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他他妈就是个浑蛋。”
莫莉靠在摇摇晃晃的高脚椅背上,将这句话和一股烟一并吐出。地处布利克大街与汤普森大街街角处的“乡村大门”夜总会此时正在表演间歇。这里一向以爵士乐俱乐部闻名,克特兰、比尔·埃文斯、戴克斯特·戈登和迈尔斯·戴维斯等都曾在此表演。不过近来,摇滚乐和先锋派乐队的演出似乎也多了起来。卡门喜欢这里无忧无虑的气氛以及相对廉价的酒水。酒吧里灯光昏暗、烟雾缭绕,夜越深就越喧闹而拥挤。周围嘈杂的人声倒是制造了一道声音的缓冲垫,让卡门感到安心,无论多吵闹都没关系。莫莉第一次带她来这里时她就想,自己在迈阿密时从来没到过这种地方:阴暗、局促、老旧、潮湿。迈阿密则是一派热带风情,一切都是崭新的,室内有凉爽的空调和明亮的灯光。这里感觉更像老派的纽约,卡门甘愿在此永远沉醉。
周围突然难得地安静下来。人们进进出出,而最重要的是,人们都涌向了吧台。扩音器连接断开与麦克风测试的熟悉声音与人群的聒噪混在一起,为酒吧里爆发出的热闹声响配上了断续的强基调节奏。
卡门看着莫莉的长发随着转身从肩膀上垂下来,呷了一口啤酒。莫莉的深色皮肤似乎消融在酒吧云雾缭绕的气氛当中。过去几个月,她们俩来过一两次。每次都在乡村大门集合,总结一下自己这一天的经历,点些酒水一起喝,花上几美元听一些新鲜的音乐,然后各自回家。
莫莉是卡门的室友。她们共住一间上东区的单间公寓,并在两人的床之间竖起一个粗糙的隔板,将整个房间一分为二,保留一点私密空间。卡门是来到纽约的第一天遇到莫莉的。当时,人生地不熟,她思念家乡,一边在纽约街头游荡,一边举着一本房源登记簿,焦急地埋头寻找住处。她是在华盛顿特区拜访了一位大学校友后乘公交车来到纽约的——港口事务管理局那堵能激起幽闭恐惧的高墙给了卡门关于纽约最为坦诚的第一印象。行走在林肯隧道末端空旷的混凝土结构的交通枢纽中,她深深感受到了那种此前只在想象中才出现过的感觉。这个宛如一座庞然大物的公交终点站正是这个年久失修的城市的缩影。漏水的天花板、暗处的对话、轰鸣的喇叭声以及不可名状的气味,这一切都凝聚成一股不受控制的恐惧,在纽约的阳光照在她身上的一刻攫住了她的心。她飞快地奔向附近的电话亭。
莫莉是卡门在迈阿密的朋友桑德拉的发小,也是卡门为数不多记得住电话的几个人之一。卡门给她打了一通电话,介绍了自己的身份,几小时后她们就坐在一起喝酒了。刚好莫莉需要一个室友,后面的事虽然有纽约独有的神奇,倒也顺其自然。在市中心演出的莫莉住着一间她负担不起的公寓,而卡门则正要开始面试几个出版社的职位。莫莉觉得,既然她们两个中总有一个人能付得起房租,不如齐心合力。
莫莉是一个乐队的贝斯手,有时候也献唱。她所在的乐队换过好多名字,多到卡门都记不住。达科塔、曼哈顿女士、咫尺天涯、惊悚、正式场合。最新的名字——“大宪章”——似乎终于保留下来了,不过卡门可不敢保证。莫莉的歌词简洁有力,而她谈论问题的方式则是卡门不习惯的——苛刻、坦诚、愤怒。卡门喜欢莫莉的乐队,但对莫莉本人兴趣一般,但两人相处还算融洽。莫莉有一种独特的魅力,让卡门着迷,不过不是大学下课后一起去喝咖啡的那种普通程度的合得来。卡门就是喜欢看着她,观察她的反应。她跟自己见过的任何人都大不相同。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信赖和依靠的人,卡门十分感恩。她们偶尔的小聚也是卡门目前可以接受的最接近伙伴的关系。
“他确实是个浑蛋,”卡门说,“于是我现在进退两难了。”
“什么意思?”
