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假形
少年转头看了一眼身旁枕着胳膊，岁数比他小几岁的娃子。
一身皮包骨头，衣裳也是乱糟糟的，脸上也不知道多久没有洗过。
莫说是道士，就连逃兵流寇也没有这么狼狈。
只是……
他的眼神，和曾经见过的流民全然不同。
那些成群成群的灾民，其实和蝗虫是没有什么分别的。
走到哪里，哪里就是赤地千里，一只老鼠都留不下来。
饥寒交迫，宛如一头会动的尸身，眼中浑噩，仿佛失了魂。
可这个小娃，眼中竟是闪着光的。
是他从来没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
赵无疾“享受”着膈应的柴堆，侧目而视，恰好和那少年对视。
那少年一身都脏污，可唯独眼睛黝黑，泛着幽深的色泽。
这少年，好像也有点问题啊……
至于赵无疾为什么变成了如今这副少年模样，自然要感谢扎纸匠人。
手刃了那么多纸人，赵无疾体内的“法力”上涨到了相当可观的程度。
顺理成章获得了……
七十二变之：假形！
此等术法乃是变化之术，变男变女，高矮胖瘦，无一不能变。
甚至于等到神通大成，可变神龙麒麟，飞燕甲虫。
赵无疾借此将自己变作一个灾民小孩。
且“假形”之术，重在“假”。
意为只能有其形态，而没有神韵内里。
是故赵无疾一身的本事不仅没有因为少年的身子而受到桎梏，反而可能会更加灵活。
但这术法也是颇为消耗法力，甚至比定身还要更加夸张。
一身法力，此时只剩七七八八，等待着缓缓恢复。
不多时，门开了。
“吃饭了！”
仆从不耐烦扔进来一盘子菜肴和窝头，随即头也不回离开。
“还管饭？”
少年声音提高了八度，略显尖锐。
连忙将自己吃了一半的馍馍收了起来，身上便要去探那饭菜。
只是还没碰到，便有些犹豫。
看了看赵无疾老神在在，不紧不慢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黑黢黢的手掌。
终究还是没有下手，而是坐在一旁，看着他道：
“你先吃吧。吃完了我再吃。”
这盘子不大，莫说两人吃，碰到大肚汉，只怕是只能五分饱。
赵无疾一起坐下，望着他笑道：“没关系，长者先食，我不饿。”
“那……”少年吞了吞口水，小心翼翼拿起一个窝头：
“我便先吃了！”
那菜肴本不是什么珍馐，只是一碟榆叶菜。
许是用猪油过了一道，泛着油光，喷香四溢。
少年本来还相当克制，可那饭菜一进了肚子，便似那湖水倒灌一般，再也止不住……
风卷残云间，端起盘子就一股脑吃下去，连咀嚼一下意思都欠奉。
凭着赵无疾的速度，也只能在他开动之前拿走一个窝头。
“呼哧……”
邋遢少年舔了舔嘴角，不好意思看了看赵无疾。
盘子里的菜肴已然所剩无多。
而看上去他似乎还根本没吃饱。
“对……对不住。”
他的声音细软，有些理亏将盘子推过去：“我、我吃好了。”
“你吃吧。”赵无疾柔声，放下那个窝头，将盘子推给他：
“我来时候吃过了。”
“……”
邋遢少年没有客气，将饭菜吃下之后，看着对面的赵无疾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赵无疾。”
“……我叫杨有粟。”少年似乎有些不适，缩了缩身子：
“今天找机会，你赶紧跑吧。”
“跑？为什么要跑？”
赵无疾饶有兴致看着他。
“你不知，近些日子城中有不少你这个年纪的孩子走丢了。我听不少乞丐说过呢。”
“我估计，就是这些财主们抓走的。”
“趁他们对你还没什么戒心，你赶紧跑吧，挨饿也比丢了性命强！”
小孩模样的道士歪着头问道：
“那你呢，不走吗？”
“我呀，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少年，杨有粟抬头望了望起漆黑的屋顶，轻松说道：
“反正也是饿死，临死前能吃顿饱饭也够了！”
“嗯。”赵无疾点点头，慢条斯理盘腿闭眼打坐。
也不知是不是心理安慰，这个姿势能让他的法力恢复更快一些。
杨有粟有些奇怪地盯着面前孩子。
当真古怪，这小子现在的样子，还真有些像是道观里的老师傅哩。
他瞧着赵无疾入定的侧脸，有些走了神。
恍惚之间，伸手在自己衣服上擦了擦，下意识轻柔抚摸起面前孩子的头顶。
“？”赵无疾睁开眼睛，眼中闪过询问。
“啊！我、我不是……”
他慌忙缩回手，扯动嘴角笑了笑：
“赵小弟，抱歉，只是突然想起了我弟弟，把你当成他了。”
赵无疾默然点点头，继续闭眼。
时光飞逝，不知何时开始，明月已经爬上了梢头。
这期间，也没有人再来送过饭，似乎只是维持着让他们俩不死就可以了。
赵无疾缓缓睁开了眼睛，看着面前的杨有粟颇为不适地捂着肚子。
“还饿吗？”
“这算什么，前些日子，我三天才能吃一点树皮呢。”
赵无疾点点头，起身开门。
不出所料，门已经被锁上了。
“诶呀，锁上了，不好办了，要不叫人吧，就说你要出恭……”
吱呀！
门闩泛起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随后彻底断裂。
门扉开启，月华撒入柴房。
“……”傻了眼的杨有粟说不出一句话。
“你稍等一会儿……”
赵无疾缓步踏出房门。
“他、他是什么人？！”
杨有粟内心惊疑不定，下意识摸了一下腰间。
那东西还在。
随后定了定神，并未选择离开，而是继续等待着。
过了约一刻钟，那少年回来了，身上多了一个挎包。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肉食的香味。
赵无疾手里端着一盘烧鸡，放到了杨有粟面前。
看来是去过一趟厨房。
奇怪的是，按理说周府中虽大，但上上下下也有不少人，怎么如此轻易就让他得手？
“不是饿了吗？”
赵无疾笑道：“吃吧，吃完了我送你上路。”
少年脸上闪过惊骇，下意识就想逃跑。
“你想哪去了，我送你离开周家。”赵无疾失笑道。
“你是谁……算了，你应该也不会说。”
“……”你都没问呢。
杨有粟默然片刻，撕扯一条鸡腿塞进嘴里。
平日里做梦都想吃的珍馐，现在却味如嚼蜡。
“不管你想做什么，我不走。”
赵无疾倚着门框：“为什么？”
“我不问你，你也别问我。”
少年脸上闪过一丝狡黠。
随后又开了狼吞虎咽。
不过他倒是没忘了赵无疾，用眼神询问了一下道士。
“我吃过了。”
“我、咳咳，我开始有点信你是道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