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真正的悲伤
究竟是多么炽烈的情感，才能让一个年仅六岁的幼女离世后依然带着牵挂。
又是怎样强烈的恐惧，才能让她产生如此巨大的不安。
以至于她死后都不惜化作某种诡物，于冥冥之中注视着四哥。
几乎是在看到陈五猫三个字的刹那间。
陈铭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心情在此刻彻底崩塌。
他根本无法想象，作为人牲的幼妹究竟看到了什么遇到了什么……
这一刻，仿佛周遭空气都带着浓浓的压抑，随着呼吸进入体内，化作一颗颗滚烫的热泪。
陈铭一屁股坐在地上，双目失神，犹如机械般不停疯狂抹泪，喉间不时发出刻意压制的低嚎。
自穿越以来，他不是没流过泪，甚至远比一般同龄人哭得更多，但那都只是掩饰，好显得不那么异于常人。
不过对一个心理年龄高达四十多岁的人来说，假哭并不件易事。
不但得有泪，还得有感情。
否则旁人都骗不了，又怎能骗得过父母？
虽然有些无奈，但这也让他从爹娘身上收获了远超其他兄弟姐妹的宠爱。
于是陈铭常常一边嚎啕大哭，一边自我安慰——
如果有机会穿回去，说不定还能靠精湛的哭戏拿个全球影帝……
可直到现在，陈铭才忽然意识到，真正的悲伤从来无需掩饰。
良久。
阳光透过窗户，斜斜落在陈铭脸上。
使得他如同壁画上的鬼怪活了过来：披头散发的脸上顶着一双通红肿胀的硕大眼眸，乍看之下，异常骇人。
“逝者已逝，眼下最应该做的便是替五猫好好活下去！”
陈铭不停自我安慰，试图重新打起精神。
毕竟眼下危机未尽，他随时都有可能被人发现，然后押送官府送去做人牲。
如此一来，岂不是白白糟蹋了陈五猫的良苦用心？
只是一想到天真烂漫的幼妹，陈铭心里便又是一阵止不住的悸动，根本不受大脑控制。
下意识抹了把泪，干涩的触感让人不由得一愣。
兴许是短短一日之内接连遭遇数次事关生死的波折，又或者只是简单的哭累了。
心神俱疲的陈铭怅然一叹，很快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
于此同时，整座陈宅三尺开外早已被村民们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三五成群，不时对着面前的土胚房指指点点。
“听说陈家人还魂啦？”
“谁说不是呢，那声音鬼哭狼嚎，端是渗人，听得我一身鸡皮疙瘩，后背直发凉！”
“莫不是成了邪祟？”
“放你娘的屁！咱大宁朝处处有仙家守护，鲜少有邪祟胡来。再说了，倘若是陈家人真要害人性命，你我哪还能站在这闲谈看热闹？你若是不信，不妨进去瞧瞧。”
“滚滚滚！好你个陈啊三，这绝户的晦气哪能随意沾染上……你莫不是也想绝了我家五服？莫忘了，真要论起来你还是我堂亲！”
待到众人兴致稍退。
村长在人群中朗声道：“诸位，陈家虽绝了户，可朝廷该给的却分文不少，就连失踪了的陈四狗那份，也一同送到了村里，我属意把这些银钱分成两半，一半上供鬼神，免得陈家人再闹出些幺蛾子来，至于另一半，则由大家伙一起分了，如何？”
见无一人反对，村长甚是得意，昂起胡子继续道：“既然大家伙都同意，老朽这就去找徐夫子算算帐，至于这陈宅……明日便找人推了吧！”
……
陈宅外的事，熟睡中的陈铭一概不知。
一连两天两夜不吃不喝，不满十四的身体似是快到极限。
幽幽醒来后，他花了很长时间才让异常干燥的口腔稍稍恢复几分湿润。
但嗓子还是火辣辣的，犹如刚刚吞过刀片，肚子干瘪得不像话，不时咕咕乱叫。
浑身的虚弱让陈铭很快意识到，要是再不找点东西吃喝，他怕是很难扛到天黑。
就算能，届时也剩不了多少力气，最后还是逃不过被押送官府做人牲的下场。
陈铭看了眼天色，心里默默盘算。
根据阳光照射的角度推测，眼下大抵是丑时。
农家人一般会在这时候吃些小食，好应付下午繁重的劳作。
也就是说，丑时几乎无人干活串门。
如果动作快点，说不定真能顺利躲到厨房，而且就算家里被搜过，实在找不到吃食，至少缸里还有水……
想到这，喉咙不自觉咽了咽，喇得嗓子愈发刺痛。
于是陈铭强打起精神，弓着腰快步来到门边小心翼翼的向外窥探。随即找准时机，迅速穿过庭院一路小跑直奔厨房。
然而前脚刚踏入厨房，后脚却生生止住不前。
只见低矮的围墙不知何时倒了一大片，散落的黄土块周围躺着几个人，看样子像是在午睡。
陈铭顿时想起了几年前他爹不经意间提起过的一件事：
大宁朝因人牲税而绝户的人家不多，但并不是没有。
往往在事情发生后，当地人便会自发组织人手把这户人家的宅子彻底推平。
用陈死狗的话来说，这就叫做‘破风水’。
“或许爹也没想过这事居然会发生在咱家头上吧……”
顿了顿，陈铭硬着头皮闪身进到厨房，整颗头颅对准水缸全埋了进去，大口大口的喝水，直至干瘪的肚子微微隆起。
“爽！饱死鬼总比饿死鬼强，哪怕胃里边装的全是水……嘎嘎！”
摸着圆滚滚的肚皮，陈铭笑得有些肆无忌惮，颇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豪气。
可奇怪的是，左等右等，门外却迟迟没有动静。
久而久之，他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
这么大动静都没反应，难不成外边的都是死人？
等等！
该不会真死了吧……
念头刚刚升起，陈铭心头忽然猛的一跳。
然后疯了似的跑到围墙边，果然找到了几具浑身冰凉的尸体。
它们浑身泛着诡白，尽数面朝黄土静静的趴着，让人看不清脸。
不过从身形可以确定，这些人基本都在三十岁左右，正值壮年。
什么情况？
陈铭就这么呆呆望着这群壮汉的尸体，脑子好似一团打翻了的浆糊。
半响，他好不容易恢复了些许神智，但很快又被打乱。
静，太静了！
就连一点风都没有……
记忆中，小河村从未如此安静过，鸡飞狗跳才是应有的常态。
渐渐的，陈铭耳边除了自己沉重的呼吸，再也没有别的声音。
“四哥……”
“来陪我玩儿~”
恍惚间，陈铭似是又听到了陈五猫的呼唤。
这声音异常甜腻，让人下意识顺着来源一步步靠近。
可陈铭只是走两步便停下了。
他竟真的看到了陈五猫，只是她身边莫名奇妙多了一个人。
那人穿着陈铭迄今为止最不愿见到的红肚兜。
两个浑身泛着诡白的小人儿手拉着手，好似一对活灵活现的瓷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