卡门喝了一大口啤酒。
“他不接受我的脚本,而因为我这次追问了,我现在没办法再回头跟他提这件事了,”她摇着头说,“我也不能给别家公司写。”
“除非你长出点儿什么来。”
两人都哈哈大笑。
电线插进扩音器里发出的一阵噼啪声吸引了两人的注意。她们转头看向酒吧那个小小的简易舞台。卡门不认识站在上面的乐队倒也正常,可她发现莫莉这个专业人士好像也不认识。这是一个五人乐队——一个打扮入时的金发女人弹钢琴,一个短发女人拿着贝斯,两名男性吉他手,远处还有一个鼓手。一个土里土气、四十来岁的男吉他手走到了麦克风前。
“呃,嘿,我们是福克纳侦探[1],”他紧张地说,“这首歌你们可能没听过,但我们非常喜欢。”
卡门差点笑喷。
可没等她笑出来,吉他手便已经转身,鼓手开始敲击鼓棒读数。钢琴手弹起了一段感觉既急促又稳定的连复段,其余乐队成员接着走起了与其蹩脚乐队的外表大相径庭的摇滚拖拍。卡门看得出神,直到莫莉的轻声尖叫将她拉回了现实。
“天哪,这个乐队选得真好。”她边说边赞许地对这支乐队点头。台上的乐队成员当然注意不到她的动作,但这跟演出结束后握着一位乐队成员的手对他小声说“太精彩了,老兄”是一样的。卡门猜,这大概就是摇滚圈的礼仪吧。
“你知道这首歌?”
莫莉已经站起身,随着曲子起舞——虽然在卡门看来,这首歌讲得不过是一个一事无成的男人为配不上一个听起来很邪恶的女人而愁苦的故事。
“这是斯普林斯汀[2]的歌——你知道他吗?”莫莉问。
卡门调皮地皱了皱眉。莫莉戳了她一下。
“拜托,卡门。别这么奇怪,”她说,“他下个月在底线[3]夜总会演出。我们一定得去。我请客。”
没等卡门回答,莫莉便抓起了卡门的手。“我几乎都忘了还有这么一首歌。来,跟我一起跳舞吧?”
卡门笑着摇摇头,让莫莉自己去。
“你疯了吧。”她说。
莫莉冲她吐了吐舌头,重新坐回了座位。
“你得学着找点乐子,姑娘,”莫莉说,“人生苦短,那么认真干吗?”
歌曲在吉他与钢琴刺耳的合奏中结束。台下响起稀稀拉拉的掌声,只有莫莉卖力地叫好。喝彩声逐渐淡去,她看着卡门。
“想走了吗?”
卡门点点头。莫莉示意酒保结账。
卡门转过身时发现,有一个人站在她们附近。卡门和莫莉抬头看去,原来是一个身材高挑、长相标致的金发女子,不是费拉·福赛特[4]那种金发美女,更像妮可[5]。卡门本以为她是在找卫生间,但现在明白那女人要找的是她——女人脸上挂着随和的微笑。
“你现在要走了吗?”她问卡门。
“我不知道……大概吧?”卡门说。她说的是实话。她还能再喝一轮,但可以感觉到莫莉正不解地看着她,仿佛在说:“你认识这个女人吗?”
那个女人冷冷地笑了笑,一只手搭在了卡门的高脚椅上。她微微向前探了探身。
“让我换个说法,”她压低了声音,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卡门身上,仿佛莫莉并不存在,“我可以请你喝一杯吗?”
卡门惊得愣住了。她狡黠地一笑,用下巴朝莫莉的方向示意了一下。
“我在跟我的朋友聊天,”卡门说,“所以就不必了。不过还是谢谢你。”
女人明白了卡门的意思,直起身,点点头。她轻轻地拍了拍卡门的椅子,准备走开。
“好吧,”她说,转过头看着莫莉,“你的朋友运气真好。”
卡门点点头,女人随后便消失在人群当中。卡门看向莫莉,发现她正在努力憋笑。
“刚才那个……有点意思,”莫莉瞪大眼睛说,“胆子真大。”
“这就是纽约,对吧?”卡门扬起眉毛说。
莫莉大笑起来,但表情却突然一变——仿佛她突然想起家里的烤箱好像还开着,脸上写满了担忧。
“嗯,我正想告诉你——你爸爸又打电话来了。”
莫莉这句话停在半空,好像一段响亮的和弦逐渐安静下来。卡门刚把啤酒举到嘴边便停住了。这时,酒保回来用手朝莫莉比画:今晚的酒钱是五美元。
“他说什么?”
