘿嘿冷笑。
梁道长摊手投降:“好啦,我们其实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老居士知道么,玄学这行,可不好搞。”
“那些名门正派,宗师泰斗,占满了全国的山头,也就这座新兴的城市,他们没来得及插足,还能容我一口饭吃。”
“可惜啊,我已经闻到味儿了。如今新城越发完备,是那些名门正派来摘桃子的时候啦。”
“名门正派嘛,面上清高独立,实则拉帮结派。我师承和他们不是一个体系,于他们便是不共戴天的仇!”
说到这时,梁上真已是咬牙切齿。
老晋却哈哈大笑:“原来道长你在他们眼中,和我在你眼里一样啊,都是臭野路子。”
梁上真只觉自己的嗓子里都是冰冷和无奈:
“名门正派容不下我,又能容得下老居士你么!你可知鬼修在其他地方什么待遇?就是一露头便会被摁死,浇进水泥,刻上些玄奥的符号,再沉进海湾里!”
“好在名门正派再霸道,也得对航天局唯首是瞻!我们想破局,除了和局里领导搭上线便别无它法!老居士你与我休戚与共,这个道理,你会不明白么?”
所以才要盗墓,才要给航天局领导献礼。
所以才嫌罗兰峰院长撑起的大伞尚不足遮风挡雨。
但,梁上真的不甘和老晋什么关系都没有。
老晋只是回头看了眼,见周彪恢复理智,甚是欣喜,又见周彪坐下,有些无力的摆了摆手。
还是那个问题,目前见到的所有梁道长都是分身,无论仇恨多深,继续攻击毫无意义。
该给自己一个台阶了。
老晋思索一瞬,便对楼下的梁道长低声:“……你说的对,你需要我帮你开墓,只有我能帮你开墓。可还有一个问题,道长你没说解决之法啊。”
梁上真挑眉:“但讲无妨!”
“你不是说,墓里除了那位航天局领导感兴趣的明器,余下精品任我挑选么?”老晋一副咬牙切齿模样:
“我是知道的,那工地之前的项目经理,不就因为有人把墓里的文物亮了出来,便锒铛入狱了啊!”
“我便是把明器拿出来了,也没卖出手的路子!”
闻言。
梁上真脸上绽出一抹轻松的笑,许多事只要开始谈钱,便已经成了大半:
“我还当是啥事,简单!若老居士不嫌,我能引荐几位外国买家!到时探墓,就让买家在外面候着,咱们带出明器,直接现金结清,安全!”
“放心!古墓没追回的那些个明器,许多就是被这些外国人买走了。”
“这些外国人到今天还好端端的,没锒铛入狱,各个人模狗样的在这新城的外企工作着呢!”
梁道长低声:“哈哈,倒卖文物这行,只要找对了路子,那风险可比你早上开车超速被罚款还要小!”
“晋居士喜欢看鉴宝节目么?有些人家里,为何有比任何博物馆还要顶级的收藏?为何有人能在博物馆闭馆时间入内参观?禁止车子进入的古刹,为何偏偏有人能开车撒欢?”
老晋眼里有光明灭。
梁道长已豪爽摊手:
“文物属于全人类,只是有些人拥有24小时的把玩权!我们也一样,凭什么他们观赏是特权,而我们费尽心思将其拿出来,还要小心翼翼,受尽良心的煎熬呢?”
老晋终于点头,其脸上的笑有了些狼狈为奸的味道。
他终于不再扒着窗沿,而是无视掉地上两个死掉的梁上真,与进到房间的梁道长开始讨论具体的细节。
气氛热烈欢快。
约莫半小时后,二人手挽着手自小平房正门走出,相见恨晚,不舍得告别。
梁上真先驻足:“那就依言,三日之后,工地相见!我会叫好买家,备好阵法,老居士只管打起精神就好!”
老晋抱拳:“静候佳音,告辞!”
