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中都凤阳有什么秘密?
秦羽良对旁边围站着不知所措的一众小厮道:“都别站着愣神了,进去把里面那四个人绑上重物,沉到河底吧,再不快点办,等耗到前面船舰跟前,被丢进淮河里喂大鱼的就是你们这满船的人啦。”
那一群瑟瑟发抖的小厮中挣扎着站出来了一个领头的安抚了两句众人,也不敢跟秦羽良搭话,便带人进了船舱。
他们下到船底搬上来四五个用来压大船吃水量的大麻袋,里面填满了土石,又用麻绳把这四名死活不知却如烂泥一般瘫软在船舱中的兵士和土石袋子绑在一起捆结实了,一个一个的拖到大船的船尾。
不小的两层飞庐船楼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只听扑通之声迭起,四名为恶的兵士便一声不吭的被沉入了淮河之中。
秦羽良瞧了一眼地上气若游丝的老者,本想直接跳回自己的船上,但见那婢女吓得呆住了,形同痴傻,一众小厮只管无头苍蝇似的扎堆儿聚在床舱里团团乱转,也是吓得傻的,竟然整座船上的所有人都没人管蜷缩在甲板上微微抽搐的那老商人。
秦羽良过去把他扶了起来,那老者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痛彻心扉,只要一碰就哎呦哎呦的乱叫呻吟。秦羽良毕竟是武夫比较敢下手,虽然那老者仍在大声呻吟呼痛,秦羽良还是托着他双臂腋下硬把他挪到了椅子上坐了。
“唉呀...!唉呀...!多...多谢这位壮士出...出手救命啊!哎呦~哎呦~我这帮不成才的下人呦!竟没一个顶用的....!我便被活活打死在这,这群杀才便只敢看着呀...!唉呀....!”那老者一把拉住了秦羽良的手臂说道。
他此刻已是惊弓之鸟,满脑子都是巨大的恐惧,秦羽良便是他跌入深海中唯一的救命稻草一般,一经抓住,便绝不肯放手!
“这...这位英雄,小老儿身处险地,无所依仗....此刻更是伤重垂死!求....求壮士庇护...!看壮士行装,似乎...似乎囊中不便,那边小舟之上的三位,是壮士的朋友罢?
便...唉哟!便请一齐移驾到鄙船之上,让小老儿尽心报答侍奉!敢...敢问壮士怎生称呼啊....?”
“老丈,咱们是从山东逃荒到南直隶的流民,身脏体贱,莫污了老丈的这大船。”秦羽良并不想多逗留,他还赶着回小舟上向朱以海复命。
谁知那老者死活拽着他的衣袖不教走,一番苦苦哀求,秦羽良只能先答应下来,说回去小舟与同行之人商议一下。
老商人这次虽然不舍也不得不撒开了手,秦羽良几个纵跃又跳回了小舟,将那老商人的意思说了。
俞起蛟道:“六爷,咱们装扮成流民,实在是命如草芥,这一入南直隶,虽说没有战乱,但处处都是仗势欺人之辈,咱们就这样赶到南京,一路之上恐怕极不容易,不如便搭了这老儿的船,秦千户对他有救命之恩,想来应当更稳便些。”
“那既然先生都如此说了,咱们就过去吧!”朱以海看着船头站着的那年轻舟夫开口又道:“小哥一路辛苦,只是我三人还尚未抵达南京,你也看到了,一路之上麻烦良多,可否请小哥再护送我一段时间?到了南京,我便备上一份重仪相谢!”
那舟夫原本就奉了袁时中的命令要朱以海说不需要他了,再回小袁营。当下道:“可以倒是可以,但我乃堂堂义军好汉子,可不向你这权贵低三下四!想让我伺候侍奉你,那可趁早别想!”
“哈哈哈哈!你既不愿伺候我,我也用不惯你,到了大船上,你、我、羽良咱三人便堂兄弟想相称罢,便说姓王。既是兄弟,还不知你多大了,叫什么名儿?”
朱以海一听他是这个要求,当即释然的哈哈大笑,当此正是用人之际,俞起蛟一介文人,单单秦羽良自己,恐怕独力难支,刚刚看这青年,拔刀的姿势和眼神内敛阴狠,应该也是不差。
那舟夫道:“我叫赵坎儿,二十一了!”
朱以海笑道:“那我大你一两岁,便是我为兄,你为弟啦。赵坎儿?便是门坎儿的那个坎吗?”
