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33.以及，我好想你

西稚岛警察厅位于二楼的拘留处很小，不足两平的小房间里什么都没有，只铺了一层浅灰色的榻榻米。

还有因为特殊情况，陪着自己的一辆轮椅，她的那一把电动轮椅不能带进去。

巡逻的警察偶尔会说今天的天气好极了，但二阶堂惠理却全然不知，因为头上的那一盏暖色光的灯，始终是开着的。

当在医院听到枝源八云去世的消息，二阶堂惠理的心简直要开裂，宛如饱受风霜的木材，终于顺着纹路自上而下，完全裂开。

最初的反应是麻木的，像是一个被冻僵的人，在记忆的火炉边慢慢缓过神来。

最令二阶堂惠理感到害怕的是，她看见了站着的「自己」。

而恰好，杀害枝源八云的凶手就是「自己」，房间里的全部证据都指向了她。

仅仅几个小时，思绪宛如撒乱了的颜料桶一般混杂的她，就被面色难堪的父亲带到了警局，路上父亲一句话都没说。

为了避嫌，审问的工作让其他警察来。

前来审问的两名警察都是女性，她们在审问的过程中显得十分友好，但二阶堂惠理却根本什么详细都无法提供。

直到证据确凿，第二次的审问，她们才开始摆出一副憎恶的脸。

在西稚岛上，进入拘留室的人几乎少的可怜，警察们处理得最频繁的事情就是邻里纠纷，这些事情在调解室里不到半小时就能完成。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令二阶堂惠理成为西稚岛上的「名人」，而「未成年杀人」这个标签，毫无疑问还会被人大肆渲染一番。

“你知不知道？就算你一直说不清楚不知道，只要证据确凿，法院依旧能定你的罪。”

“人家起码也是从小陪你在一起玩的，你怎么忍心把他杀了？你到底有没有一点良知啊？”

警察的话像釉面上纤细的冰裂，在一瞬间浅淡地布满了二阶堂惠理的全身，她突然觉得自己饮下了一杯馊掉的橘子汁与香浓汤的结合，还是污了胃。

我没有........她想，我怎么可能对八云做出那种事......

二阶堂惠理的感觉全身的血液都要倒流，曾经她对于未来显得不知所措，因此将希望全然寄托在了和枝源八云的未来中，就算无法和他结婚，但在心灵上也有所依仗。

拘留房的空气很凉，甚至到了一种稀薄的程度，中央空调似乎坏掉了，经常有异响。

她从未如此怀恋家中的味道，那是带着一股淡淡的柠檬洗手液的气味，还有一丝从窗外渗进来的海潮味。

躺在榻榻米上，难以忍受的她把脸埋进手臂里嚎啕大哭，一个劲地重复着对不起。

二阶堂惠理不想在认罪书上签字，因为她很清楚，那会顿时将她杀死。

可与此同时，她又希望有谁能来终结掉她的生命，反正枝源八云也不在了，现在死掉的话，不管是对于父亲还是她，都能彻底解脱。

她实在太清楚，自己的人生在摔断腿后就不会往好的方向发展，但万万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是毫无机会地进入未来。

二阶堂惠理对此无法接受，那天她和枝源八云没吃完的鸟烧，好像在哪儿已经散发出了腐臭味。

她露出了哭笑不得的哑笑。

眼前的那名过于年轻，好像在实习的巡逻警察，正双手抱臂，以一种过于恶心的目光看着她。

——就是你这人下的死手吧，证据确凿还不认罪？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二阶堂惠理仿佛能听到警察心中的声音，她不敢对视，只能背过身。

她不想去怨恨任何人，她亲眼看见和枝源八云起冲突的人是「自己」，让八云溅血的人也是「自己」。

“不是的。”

她蜷缩着身体，早已支离破碎的心难以拾起分毫，早已无法行走的双腿，用尽全力地给予着幻痛。

——八云，我好想你。

想阖上眼睛陷入沉睡。

不过当她再一次醒来时，可能就是被送到鹿儿岛上的精神病院，检查是否有精神分裂的时候了。

——到底是不是我杀的呢？难道我真的有人格分裂？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惠理，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他的声音如同琴弦一般纤细温柔，如今也是太过沉稳，让她一下子听出来是在强装镇定，反而更加难受。

枝源八云不断地安慰着‘这不是你的错’，可他的声音如同沉默在水中一般扭曲了，二阶堂惠理能听见他的话语，可是在传达到内心之前便徒然消散。

“惠理。”

又听到了什么话，但二阶堂惠理早已不以为然，只是短短一天的时间，她就已经产生了足够多的幻听。

那仿佛是临死前的意犹未尽，灰烬中捎带着零微火星，等再流逝片刻，就能一点火星也看不见了。

接着，有谁打开了门，跪下身拥抱住了她的身体。

二阶堂惠理像一只被惊醒的食草动物，惊慌失措地躲开，却发现眼前的人竟然是枝源八云。

他的脸颊显得很是苍白，单薄的身体仿佛积攒了许多的疲惫。

“别怕，是我，八云。”

枝源八云小心翼翼地保持着摊开双臂的姿势，故作开朗地笑道，

“我没死呢，医生搞错了，你别一惊一乍的，冷静点。”

二阶堂惠理没有说话，只有小脸在一瞬间掠过惊愕和喜悦。

两人就这么僵硬地持续了几秒，直到她又惊慌失措地躲进枝源八云的怀里，极力拥抱着寻求温暖，仿佛在自己的身上，寻求沾染他的气息。

她很想说些什么话，想说——

「八云，我想闻遍你的味道，告诉你我的委屈，求求你多安慰我一些，以及我好想你」。

但之后的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呼吸之间交互的微醺，眼神的交接错落，极力的拥抱足以说明一切。

枝源八云在心中承认，惠理在他心中的分量虽然比很多女孩子来得更重，但从客观上来看，她也许并不是什么太优秀，或者太理想的另一半。

起码在之前，他从未认真想过要和二阶堂惠理共度一生。

但此时，二阶堂惠理紧抱着他，像一株爬藤植物，又像香甜的蓝色风信子缠绕着他的灵魂时，脑海里已经想和她过完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