“让你给他打电话,”莫莉说,“他似乎有点生气,同时又很担心。也许我们在末日时钟上距离世界末日又近了一两分钟吧。”
“这是一句歌词吧,我好像听过。”卡门强颜欢笑。
“你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吗?”莫莉问,“还是说我得一直猜下去?”
“什么什么事?”
莫莉猛地站起身,几张钞票掉在了吧台上。
“有你这句话我就明白了。”她微微耸了耸肩,“嘿,我要回去拿上琴,然后去布鲁克林演出。想陪我一起回去吗?没准儿出去的时候可以碰到你的倾慕者。”
虽然莫莉没有明说,但她是对的。卡门不想讨论爸爸的事,也不想跟他说话。但卡门不想跟一个刚认识不久的人袒露心事。她生来就不是那样的人。
“当然。”卡门说,然后懒洋洋地喝了一大口啤酒。她把瓶子放在吧台上,从高脚椅上下来,与莫莉相视一笑,然后便跟在莫莉身后绕过人群朝酒吧外面走。跟这个时间的大多数地方一样,酒吧里弥漫着跑气的啤酒和二手烟的味道,又洋溢着卡门来到纽约之前从未体会到的那股令人兴奋的能量。她隐隐觉得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东西虎视眈眈——仿佛转角处就会有什么东西突然跳出来,吓你一跳。
“预计今晚上座率怎样?”卡门问道。此时二人已经来到室外。关上的大门隔绝了酒吧里的热闹喧嚣,只剩寒风在纽约刺骨的寒夜中抽打着她们的面庞。卡门不由自主地靠向莫莉,闻到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卡门意识到,自己醉的比想象得要厉害,需要找个地方发泄一下。
“就算一个人也没有我们也会一样演出。”莫莉说,没有看卡门,“一个乐队如果能历经长期没有走红的寂寞后仍然挺住不解散的话,就一定能变得更加强大。不过我还没到那个阶段。”
莫莉帮卡门保持住了平衡,等她站稳便立即拉开了距离。她们沿着布利克大街朝第六大道方向走,到了第六大道之后准备再奔上城。两边的店铺已经关门,街面上只能看到写着“糕点店”、“肉食”或者“菜店”的破损标牌,四下一片漆黑、寂静无声。卡门一边挪动脚步,一边扫视着四周。这一切在卡门看来仍颇有新鲜感——沾满污泥的人行道和街上散落的垃圾。这个城市的夜晚宛如一个有瑕疵的美女,让卡门难以移开目光——无论是各色酒铺肉店楼上褪色的公寓砖墙,还是连接楼上楼下、蜿蜒回转的黑色逃生梯,抑或遇到的人们各不相同的面孔和表情。
她知道纽约是一个危险的地方。但她感到一种奇异的(或许是虚幻的)安全感:只要身处形形色色的如织人潮中,就能安然无恙。这让她感到自己充满了活力。
她们转入第六大道,卡门惊讶地发现,这一带的街道有一种诡异而荒凉的气氛。原本白天有成千上万人争先恐后涌入血拼的繁华纽约,到了晚上就难见人影,只剩下夜色如天鹅绒斗篷一般遮盖大街小巷。即便遇到了什么人,你也会好奇他们为什么这么晚还在外面游荡。
尽管新生活已开启数月,但卡门仍然感觉自己是一个外人。迈阿密与这里截然不同——那是一大片由若干小城镇拼凑而成、沐浴在佛罗里达热浪中的城市圈。行人像独角兽一般稀有,真正的本地人不是待在室内吹空调,就是在驾车穿过密布的路网赶往其他地方。人行道敷衍了事,甚至往往根本不存在。纽约就不是这样。这座城市就像是一个不断移动的鲜活有机体——一张似乎能根据周围的环境改变气氛的混凝土挂毯。在这夜深人静的此时此刻,在她陪着室友走回上城的公寓时,这座城市似乎显得闷闷不乐。
“看样子她喜欢你。”莫莉打破了漫长的沉默。卡门反应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谁。