赵坎微怒道:“什么门坎儿!你不能轻辱我!”当下便连俞起蛟也不禁面露笑意。
“轻辱你?我可不敢轻慢别人,那这样吧,咱们大家便一同随你姓赵如何?就说咱们本也是山东大户,遭灾遭的实在是没办法,举家出来逃荒。
一路下来,就活了咱们四个,我便叫赵鲁便了,俞先生便是老管家,”又转头对秦羽良道:“你就叫赵秦吧,堂兄?正好跟我这赵鲁凑成一家子。”
众人自然是全凭朱以海一言而决,无甚异议,赵坎儿见朱以海如此平易近人,一路都很少说话的心防和偏见终于消掉了不少,他们这小船毫不起眼,衣着更是残破,一众排队的商人无论大小都离的他们远远儿的,生怕靠近了,是以这般正常说话也没旁人听见。
当下四人划着小舟靠近了那大船还没撤掉的搭板,顺着便走了上去,这老商人身体竟颇为硬朗,被这一顿拳打脚踢,虽说呻吟不止,但精神口齿都还正常,他倒在木质的躺椅上与朱以海一行见礼。
“原来赵壮士一家竟是遭了难了,才流落江湖。那不妨便留在小老儿身边!一来方便报恩,二来这逃荒漂泊终究不是办法,小老是扬州人,诸位便先跟我回去,到了扬州先待着,若是想去留都,小老届时再川资奉上!万勿推辞...万勿推辞!”
正说话间,这船便排到了兵士封锁江面的闸口,那老者但求早过,无论什么无礼要求、过分压榨一概允诺,铁皮船上的诸多兵士便是骄横惯了的,遇到如此逆来顺受的老商人,也不禁气顺,又见他不知何故遍体鳞伤,也懒得多理,便收了五成的商货,就放这船过去了。
这一晚朱以海四人便宿在床上,那老商人极尽招待,给四人换上了簇新的衣衫鞋袜。但当晚那老商人便伤势沉重起来,毕竟是过了六旬的人了,被拳打脚踢的当下,神经各方面反应迟钝的情形也是有的,到了月上中天,伤势终于发作起来,伤情沉重,竟是眼瞧着活不成了!
大船上没有大夫,俞起蛟粗明医理,深觉若不及时医治,必然无幸。原本老商人想直接走水路直抵扬州,外面兵荒马乱的,经过这件事不由得心灰意冷,准备守着田产店铺了此残生,天下太平之前,子孙也都不再外出贸易了,但此刻伤势发作如此凶猛,不得已只能南下凤阳,在这中都求医问药了。
凤阳城便在淮河南岸不远,这急转南下,一夜时光便到了,众人于河道上遥见不远处,城扩墙高,四野却一片萧瑟,偶尔遇见些许老弱路人,莫不是骨瘦如柴衣衫褴褛,那城便再大高十倍,与此地贫苦乡民而言也毫无意义。
朱以海四人都在甲板上围观这副情景,他不禁灵光一现道:“没想到中都是这番景象,先生可听过那首童谣?
说风阳,道凤阳,风阳本是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大户人家卖骡马,小户人家卖儿郎,奴家没有儿郎卖,身背花鼓走四方。”
朱以海娓娓念来,语调虽然平淡,但听在俞起蛟耳中却如天雷猛击心田,他自总角受教以来,学圣人之道,做忠臣孝子,这样猖狂直白的反谣,自己还真是第一次听闻!
秦羽良也不禁道:“这大逆不道的词,公子是从哪里听来的?难道有谁敢把此词传进鲁王宫中吗!”
赵坎却在一旁笑着鼓掌道:“哈哈哈哈哈!这可真是好词啊!编的漂亮!”
朱以海续道:“此曲在民间流传已广,我也是偶然听闻,今日到这凤阳城外一看,果然是萧瑟颓垣,毫无生气。”这大船驶在淮河支流叉进凤阳的水道上,前进到淮水南岸左近的码头,停泊之后,船驿公差又索要贿赂,那老商人在气若游丝之余又不得不付了贿金。
船一靠岸便有伶俐的小厮跑进城里去请大夫,但此刻张献忠兵峰已然占据庐州,再往北唯一的大城便是中都凤阳,是以萧瑟之余,更是一片肃杀,往往商船都是沿着淮河往东顺流直下,便可越过凤阳往南直达扬州。
可现在兵凶战危之下,整个码头和中都四野的河道之上,放眼望去只有这一艘显眼的大船,秦羽良和赵坎都无比戒备,生怕再有什么脏官污吏图谋不轨,商贾也是民,此刻这流贼和官府对于庶民而言,谁更具威胁,那就不好说了,尤其是当这两股势力即将对冲之际!
