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四象
新生的眼球似乎还有些不适应，咕噜噜地在眼眶中四处乱转，片刻之后才平静下来，直直地望向远处江宁的背影。
“嘶。”
一颗雪花落进了江宁的脖子中，激得他打了个冷颤。
他突然下意识地向身后望去，墙角处空空如也，没见到六爻的身影。
飘扬的大雪附在他的道袍之上，将原本的暗红色遮住，江宁又抓了几捧土，故意让衣服变得脏乱污秽。
他道袍下的身形微微向前佝偻，面貌也变成了一个普通的中年男子，脑袋半低，脖子后探，双手缩在袖中，活脱脱一个流民的打扮。
江宁蹒跚地走进最近的窝棚中，找了处离篝火最远的角落站定，没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向人群中扫视了几眼，也不敢细瞧，按秦素的说法，那龟筮门的贼人精通卜道，善于测算自己运势，对别人的恶意极为敏感，就算自己被司命们遮挡了天机，但也搞不好距离太近，会将其惊扰。
江宁瞥了一眼簌簌漏雪的棚顶，然后将整个窝棚的四周仔细打量了个遍，连角落的蜘蛛网也没落下，并没有发现与那骨头裂缝相似的痕迹。
他假装向棚中温暖的篝火处挤去，被里圈中早就占好位置的地头蛇们推了个趔趄，嘴中嘟囔了几句，缩着身子走出了棚外。
门外一侧立着一处小小的石像，神龛顶上盖着一层薄雪，江宁向里面看了一眼，也没看出供奉的是什么神像，石制香炉连里面的沙土都被挖干净了，遑论什么香火。
江宁又挤进了第二处窝棚里，里面的情形也是大同小异，几个青壮汉子大马金刀地坐在篝火的最里圈取暖，其他瘦弱的灾民只能团团围在他们之外。
管理这里的衙役捕快们，因为贼人入城的关系，已经被调到城中四处暗查线索，导致这里重新失去了秩序。
江宁抖了抖眉角，压住了心中升起的怒火，眼下找人要紧，等将那贼人逮住，再回来惩戒这些人也不晚。
在第二处窝棚中仔细寻了一圈，江宁也没找到占卜的痕迹，又走向下一处窝棚。
雪下得很大很稳，活力正盛的一些小娃子，在雪中疯跑，不时有几颗雪球飞出，砸在地上化成片片玉尘，隐隐有一些腥气传出。
第三处，第四处……
半个时辰后，江宁已经走遍了搭建在西北角的十处临时窝棚，并没有发现与骨缝一样的裂痕。
这半仙行不行啊？
江宁准备去找六爻问问。
路上戏耍的顽童已经不见人影，但路边堆着几个大小不一的雪人，有站着的，有躺着的，模样倒是栩栩如生，也不知是哪个手巧的堆出来的。
落雪越积越厚，已经开始影响走路了，而空气中那抹淡淡的腥气，却愈加浓厚。
江宁顾不得多想，向来时的方向大步走去，路过神龛时瞥了一眼，然后望了望窝棚里面。
不知是不是因为天冷人乏，加上施粥延误的原因，篝火还在烧着，但里面的人大多已经互相偎依在了一起，特别是坐在漏雪地方的人，已经沉沉睡去。
江宁压下心火，走了几步后，脚下一停。
不对！
路上的积雪已经深有半尺，神龛顶上为何还是只有薄薄一层？
他假装向着窝棚的方向重新折了回去，右手不经意地拂过神龛石顶。
积雪被擦拭后，石顶上露出一片蜿蜒的裂痕，正与那骨烧的裂缝一致。
得来全不费工夫！
江宁右手握拳，千斤巨力砸向石顶，向着神龛中的石像脖颈抓去。
石质的神龛却宛如活物一般，江宁一拳像是砸在了坚韧的牛皮之上，力道被迅速地化向整个神龛之中。
但随着拳上力道的不断增加，整个神龛仍旧一寸寸地向下凹去，开始发出难堪负重的刺耳声响。
里面的石像猛然前跃，带着整个神龛突了出去，避开了江宁大手。
那身形刚刚露面时，还形似侏儒，片刻之后，一阵筋骨爆响声传出，缩在一起的骨骼根根拔出，变成了一个枯瘦的人形，两只凹陷下去的眼眶，在一阵蠕动后，一双摄人的阴阳眼珠朝着江宁全身打量着。
“原来如此，我说怎么没觉察到一丝动静，原来是个命格虚无之人。”
枯瘦贼人余光瞥了眼天空，“嘿嘿，看来门中有人，不肯死心啊……”
江宁将人逼出后没有妄动，剑拔出鞘，准备引动剑中的冲天煞气，直接呼唤诸葛渊、秦素二人。
“嗯？”
异变突生，原本簌簌而下的雪花，突然齐齐向着寒霜剑落去，片刻之后，整个剑刃就被完全盖住，变成白色。
江宁握剑连抖，雪粒依旧紧紧地覆盖在剑身之上，兵家武器宛如变成了一块凡铁，没有一丝煞气引出。
“哈哈哈，又是一个被人卖了的！”
江宁皱起眉头，还没等做什么，整片雪地像是突然活了过来一般，他脚下的积雪像人手一般死死抓住他的脚掌小腿，让他没法移动。
而且积雪迅速地沿着他的身子，向上爬去，要将他变成一个活生生的雪人！
江宁望着那躺在地上的几个雪人，心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
白雪盖在哪里，哪里的身体就变得刺骨冰寒，再生不出一丝力气，片刻之后，他眼前一黑，被白雪完全盖住。
江宁没有坐以待毙，心神勾连丹田中的灵气，手中掐动搬山诀，全身被一道暗红色的光芒笼罩。
他尝试了一下，感觉用个四五成力，就能打破这层雪被。
江宁眼中一转，索性站在原地，假装失去了知觉。
枯瘦贼人的神龛，化成了一块灰扑扑的幕布，将他的身子整个包裹，与整片雪地隔离开来，只露出两个白色眼瞳，朝着四周不停打量着。
“原来是你，手下败将！六爻，你偷偷修炼这元蛊蜮雪吞噬凡人的阳气，就算不怕监天司探查，难道不担心掌门知晓后，把你逐出师门吗？”
“这就不劳四象师弟费心了，人身自有三把阳火，这天寒地冻，他们不小心熄灭了人火，大病一场不是很正常。至于掌门师兄，现在龟筮门中我才是掌门，门中的一切事务只有我来定夺。叛教贼子，还不束手就擒！”
“哈哈哈，一个阴阳眼都修不全的人也想当掌门，你是想笑死我吗？”
“！”
一击被人戳到痛处，六爻从雪中隐隐露出身形，整个人被飘扬的雪花遮挡，看不分明。
只见他既不念咒，也不御符，手指向前一伸，天上的皑皑白雪，就立刻向着贼人四象盖去。
那幕布早就在四象脚下清出了一片空地，与白雪接触的地方，隐隐传出“咯咯”的细微咀嚼声。
见漫天白雪，被那薄薄的一层灰布挡住，六爻脸上却没有浮现恼怒之色。
双手一招，一缕缕白气不断地从那些被白雪盖住的灾民身上吸出，倏忽便化出无数雪花，将窝棚中的灾民全部盖住。
这郡中的一角，顿时陷入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