“可能吧。”卡门说。她停顿了片刻。她当然喜欢莫莉。她们相处融洽,就像被迫开启亲密同住关系的陌生人不得不做到的那样。但是,如果卡门从在纽约的短暂经历中学到了什么的话,那就是要时刻提防——除非绝对确定可以放下戒心。
莫莉看了下时间,然后算了算从这里到上城再到布鲁克林的乐队表演场地需要多久,两人便决定奢侈一次,打个出租车。等她们回到局促的单间公寓,莫莉已经烦躁不已,在屋里横冲直撞,像一个狂躁的拾荒者那样收拾东西。卡门的脸上忍不住现出了微笑。
“那么,我得走了,CV [6],”莫莉说着冲向房门,“祝你愉快。”
“祝你好运。”卡门说。莫莉点点头,把她的二手芬达琴盒挂在肩上,头也不回地出了门。
卡门听着房门关上时发出的令人安心的轻响,以及“备用”门锁发出的“咔嗒”声。她稍候片刻,从床上下来,歪着头向小床下面看去。那个东西就在床下。她伸手把它拉了出来。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盒子——你在路旁随处可见的那种。重要的是盒子里面装的东西。那破旧之物不仅是她童年时代留下的回忆,她也希望它能为自己的成人生活指明方向。她盘腿坐在地上,沉浸其中。
一摞漫画杂志,摆在最上面的,是一本破旧的《侦探漫画》,刊名上方醒目地写着“新主角:蝙蝠女!”[7]。这是卡门的第一本漫画——记忆中是父亲在药店的报摊给她买的。但引起她注意的并非只有那一行字。整张封面图都令她着迷——一位体态轻盈、身着红黄相间紧身衣的女性超级英雄驾驶着一辆摩托车,将刊物的主打明星蝙蝠侠和罗宾远远甩在身后。意外吧?她的脸上挂着俏皮的微笑,仿佛对于这位女性义警来说,胜过男性乃稀松平常之事。即便是当初,卡门看着封面上的这个人物也感到一阵兴奋。在她看来,台词框内罗宾语气急切的台词更是点睛之笔:“快点啊,蝙蝠侠——蝙蝠女要抢在我们前面了!”
当初父亲为她买下第一本漫画时,她甚至还不知道蝙蝠女是谁,对蝙蝠侠的了解也少之又少。她显然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些男女要穿着紧身衣跳来跳去。但她的父亲太喜欢他们了,瞪大双眼沉浸在这些美式超级英雄带来的愉悦当中。“快看啊,小卡门——太疯狂了,对吧?”
她翻了翻手中的杂志,又放下,然后拿起另一本封面惹人注目的漫画。这本漫画的封面背景几乎全黑,顶上写着红色的“闪电侠”大字。封面的中心便是漫画同名超级英雄的特写半身像,他穿着红色紧身衣,只露出下半边脸和眼睛。他举着手,仿佛在向读者发号施令。左边的台词框中写着卡门见过的最危急、最令人难以抗拒的话:“停下!不要放弃这期漫画!我是死是活全靠它了。”卡门记得,那时候喜欢闪电侠简直是天经地义。他的超能力正是所有少年的梦想——最快的速度。但当时的卡门想要的,究竟是跑得最快,还是逃离呢?
她没有多想便翻开了下一本漫画——不祥的紫红色天空下,前景中站着五个人物。其中之一是一个形似外星人的光头男子,手指向天空。另外四人更加熟悉——勇敢而逻辑清晰的里德·理查兹、端庄的金发美女苏珊·斯通、年轻易冲动的强尼以及身形巨大且崎岖不平的本·格瑞姆[8]。神奇四侠:未知世界的探索者,科学家出身的超级英雄。斯坦·李和杰克·柯比这对高产搭档的最杰出作品。与上一本《闪电侠》的封面一样,封面上的文字即便时隔多年仍然牢牢吸引了她的注意力:“行星吞噬者降临!”
在卡门的故乡维斯切斯特,蝙蝠侠和蜘蛛侠一直很受男孩们的追捧,但卡门更痴迷那些有头脑的英雄:碰巧是“世上最快”的警局科学家,一个热爱自己所做的事的聪明人,既是超级团队,又是堪称“新前沿”楷模的典型美国一家人。
嗡!
