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鹰犬
在旅店洗浴间里舒舒服服地泡了个药浴，周仙民神清气爽，身上酸痛的肌肉也得到了舒展。
他头上搭着毛巾，正要穿过旅店大厅，去后厨看看老林今晚做了哪些可口的饭菜。
突然看见许三正在大厅里坐着，脸上露出淡淡的笑意。
“周兄弟，冒昧登门不要怪罪。”
周仙民擦了擦头发上的水珠，把毛巾扔到一边，缓缓走去。
“许老大，如今我这里也是个堂口了，你贸然进来有些说不过去吧。”
许三堆起笑脸：“想给你讲讲唐人街的故事。”
脸盘宽厚，皮肤黝黑粗糙的许三眯眼笑着，不知是不是被周仙民打服了，这次见到许三再也没有以往的戾气。周仙民撩开衬衫展露了身上的淤青：“唐人街上都是这种故事吧，那不说也罢。”
许三伸手一挥：“说些你没听过的。”
天色越来越暗，旅店里的一名华工拎着煤气灯下楼，摆放在柜台上。
狭窄的接待厅里，只剩下香烟燃烧的声音。
“我们这些堂口，来美利坚之前就是混帮派的。当初华工在这里被人欺负，华商公所请我们来这里做堂口。那时候华商公所出钱出力，把华国的帮派一船船送到这来。”
“你以为唐人街是怎么来的，找白佬买的地皮吗？是我们一拳一脚打出来的！爱尔兰人为什么这么恨华人，当然是做工不如我们，打架还是不如我们！”
“可你以为公所是省油的灯？他们和政客们勾结起来做走私生意，从华国运鸦片膏卖到美利坚，又强迫我们必须从他们手中进货。你以为我们做鸦片生意很赚钱，其实钱都被公所赚了，我们的收益九牛一毛。”
“就算是这样，他们还不满足，就连堂口事情也要插足。回春堂上一任话事人就是不听话，被公所的杀手干掉了。”
周仙民问道：“是大侠吗？”
“就是他，很多人以为他是个赚赏金的武林高手，不知道他是公所的鹰犬。”
许三被烟呛了眼睛，毛躁地掐灭手中的烟头。
“现在的公所越来越过分，不但强制我们进货，还打算从我们的档口抽水。”他伸出三根手指，“抽水要抽三成，比我们黑道还黑。”
“我和李广仁表面不和，堂口之间厮杀不断，其实暗中有交易。我们找了家新的供货商，价格比公所低得多。”许三一双小眼闪着精光，“现在你是第四家堂口了，这事不瞒你，有钱一起赚。”
“只要你退出比武，并且不招打手，安安心心经营你们的旅店。我和李广仁会从烟馆的生意里各抽一成分给你。”
周仙民听了一阵头大。
不只是唐人街和华商公所之间的关系错综复杂，就连多数华人看到的堂口之争也是假象。
唐人街这个地方实在是太复杂了。
“许老大，我并不想抢你们的生意，你们的抽水我也不要。我的敌人只有一个，就是白佬。”
许三连忙拉住他的手，撇着嘴巴安抚道：“兄弟，大可不必这样搞，打来打去最终害的还是华人。不如我们安心赚点钱，出来混嘛，就为个财字！”
他又抽出一支烟递给周仙民，客客气气地划着火柴等着。
周仙民迟迟没有接。
“我不为赚钱，你和李老大完全不必担心我抢地盘。”
他接起香烟放在嘴里，低头凑近火苗吞吐起来。
“我只关心一件事。”
许三猛地点点头：“我懂，我们不让唐人街上任何一位兄弟的血白流。我许三今天把话放在这，等唐人街的风波过去，武胜堂一定陪你杀穿白佬的地盘！”
这番话倒是有气势，许三拍着胸脯说得信誓旦旦。
周仙民却听出了话里的关键信息。
“唐人街的风波什么时候才能过去？”
许三叹了口气：“现在确实不易，美利坚政府要颁布法案，把我们赶出去。你一看就是读书人，识得大体，这样的风口浪尖怎么能和白佬动刀动枪？先忍忍吧！”
周仙民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呼出，淡蓝色的云雾在眼前飘散。
“如果我不忍呢？”
许三许久没说话，脸色阴沉下来。
“那你就是把唐人街的所有华人，架在火上烤。”许三把烟盒揣进兜里，站起身说道：“该说的我已经说完了，如果你执意参加比武，和洋人打到底，我和回春堂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大侠已经收了武胜堂的钱，替我们参加比武。我知道你能打，但你不是大侠的对手。”
说罢，许三推开旅店大门，人影消失在街灯尽头。
不管是威逼还是利诱，周仙民都没放在眼里，他只关心一件事：
到底有几个大侠？
邱立说，李广仁请了大侠替回春堂出战。
许三说，大侠要替武胜堂参加比武。
难不成，这大侠会分身术？
……
邱立站在华商公所楼下，看着二层窗口站了个只穿内衣的金发女人正拉上窗帘。
他叹口气，走到对面的咖啡厅里点了杯咖啡，坐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楼上的窗口。
等到店铺打烊，街上的灯光尽数熄灭，刚才那女人才从公所大楼里走出。
邱立快步跑进去，站在巨大的卧房门前调整好呼吸，轻轻敲了敲门。
“老板，是我。”
屋里传来阵阵粗重的鼾声。
邱立撇撇嘴，敲门时多加了几分力。
“老板，我是邱立。”
鼾声停了下来，里屋一个疲惫的声音问道：“什么事？”
“事情已经安排妥当了。”
一阵细碎的声音传来，片刻后，身穿真丝睡衣的老者走了出来。
这个被邱立称作老板的男人，是华商公所的实际操控者，万继英。
他胡乱拨弄着头顶上稀疏的毛发，一屁股坐进了办公桌后的真皮沙发，肥硕的肚皮几乎要撑破睡衣。
“说说，什么情况。”
邱立云淡风轻地说道：“我找人杀了周仙民身边的一个北佬，他一怒之下和其他的堂口斗了起来，还要参加接下来的比武。”
万继英满意地点点头：“大侠那边呢，安排好了没？”
“安排好了，只是……”邱立迟疑，被万继英投来的眼神恫吓住，赶忙说下去：“我总感觉，大侠现在越来越不听号令了，担心会做出什么不利于公所的事情。”
说完，邱立很有眼色地从旁边的酒柜里取出一瓶威士忌，倒在杯里递给了万继英。
“不行就换掉吧，让周仙民除掉他，继续用大侠的名字。”
“周仙民也是个很难控制的人，我怕他坏了公所的大事。他现在一心想和爱尔兰人开战，这恐怕……”
万继英大手一挥。
“未必是坏事，州长就要参选总统了，周仙民或许是很好的鹰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