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洛阳城，是如此富庶与腐败
牛辅把胡车儿领到正堂，让他走前面，当先进去——
胡车儿本要进门，却正听到董旭在向父亲老胡感慨着什么，于是不由得驻足。
“老胡啊，我觉得你这事儿做的没错，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董旭正在侃侃而谈，“退一万步说，若是人人都杀良冒功？有那么多功么？这普天之下的良民就活该遭此一劫？到最后，良民都被杀光了，谁去种地？谁供给当兵的吃饭？这不是饮鸩止渴么？”
方才的谈论中，董旭得知老胡是读过书的，正因为读过书，所以才有了些是非观。
也才能从小培养胡车儿。
只是，在这个时代，类似于老胡这样的中农家庭，最后的结果只有三个，要么是被大族兼并土地，成为奴隶或者佃农，要么是当兵吃粮，再不济…只能做流民了。
但无论哪一样，曾经的中农家庭必定是败了的。
“唉…”
听得董旭这么说，也不知道是吃饱了，还是若有所思，老胡放下筷子，叹气道：“其实，被关在牢狱整整三个月，我也想明白许多…我发现是我错了，我才是大错特错。”
“想明白什么？你又哪里错了？”
董旭越发对这个老兵感兴趣了。
毫不夸张的说，这是他要拉拢胡车儿的意外之喜…
且这个老兵正在帮助他董旭…更细致的了解老爹的这支军队，这些手下，也更细腻的去了解老爹的过往。
“现在的西凉军已经变了呀…”老胡的语调有些悲恸，“以前，咱们西凉兵征讨羌胡时，各个悍勇不要命，那时候咱们在董相国的统领下，军纪可严明着呢，对边陲的百姓从来是秋毫无犯，又岂会有人杀良冒功？”
说到这儿，老胡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很明显是忆往昔峥嵘，他接着说，“那时候凡是缴获的战利品，董相国统统分给我们，甚至朝廷嘉奖董相国的，董相国也慷慨的毫无保留…一并全都奖赏给我们…”
老爹董卓这人出手大方，豪阔…
舍得给手下弟兄们分赏赐，这不是什么秘密，董旭是知道的。
可，这种时候讲出来，董旭似是听出了些许别的味道。
“难道现在，我爹不给弟兄们分了？还需要弟兄们自己去抢？”
终于，当董旭这么一句吟出时，门外的胡车儿再也无法按捺那紧张到极点的心情，“爹，你在跟少主胡说些什么？”
被胡车儿这么一提醒，老胡也变得紧张了起来。
还是董旭，他扬手示意，不忘笑笑…去缓解此间突然紧张的情绪。
“老胡啊，今个儿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这话传到我董旭耳朵里，就是说破天也没事儿！”
无疑，董旭的话像是给老胡吃下了一粒定心丸。
“少主，我不是这个意思，现在的董相国对将士们也很好…只是…是咱们西凉将士们心里头都憋着股气啊…”
唔？董旭抬眼。
却听得老胡的话愈发沉重，“咱们西凉将士…或许在这群中原人眼里是嗜杀成性，是烧杀抢掠，可我们在边陲百姓眼中，却是能打到羌胡畏惧的战神，是天兵…西凉太苦了，世人说西凉十室九空，实际上…那里早就十室十空了，也正因为这样，才造就了咱们勇猛无敌的西凉铁骑…”
“可是，咱们在边陲浴血奋战，换回的是什么呢？朝廷腐败？那些大家族肆意贪掠富裕之地，边疆苦楚，可军饷与抚恤迟迟发不出来，无数边陲百姓的家园被羌胡肆意劫掠…”
“现在，咱们西凉军进入洛阳后烧杀劫掠怎么了？咱们杀良冒功怎么了？我这三个月想通的便是这点，原来…我们在边陲拼死挣扎，苦苦守护的洛阳城，竟是如此的富庶与腐败…”
“那些大族每日扔弃喂狗的口粮放到咱们西凉，那都是一顿有肉糜的大餐…都足够一个屯几日的果腹。这里…太美好了，也太安逸了，比我们每日在边陲杀敌，连睡觉都不敢卸甲强太多了…”
“凭什么，我们关西武人就要拼死拼活的与羌胡厮杀，每月的饷钱与抚恤都拿不到，凭什么…这群关东的大族就能过的这般纸醉金迷，醉生梦死的日子…所以我才说我错了呀，我大错特错了，弟兄们烧杀劫掠也好，杀良冒功也好，是他们觉得这世道太不公平了…我才是犯了浑，在这事儿上与那副将较真儿，还杀了他…怪我，这事儿都怪我！我是罪有应得！”
说到最后，这老胡已经不止是一把鼻涕一把泪了，若不是胡车儿扶着，董旭看他的架势…都想要一头撞死在这里，以死赔罪了——
不过…他说的话，却是让董旭动容。
民不患寡而患不均。
如果边陲的战士没有看到这些纸醉金迷还好，可老爹董卓带他们入京，偏生就看到赤果果的腐败…
看到他们守护的对象过的有多么滋润。
再想想自己那拖欠的俸禄，想想阵亡同袍领不到的抚恤，想想脑袋别在裤子上的冲锋陷阵，任凭谁…也要破防，也要去抢上一把，捞上一笔，享受下这洛阳城中的一切吧？
这就是现实…
对比太鲜活，太直观，也太赤果果了——
董旭自问，即便是他…有这等境遇，多半也会如此。
还是怪这个世道——
这个某一群人掌握绝对权柄与绝对资源，控制绝对舆论的世道。
但问题是…
董旭突然想到了一个他义愤填膺之下忽略的地方。
那群豪门氏族欺负与看不起他们边陲武人，苛待他们；
可边陲武人劫掠与杀良冒功的对象却是底层百姓…
都是被压榨的对象，可怜人何必为难可怜人呢？
当然，两世为人，董旭太懂了，什么是真正意义上的底层？
那些高高在上的，那些垄断一切的资本，底层百姓就是想要怨恨，有毛用？对他们…底层的怨恨只能是不痛不痒。
反倒是百姓为了仅存的那么点资源，拼命的争夺，争得头破血流，好人最后也会变成坏人，良善最终也变为暴民——
从这个角度出发，老爹与这些军士都搞错了呀。
边陲武人…和农人、万千黎庶，不应该互相为难，不应该去野蛮的争抢那仅存的资源，他们要联合起来，去争夺握在大族手中那九成的资源！
有那么一瞬间，董旭是豁然明朗，他明白老爹这条路错在哪了。
倒是此刻，胡车儿见董旭良久不发一言，神情不定，时而凝眉，时而深思。
他以为是父亲老胡的话触怒到了少主，“啪嗒”一下子就跪下了。
“少主在上，老爹胡言乱语，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也万万不要当真哪！”
这一刻的胡车儿是真的怕了。
既怕再得罪这位少主，也怕好不容易才放出来的父亲，再度被关回牢狱。
大汉终是以孝治天下，哪怕是边陲武人，这个“孝”字也是深嵌在他们身上，根深蒂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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