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这世界没有神明
维斯扭头睁开眼,看向门边。这位船长从来不是什么普济众生的好人,以至于旁人很难读懂他此刻的表情。
“那么,制造尸鬼的毒药,你也应该能够研究出来了?”
卡列宁被维斯盯得后背发毛。昏暗的床舱内,维斯只有头朝着卡列宁的模样在他眼中恍若恶鬼。卡列宁难以抑制自己转身逃跑的冲动。
“……也许吧。”卡列宁医生挣扎许久,吐出三个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音节。
听到这个回答的维斯若有所思地动了动脑袋,回过头去不再言语。
卡列宁医生又在门边站了好几分钟,才轻手轻脚地合上门,转身离开。
…………
等医生离开后,维斯独自一人沉浸在黑暗的房间里。
当从无名荒岛的土著手下救下医生时,维斯当时整个人都很混乱,并没有想太多。也许医生有些问题,但这和维斯有什么关系,他只是想着自己得到了一名珍贵的船医。
但随着时间流逝,一切开始透出淡淡的腐败发霉的气味儿。在得知维斯是一名海盗商人后,卡列宁没有表现出任何该有的震惊和恐惧。或许,和船上的水手们相处时,他已经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但作为外科医生,卡列宁一年的薪水比商船船长还高,是不折不扣的中产阶级。可这么长一段时间过去了,卡列宁从没有提出过要离开,以至于维斯一度以为,卡列宁是艾德里安或者海军的卧底。
不过事实并非如此。
维斯默默回忆着答案之书给出的只言片语,在心中对卡列宁的价值和危险之间做了权衡,决定暂时随他去吧。至少维斯在追问他时,医生并没有撒过谎。
维斯的思绪在黑暗中不知不觉地发散,甩开关于医生和孤儿的部分,又被带回到风暴之中。
他发现自己紧紧抓着船舵,而寂静号被海蛇摧毁得四分五裂,正逐渐朝着海底沉沦。
无论维斯如何挣扎,他都无法改变结局。这让维斯觉得无法呼吸,恐惧,绝望,以至于不得不睁开眼睛以缓解情绪。
这些日子以来,维斯肆意妄为,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以为可以靠自己的意志主宰一切。但自然轻描淡写地给了他一点小小的震撼。在那些自然造物面前,人类的血肉之躯是如此的脆弱,又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权势,阴谋,金钱,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可笑。
所有人,都会死。
瓦格纳·埃弗里不例外,维斯也不会例外。
这个世界没有神明。
也就没有谁能以凡人之躯,比肩神明。
维斯想明白了这一点,呼吸逐渐随之放缓变得安详。人类无法对抗命运,但在有限的范围内,他们可以决定自己的命运。哪怕是卑微如瓦特那样的渔夫,也可以像英雄一样拯救他人。维斯自认不会比任何人差,包括艾德里安。
…………
叮铃。
敲过六遍钟。厨师富勒送来午餐。维斯用勺子拨弄了一下就放到一旁。在经历了几个月的航海后,熏肉炖豆子实在难以下咽。他就着酒才勉强吃了一些,望着面前的舱壁发呆。
马上就要到阿鲁帕岛了,维斯很好奇自己会遭遇什么样的情况。
对维斯而言,此行有一个非常重要的任务,就是以自己的意志重塑各个分会。当维斯回到提兰的时候,哪怕没有了玛丽,维斯也应该能牢牢把莫顿商会握在手心。
因此,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各个管事的忠诚。无论是反叛,亦或顺从,都在维斯的预料之内。唯独像戈林这样,预谋反叛却又没有背叛迹象的家伙,最令人苦恼。
“如此的话……那就只能让他献上忠诚了!”
维斯目光凝重地盯着面前还未干透的海图,思虑片刻后,拿起汤勺继续吞咽难吃的豆子。
蓝调时刻是指太阳在地平线下4°到6°之间的时间段,此时整个天空被染成静谧的深蓝色调。
在蓝调时刻,自然界展现出无与伦比的美丽,天空呈现出深邃的蓝色,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种颜色温柔地包裹。
寂静号就沐浴在这样的一片湛蓝中抵达阿鲁帕岛。
起初,他们被一圈废弃相连的船只挡在了港口外,还是斯宾塞勋爵站到船头,把港口官员痛骂了一顿,官员们才派拖船拉开了挡路的废船,寂静号得以入内。
一抵达岸边,斯宾塞勋爵一家只来得及和维斯匆忙告别,便匆匆忙忙坐上阿鲁帕镇派来的马车,离开了港口。
维斯禁止了水手们下船休假。他允许水手将妓女临时带上船,通过港口的贸易进行物资补给。有意售卖货物的小商小贩,拥挤到船舷边,向着上方传递物品,同时收上面递下来的钱。整个过程快速而混乱。
这显然是为了防备戈林所采取的措施。
而那位阿鲁帕分部的管事,在日头彻底破晓时,就匆匆忙忙赶来了港口。
“你来得挺快。”维斯站在船头,带着两个小孩。由于前些日子失血过多,还不得不披上了一件外袍防风寒。
戈林管事长得五短身材,粗短的脖子,粗糙的面容,外加一件灰褐色的短打,看上去更像个农夫。
“我听说寂静号遇上了海蛇,遭遇了风暴,特地来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地方!”戈林朗声回答。
“是吗,真不是来看我死没死?”
维斯随后突兀而刻薄尖锐地反问,却让戈林的笑容僵硬。
戈林尴尬地笑着,用困惑的目光探询地望着维斯。
维斯拉了拉长袍,轻咳两声,道:“沃伦告诉我,你打算背叛商会?”
“——这怎么可能!”
戈林的脖子一下胀红,上升到脸颊。他硬着脖子,当即愤愤不平地反驳道:“我为商会服务十多年,一直以来忠心耿耿!怎么可能有反叛之心?”
“是吗?”
维斯斜睨下方,讥弄地反问,“这么说,是沃伦在欺骗我了?”
戈林身子一下僵住。他嘴唇蠕动,左右歪了歪脖子,片刻后才硬挺着回答:
“我是找莫雷托,沃伦抱怨过。平白无故被人开一枪,谁能不生气?我这只是喝醉了酒,和他们多骂了几句而已!没想到这些家伙,这些家伙竟然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