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大明留都
十一月的隆冬，大江上早早的便飘起了坠絮般的浓雪，似乎明显的可以感受到每一年都比去年冬天要冷上许多，也冷的更早了。
但江面上还维持着密度不低的商船，自留都往南的大片江山，还依旧繁盛，商旅不绝于道，百工百业虽是感受到了大江以北战乱频仍，流民遍地，上百万的流寇正在造反，朝廷正在忙着四处镇压。
不过让市井之中更加震惊的是听说辽东更北的建奴，竟然从蒙古一路打进了长城，此刻竟已然正在围攻山东南边的某个大城！这样错乱的小道消息，在大道小巷中传的天花乱坠。
市井访巷中的谈资，有的就说那建奴兵如狼似虎，一个个都以一当百，长得如同巨人一般！之所以如此迅疾的便打到了山东，便是因为大明的城墙在这些巨人面前，不堪一击，一百多个建奴兵凑在一起，便撞也能将城墙给撞塌啦！
更有甚者说，辽东极北的大棕熊，每个建奴兵都能徒手杀死两头！大家听罢都感到不自觉的心惊胆战起来。但也只是听一听，听罢过不了多久便忘了，继续自己的营生。
似是觉得山东嘛，离南京还远着呢！说的那么唬人，天塌下来了，自然有个头高的人顶着！轮不到自己操这份心，不管谁跟谁打，自己都是平头老百姓，虽然有传说什么鞑子兵所到之处，有说要杀尽汉人的，又有说要焚城屠城的，总之，说什么的都有。
又有人觉得，该死的人活不了，该活的人死不了，不管是流贼也好，建奴也罢，便是真的打到这南京城下，跟自己有什么相干？要操心，也是史阁部去操。
旁边听见这话的人便打趣道：“那要是史阁部跑了呢？他们都跑了，鞑子流贼打进城来，杀谁？”
“能杀谁？流贼还不都是四里八乡的穷人？只要你平时为人做事，嘴上手下积点德，人家杀你干什么？另外者说，真要是辽东的鞑子，都打到南京来了，那成什么世道了？大明还在吗？”
“你小子还真别说这话，山东离辽东远不远？鞑子打到了没？那你再想想，这山东是离咱们南京有多近？离辽东又有多远呀？真打过来，我看也不是全无可能！”
“没事！咱们有大江天险！鞑子苦寒之地来的蛮子，它们会游泳嘛？”
“再宽的天险，真要打，也有的是法子，咱们金陵号称六朝繁盛，要照你这么说，这六朝就没一个该亡的。”
“那你就瞧着扬州罢！等到啊，哪方势力传出消息来，要打扬州了，你到那个时候再上赶着操心，也就操对了。”
这留都浮华的繁忙富庶之下，对于天下形势，大多数人既没有概念，又都颇为乐观，只要不是自己沦落到了只剩一个碗的地步，哪用的着管别人的死活？一切都有朝廷！此刻的朝廷之中，要是一杆子打翻一船人，那明显是难以让人信服的。
南京城的外郭城墙，总共有十七处大小城门，足以见此城的巍峨壮阔，所以城中的大多数人是能够相信，这大城之内，有大山、有大江、有大人！大明的留都绝对足以庇护得了城中的百万生民。
国朝创建，已然马上便要二百七十五年了！身处江南这繁华锦绣之中的无数人都觉得，天下哪怕再乱，这东南国朝命脉，还是好的很嘛！再繁盛个二百年，看来不是问题。
与其操心什么鞑子，什么流贼，倒不如把自己的心老实放在肚子里，有能耐的人，尽可以去追逐功名利禄，没能耐的人，也可以多操操传宗接代的心。
在这钟山与大江环绕着的外城之中的生民，深信着东南形胜，虎踞龙盘！对于大明的信心，要比内城中的诸多达官显贵们更要高出许多，这内城单只城门便又有十三座之多。
近百年来，原本内外分迹明显，但不断涌进留都来谋生的人口将内城同化的几乎与外城的市井繁华相差无几了。
几乎在内城的任何角落，都可以遥望到东南方向背靠钟山的皇城里，宫阙万千的气象。
皇城的正南端是重檐歇山顶明黄琉璃瓦的正阳门，进了正阳门内是环城宽广的石道，两千金吾前卫的营房便设在道旁。
在这中轴线上站立，眼前便是巍峨的大明洪武门，进入了这道门，汉白玉铺就的御街左右两旁，星罗棋布的散开着六部九卿、翰詹科道的无数衙门，这一片宫阙便是国朝南七北六十三行省之中，支撑天下钱粮赋税的南七省的核心，大明的留都！
御街东侧的第二座重重叠院，便是南京兵部之所在，南七省的一切军政要务都由此处总理。
此刻虽是连绵难绝的大雪，但天色尚早，明明刚过午后，却阴沉的如似掌灯时分。兵部正堂之中灯火摇曳，部堂属吏各色人等，异常忙碌，南直隶各处的紧急军情，哪怕是大雪下的正急，仍是纷至沓来！
堂中主位之上，漆木公案之后坐着身着大红缎彩金丝蟒袍，正伏案疾书的大明中极殿大学士兼南京兵部尚书，正一品职的史可法。
他批完两淮盗贼蜂起，请求南京调兵肃清淮水南北的折子，史可法本想再把刘良佐报称两淮详情的折子翻出来对比着看看，但分管文案的书吏在史可法批完之后，刘良佐的折子已经转到了下一个流程的堆里，现在如果要看，那就要再和分管批完文书去处的另一书吏会同查找。
在这当口，颇为消瘦黝黑的史可法，端起一旁早已放冷的茶，准备将就着勉强喝一口时，只听外间又有数匹奔马嘶鸣着停在兵部之前，却是又有六百里加急的要紧文书传递到部了。
史可法放下手中的盖碗彩绘的茶杯，坐正了姿势，他要先等着外间兵士将这加急出现的新情势，递进堂来。不一刻浑身都是残雪的铁甲兵士，大踏步的迈进兵部正堂。
凡是遇到此类加急递送的军情，送来塘报抵抄的兵士，可以直入阁部面呈主官，任何人不得阻拦。史可法接过兵士双手递上的折本，微一挥手，示意此人可以退下，待兵士转身离开去偏房休整之后，这才看向折本。
只见被风雪打潮的折本封面的条陈上写着：「建奴紧急军情，转呈南京史阁部」史可法内心不由得震动，兵锋深入南直隶的流贼张献忠，便已然需要他付出全力与之周旋。
现在又来了建奴的军情！当初鞑子只用极短的时间，便攻破长城甚至打进山东，都让所有人措手不及，北方的明军怎会如此不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