说罢他转身离去,只是走时,依旧能感受到梁道长紧盯自己脊背的灼热视线。
老晋知道自己砍了梁道长三次,“狠辣”的形象挥之不去,对方不会不防,更可能打开墓门的一瞬便先下手为强。
梁道长也知老晋这么执着于袭击自己,绝不寻常,不管老晋出自什么样的动机,自己百分百就在老晋的狩猎名单上。
那又如何?梁上真甚至不甚关心自己是为何被盯上。
“那便看看鹿死谁手?”梁道长低声轻喃,情不自禁抱紧自己。
“那便看看鹿死谁手。”老晋似有冥冥中的感应般心中呼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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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彪缓缓呼气,跟在老晋身后,终于从那理智的冲击中缓过劲来,又冲某个方向挥挥手。
一辆在街上一直巡游的泥头车便刹住,化回人形。
是春妮,她有些不爽的紧了紧身上大衣,嘟囔:“今天还不给我创人!?捅死你捅死你捅死你……”
她边嘟囔,身影缓缓消失。
周彪原本打算此行若能见到梁上真本体,那便让春妮给他狠狠招呼一下的。
可惜此世“神通”,当真是难缠。
周彪自嘲:“嘿,分身术?我这当鬼的,都不能把意识分成好几份。我人在这,便管不了工地里发生的事了。可梁道长居然能做到……什么原理啊。”
现在的周彪有点类似让脑子和眼睛单独出了远门。
作为本体的工地里若有事发生,周彪虽能有所感知,但必须等脑子和眼睛回家后才能处理。
老晋骑上自己的电动车,摸了摸车上因“呼名落马”摔倒留下的划痕,很是心疼:“现在呢,我们咋整?”
周彪眯了下眼睛,忽然觉得恍如隔世:“……我苏醒时给自己定了两个目标,一个是复活,一个是复仇。”
“复活嘛,把肉身从古墓里拿出来,总会有办法;至于复仇,狭义的复仇就是把杀我的仇人干掉。现在……两个目标居然近在眼前了。”
老晋摇头,拧动电门:“我是说梁道长的分身术,这要咋对付?”
“古往今来,对付分身术的方法不就两种?要么把分身连带本体全部干掉,要么就是想办法把他的本体找出来,”
周彪也跟着电动车加速,他伸手想感知掠过身畔的风,可没有肉身,只能感觉到一片虚无:
“全部干掉不现实,梁道长不可能排排站好等着春妮来撞;只能去找他本体了,至于怎么找,怎么找……”
老晋举手:“我有个提议。”
“什么?”
“姓梁的虽有手段,可地利却在我们。趁这三天,我们不妨和墓主人拉拉关系,不指望她站我们这边,到时能给姓梁的使使绊子也是好事。”老晋说。
对啊。
梁上真以为自己同他的目的都是开墓夺宝。
可若自己先和墓主人串通好……
周彪点头:“怎么拉关系?我们和墓主人又不熟。”
“老周,你没相过亲?对女方就该晓其家境,再投其所好呗!”老晋摆出一副长辈模样。
墓主人喜欢什么?
周彪记得她对交还自己的尸体提出的条件——一是把她墓里的丢失的明器全部追回来,二是要找童男童女各十个陪她听戏。
还有,就是下次再去,也要给她带香喷喷的狗肉。
这些条件不就是投其所好的“好”么。
周彪回忆着墓主人满手油花,依依不舍舔着指腹的模样:
“……梁道长是不是说,古墓外室流出的明器,许多就是被他今次准备叫来的几个外国买家买走了?”
“对。”老晋点头。
“那我的项目经理可真背了好大一口锅,哈,明器有着落了,狗肉也好搞,童男童女……再说吧,”
周彪强迫自己不去想那些分布于医院附近的孤儿院:至于墓主人的身份……这么个规模的墓,这新城的档案馆应该有所记载吧。”
老晋摇头:“难说,若只根据古籍,人连皇陵的位置都会搞错。最保险的,还是得问问当时参与发掘的考古队。”
周彪抱手:“你有考古队的路子?”
老晋想了想:“考古队我们可以问问严耀那眼球鬼。严耀不是航天局的机动工程师么,考古队不也是航天局下属的机构,”
“虽然严耀不是航天局正编,但都是一个局里的同事,他说不定留着几分生前的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