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魔帝归来（二）
已是午夜时分。
姜真浩凝视着床边熟睡的母亲，静静不语。自那一别已过数十载，曾几何时，他以为重见母亲的那一刻，自己会情绪失控，泪流满面。然而，此刻的心情，却更多的是不安与一丝莫名的生疏。
这样的反应，或许也并非全然意外。尽管他在江湖中摸爬滚打数十年，但母亲始终停留在这段时光中。记忆中那个“母亲”的模样随着岁月悄然改变，与眼前之人终究有些不同，仿佛记忆与现实重叠间，带上了微妙的错位感。
父亲则比母亲晚来了一些。他维持着一贯的沉稳神情，默默注视着姜真浩，轻叹一声：“以后小心些。”
这句话，是姜真浩数十年来第一次听到父亲的声音。他几乎忍不住苦笑出声，然而，心中涌动的情感复杂至难以言表。年少轻狂时未曾体会的关怀，如今仿佛渐渐浮现出来。
父亲的心中充满对儿子的关切和自身无力的隐痛，但他不善言辞，话语在唇边辗转，最终却只能用这般笨拙的方式来表达。而今的姜真浩却能完全理解父亲的心意。
姜真浩缓缓起身。手臂上扎着的输液针有些碍事，于是他毫不犹豫地将其拔出。虽然可以预见护士会责备他，但用“睡觉时不小心弄掉了”做借口也无伤大雅。更重要的是，此刻有更紧要的事等待着他去确认。
他轻手轻脚地离开病房，刻意避开护士站，拾阶而上，登上了医院的楼顶。腰间隐隐传来的疼痛虽不断袭来，但若将这点痛楚称为煎熬，倒也未免太过可笑。
夜风呼啸而来，冷意透骨。他抬头仰望，只见满天漆黑，不见一颗星辰。
‘我……真的回来了。’
此刻，他终于真切地感受到自己已经回到了现代。眼前的夜空，正是那曾经熟悉无比的“现在”。
‘难道……一切都是梦？’
‘我是怎么回来的？’
‘不对，或许，所有的经历都不过是一场幻梦？’
姜真浩轻轻自嘲，梦？那些怎能只是梦呢？他伸手抓向虚空，指尖能隐约触到空气中流动的能量。若一切不过是梦幻残片，他绝不可能感知到这份气息。
而更令他困惑的是，自己竟然回到了过去。姜真浩去世时已三十五岁，而眼下，他的年岁却回到了十八岁。他竟然逆转了近二十年的时光，回到了这过去的年代。
‘这倒是好事……’
自二十岁起，他便再也未曾真正感到“活着”的喜悦。正值年少时，唯一明朗的岁月尚未走远，便因一场车祸失去了整个家族，只剩他一人苟活于世。然而，他却因之沦为瘫痪者，付出惨重代价。
那时的他，在轮椅上挣扎了十五年，最终在三十五岁那年选择了终结。而待他再度睁眼时，却身处一方名为“中原”的异世。新的世界带来的并非新生，而是更加痛苦的煎熬，甚至比现代更加残酷无情。
仿佛命运有意将他逼入深渊，磨难接踵而至，他一路抗争，拼尽全力，最终登上了魔教教主之位。直至最后，他又回到了现代。
此刻的情景如梦似幻，他难以理清头绪。如今的世界，不再是夜晚睡觉时要提防随时刺来的刀锋，不再是那视人命如草芥的冷酷时代。回想过去，便知他曾何等渴望这和平的时光！
姜真浩轻声呢喃，心底埋藏已久的愿望再度浮现：“过一种平凡的生活……”
‘和所有人一样。’
‘能够欢笑，能够流泪……’
‘能够愤怒，能够争吵……’
‘我曾想过那样生活，追逐属于自己的幸福……’
‘过一种平凡的生活。’
‘和其他人一样，属于我自己的，平凡的生活。’
“哈哈……”姜真浩突然笑了，笑声生涩而僵硬，但却停不下来，“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在夜空中回荡，笑到腹部生疼，才意识到这疼痛并非因笑，而是因为伤口再度裂开。他随手按住穴位止血。
他再次仰望夜空，那片布满污染的昏暗苍穹上，群星不再闪烁。世人总渴望逃离这片浑浊的天幕，而他却仅是看着，便已心生慰藉。不觉间，一抹微笑浮现在他的脸上。
“姜先生，您可以进食了。”
护士的话让姜真浩微微一怔，“食物？”
“先是流食，之后可以尝试一些饮品。”
“饮品？”
“是的，有什么问题吗？”
“没什么。”姜真浩若有所思，表情愈发郑重，“饮品……”
护士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随即离开。姜真浩转头望向床旁的柜子，低声喃喃：“……饮品。”
母亲离开时在抽屉中放了一些钱，备用之用。姜真浩翻开抽屉，果然发现一张一万元钞票，久违的世宗大王形象让他心头生出莫名的情感。