是门铃。卡门低吼了一声。肯定是莫莉忘了拿什么东西——某只愚蠢的脚踏键或者她想在台上戴的那顶帽子——并且没带钥匙。每次都这样。
滋滋!滋滋!
莫莉毁了这个特别的时刻。卡门与那本漫画是她与梦想时代之间的联系——这个无形的梦想正是她每天日常生活的精神支柱。如今,在漫画行业工作成了她的日常。她亲历了漫画的生产过程。她接到过找工作的自由职业怪人试图与她尴尬调情的恶心电话,也对付过周五天一亮就找上门来索要支票以便支付赡养费、抚养费或者高利贷的特约写手。她见过创意之作被碾得面目全非,变成庸常甚至丑陋之物;也见过老一代的写手画师被无情抛弃,几十年的创意工作付诸流水,只是因为他们的风格不再时髦。坐在卡莱尔门外小桌前的卡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她已经不是爱好者,却也算不上从业者——这让卡门感到难受,虽然她自己还没有意识到这一点。甚至可以说眼下的处境比她想象得还要糟,因为她无能为力。她能看到远方的风景,眼前却有窗户阻隔;她使劲敲击窗户,但玻璃太厚根本打不破。该死。
卡门一把拉开门,每个动作都洋溢着恼怒。
“哈维?什么情况?”
卡门还没完全看清站在门口的哈维,这句话便脱口而出。接着她开始纳闷,哈维是如何知道她的住址的。最让卡门担心的是哈维登门的原因。面对他笨拙的步步紧逼,她一直竭尽全力地温柔以对;但即便是性情最温和的小狗,被嘲笑多了也会咬人。他开口说话,口齿含混不清,身体摇摇晃晃。
“抱歉,抱歉,卡门。”他说着伸出双手,却不是为了触摸什么东西,更多的是要保持平衡。他喝醉了,烂醉如泥。“我——呃,我也不想这样,你知道——”
“你有什么事,哈维?”她的声音已经平静,语调平淡,仿佛刚刚被人用枪指着,不顾一切地想要让这个舞刀弄枪的疯子保持冷静。
“我得跟你谈谈。”他说。他站稳了一些,努力打起精神、调整状态。“谈谈工作。”
卡门差点长出一口气,但她还没有彻底脱离危险。工作话题可以是导向任何东西的跳板——比如,他是如何在拥挤的办公室里一眼就看出她就是他今生唯一的。不行,警报还没有解除。
“工作怎么了?”她小心翼翼地问。
“我知道你的事。”他说。
她没有回应。寥寥数字,意味深长。卡门感到自己打了一个大大的寒战。难道她——
“脚本的事,”他说,音调突然升高。他想继续聊。“你写的那些,给卡莱尔的那些。”
这一次,卡门还是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因为这件事正是她最想让更多人看到、知道并分享的。她其余的秘密尽可以在地狱里烧毁,她完全不在乎。
“你怎么知道的?”
“我可以进来吗?”
卡门犹豫了一下,但好奇心最终占了上风。
房门在哈维身后“砰”地关上,声响回荡在阴森潮湿的楼道里。
注释:
[1]现实中纽约确有一支以“福克纳侦探”(Faulkner Detectives)为名的三人乐队,他们于二〇一二年发布了一张专辑。
[2]布鲁斯·斯普林斯汀(Bruce Springsteen,1949— ),美国摇滚歌手、作词作曲家,曾先后荣获二十座格莱美奖、两座金球奖、一座奥斯卡奖,他的东大街乐队(the E.Street Band)是美国最著名的摇滚乐队之一。
[3]底线(the Bottom Line)是位于纽约曼哈顿的一家夜总会,一九七四年二月开张,二〇〇四年一月正式关闭。布鲁斯·斯普林斯汀等摇滚乐手都在底线夜总会一夜成名。
[4]费拉·福赛特(Farrah Fawcett,1947—2009),美国女演员。
[5]妮可(Nico,本名Christa Paffgen,1938—1988),德国歌手与流行音乐歌曲作者,也是一位时装模特与演员,是与地下丝绒(The Velvet Underground)乐团合作的歌手之一。
[6]女主角英文名Carmen Valdez的首字母缩写。
[7]侦探漫画第 233 期,初代蝙蝠女凯茜·凯恩(Kathy Kane)在本期首次登场。
[8]发表于一九六六年三月的《神奇四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