这次那老商人的小厮办事倒还勤谨,不到一个时辰,大夫便提着檀木药箱上了这艘商船,这老人被打的既有外伤又有内伤,这大夫在凤阳城中也算有头有脸的,又是外敷,又是针灸,又是推拿,再加上开药煎服,一直忙到了黄昏。
那老商人时昏时醒,服了药又睡下了刚过半个时辰,突得岸上涌过来数百名刀枪锋锐、甲胄鲜明军士将商船给包围了,没等船上众人有所反应,为首的将领便带着一百有余的兵冲上了船,那人手持黑铁令牌,在朱以海俞起蛟等站在甲板上的众人面前微微一亮便即收回道:
“奉总督大人钧令!流贼围陷庐州直逼凤阳,凡我大明忠勇之士,务必恪尽绵力,襄助守城!无论远近生民一体听令!现在船上,四十岁以下男子,尽皆下船罢!”说罢也不管众人的反应,便开始强行驱赶!
那老商人从床榻上滚下赶了过来,说他愿意花钱赎买,又将船上剩余的五成商货抵给了那都指挥使司的佥事,谁知那佥事按照谈好的筹码便该拿钱放人,各自相安无事。
不曾想却在甲板上瞅见了秦羽良,见他高大雄魁,似是北人,细问之下知是山东逃荒的流民,又见赵坎瘦高精干,突然说此二人的价码不同,便需再将这座商船抵偿,才能赎了二人!
赵坎眼见这明军将领一味进逼,竟说出如此无赖的话来,不禁暴跳如雷,一手早已拿上了自己的那柄船桨,目露凶光戾气,紧盯着那都指挥佥事,便如随时准备暴起伤人的猎豹一般!
但敌我差距悬殊,这船上船下的兵士,少说也得有四百人,朱以海和俞起蛟对视一眼,都在暗想这凤阳城中在故弄什么玄虚?
竟然公然拦截过路商旅,这和抓壮丁又有什么区别?那封锁淮河榨取钱财的勾当,虽听兵士在得意忘形之下说出了刘良佐的名字,但究竟与凤阳马士英有无牵扯?
他俩都不信,单单刘良佐一个总兵官会有如此胆量?眼前这局面看来无论如何是走不了了,朱以海倒也想留下来查查马士英在弄什么花样。
他当下不动声色的走到赵坎身边,伸手握住了他腕上绷紧的小臂,对那佥事道:“大人!咱们都是逃灾的流民,若有用到自己的地方,咱们兄弟愿意效劳!”言下之意竟是同意他们四人跟着这伙兵士一起去了,赵坎和秦羽良也便不争什么了。
四人被这数百兵士包围着,便进了凤阳城,那老商人哪里还敢停留,着急忙慌的便吩咐立刻启程,日夜兼程的回扬州老家去了,他是保命要紧,谁也顾不上了。
被群兵裹挟着进了凤阳城的朱以海,一步也不能稍停,被像赶牛羊似的往前快走着,但每次兵丁莽撞的一边催促一边猛推众人时,秦羽良和赵坎都在不经意间替朱以海挡了下来。
众人一路在凤阳城的中轴线上行进,眼看着便要进了皇城,俞起蛟悄声道:“看来凤阳镇守太监也参与其中啦,中都皇城自从建庶人在天顺三年被英宗赦出之后,已空在这里有一百大几十年了,宫城锁钥掌握在镇守太监手中,不知他们利用皇城要干什么勾当!”
一行人从正南午门而入,直入大内,只见一片广场上站满了乌乌泱泱衣衫褴褛的青壮年流民,朱以海一行被送到此处之后,也被喝令穿上充满潮湿汗渍污泥的麻布窄袖长衣。
待夜深人静之后,东华门外陆陆续续进来数十辆巨大马车,那马车车厢虽大,却都用黑布蒙着,这满广场的流民被驱赶着分批上了马车,直直的便从西华门驰了出去,暗夜之中,又蒙上黑布,外间看不见马车上竟是无数流民,流民坐在车里,也不知道要被运往何地。
朱以海四人被扔进马车之中,和十来名流民一起挤在车厢里,其中恶臭扑鼻,自己身上所穿同样恶臭,他被熏的几欲昏厥。俞起蛟便一直握住他右手虎口给他按压推拿,朱以海沉闷欲死之感,略有好转。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马车停驻,众人又被驱赶下来,朱以海踉跄着下了马车,便见眼前漆黑中,像是身处一片深谷之中。
兵士们开始给流民分发锄头和箩筐,被分批带到了山中围谷的石壁旁,无数火把陡然亮起,朱以海四人都一惊非小,只见那山壁之中密密麻麻的缝隙石土间镶着不少金块。
此地竟是一处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