他拿起钞票，径直出了病房。站在电梯门前，注视片刻，才随着人群走了进去。那瞬间的失重感让他有些不适，但他依旧保持镇定，抵达了一层。
他面无表情地朝目标地走去，不久后，他来到医院休息区内的自动售货机前。他目光炯炯地盯着那金属红色的圆柱体。
“……可乐。”
没错，那正是现代文明的至高发明——可口可乐！
姜真浩的目光炙热，紧盯着那罐可乐。中原虽有山川河流，食材不乏相似，但有一样东西却无法复制，那便是可乐。
姜真浩或许精通现代知识、修为高深，但对于如何将二氧化碳溶于糖水，他一无所知。即便是汉堡、薯条也不足为虑，唯独可乐，竟成了他深切怀念的“美食”。
他将钞票塞入投币口。
嗡——
可惜，售货机并不配合，数次吸入钞票又吐出。他尝试将钞票抚平，再次插入，然而，机器宛如矜持的淑女，依旧不断拒绝。
“……？”
然而，“放弃”从来不是姜真浩的风格。
嗡——
“……”
嗡——
“……”
嗡嗡——
姜真浩的手微微颤抖。
忽然，一道稚嫩的声音传来：“一万元不能用的喔。”
“嗯？”姜真浩转头看去。
“你看哪儿呢？”声音从他下方传来。
他低头望去，才发现一个不过十岁的小女孩正仰头看着他。“机器不收一万元哦。”
“是吗？”
小女孩疑惑地歪了歪头，“哥哥，你是从外星来的吗？还是山里跑出来的？”
“都不是。”
“反正呢，机器不收一万元，应该用一千元或硬币。”
“原来如此。”姜真浩顿时意识到危机——他身上只有一张一万元。这是否意味着还得先去换零钱？通常医院都有商店或者便利店吧？
“嗯……”姜真浩环顾四周，露出困惑的神情。
小女孩问道：“哥哥，你没有零钱吗？”
“没有。”
“可医院的商店今天关门了哎。”
“是吗？”
‘便利店不都是全年无休的吗？会关门的便利店？莫非是我记错了？’
姜真浩最后看了一眼售货机，无奈地转身离开。虽说有些不甘心，但机会总有，迟早可以喝到那罐可乐。
然而——
哐当！
一声金属落地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小女孩的笑声。
“给你。”
姜真浩默默地注视着小女孩递过来的可乐罐。
小女孩笑着解释道：“看你刚才盯着机器的样子真可怜，所以给你买一罐好了。”
姜真浩平淡地拒绝：“我不接受无缘无故的好意。”
“我都说了，觉得你可怜啊，这就是理由。”
“我并不可怜。”
“刚才真的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姜真浩一时语塞。
‘我可怜……？’
自从踏入武道以来，他已不记得上一次被人称作“可怜”是什么时候。然而，这小女孩偏偏这么说了。但奇怪的是，他心中并未生出不快。也许是因为她的眼神中没有任何恶意？这更像是一种纯粹的好意，而非怜悯。
小女孩再次问道：“你真的不打算接吗？”
“我不接受别……”
“如果你不要的话，那就扔掉好了。我不喝可乐。”
姜真浩愣住，“你要扔掉？”
“嗯。”
“那岂不是浪费？”
“我们不喝，怎么会浪费呢？”
“……”
“那我要丢掉了？”小女孩举着可乐，作势要走向垃圾桶。
姜真浩略一思索，伸手接过了可乐，“我收下了。”
“嘿嘿。”小女孩笑着把可乐递给他。姜真浩接过那带着微微露珠的金属罐，感到一股沁凉。
哐当——
小女孩从售货机买了一盒果汁，笑着对姜真浩说道：“这里不能喝的哦，医院走廊禁止饮食。你应该去休息区。”
“哦……”姜真浩点头。既然有规定，那便遵守。然而小女孩并未跟随她自己的建议，反而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姜真浩疑惑地问：“你去哪儿？”
“我不喜欢休息区。我想去外面喝果汁。”
“外面？”
“嗯，医院前面的长椅。”小女孩回答道。
姜真浩点头，“原来如此。”
他也觉得医院花园的长椅是个更合适的选择。白日从楼上看下去，他隐约看到花园里有一个小凉亭。
于是，姜真浩默默地跟在小女孩身后。眼前这个不认识的小女孩走路带着一丝蹒跚，却透着几分自在。这种自在之感，似乎在他与中原的孩子们之间拉开了某种距离。
这孩子虽然活泼，却不失礼貌。
‘她得的是什么病呢？’
姜真浩心中暗想。尽管好奇，他却选择不问。以他的经历，出于好奇而问及他人的病情，只会在对方心中留下伤痕。
小女孩来到医院前的花园，在一张修剪整齐的长椅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