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卿谓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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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启程回京

将将入了九月,鄂州就已经下了几场秋雨,连日的阴雨绵绵直到今日才放晴,簌簌秋风中还夹杂着驱不散的凉意。

鄂州刺史府西跨院,身着蓝衣梳着双平髻的侍女领着三个小丫鬟从回廊过来,东厢房门口守着的两婆子殷勤的打帘子,笑着称呼晴雪姑娘。晴雪打头走进那间金贵雅致的厢房,越过会客的小厅,又有两名丫鬟挑开珠帘进去用多宝架隔出来的小书房。只见季云知背着身站在书架前翻找,不时的捏着手帕捂嘴,闷声的咳嗽传出。

前几日天凉,季云知不慎着了风寒,所幸早早的煎一剂药吃了,只是尚未痊愈,云知既不好去怀孕的长嫂房中也不便去年迈体弱的祖母那里,所幸卧在房中修养。不出门,云知也是疲怠于梳妆打扮,只身着玉色齐胸襦裙外罩天青色大袖衫,如瀑的青丝坠于脑后,仅用一根墨绿色的发带绑着,瞧着很是慵懒素净。

晴雪行至书案前行礼,而后转身从小丫鬟捧着的托盘上,端过那碗褐色的、温热的药,“姑娘,药煎好了”。

云知顺手把古籍放桌案上,单手接过那白瓷碗,另一只手往前挡,拒绝晴雪要递过来的汤勺。她边细细吹开碗口的沫子边坐在窗边的软榻上仰头一口闷了,而后将剩一口的碗递回去。晴雪身后的丫鬟上前端着茉莉清茶让云知漱口,另一丫鬟捧着痰盂到云知面前,一旁的托盘上还有打湿的锦帕让云知擦嘴。服侍完汤药后,小丫鬟们收拾着东西退出,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只有晴雪在一旁温声回禀着大夫说这最后一副药是止咳,再煮一些雪梨水给县主润肺便好了。

说话间,在卧房铺床的茉儿步履轻快的过来,脆甜的嗓音响起“姑娘,可要奴婢伺候您午歇?”

季云知摇摇头,翻阅起《经行记》,这是二哥哥季从康特意寻来的,又差人从京城送到鄂州。季云知的父亲二子二女,长子季从延,次子季从康,云知行三,幺女是季明茹,其中只明茹为方姨娘所出。当年母亲遇害后,父亲下落不明,待到孝期守满陛下恩准长兄季从延承袭了爵位,并谋了一个外放职位。只是二哥哥身患顽疾不便出行,遂留守京都,方姨娘自请留下照顾二公子。是以季从延便带着妻儿、祖母以及两个妹妹前往江南西道鄂州赴任,如今三年任期将满,想来不久后便可一家团聚了。

《经行记》中记载了“十余人餐一颗辄足”的西瓜,胎穿至盛国十四载,不曾见过西瓜的半点影子的云知甚是想念,如果可以派人去寻一些种子回来,不知道以现在的技术可以种出来吗,或者说司农寺的官员可以改良吗。天马行空之际,外头庭院就响起了明茹的声音,大呼着阿姐我回来了。

珠帘挑起,玉珠相撞发出清脆的叮咚声。

已经十三岁的明茹开始抽条了,身高与云知平齐,脸颊还有微微鼓起的弧度,笑起来眉眼弯弯的模样十分讨喜。此刻她圆润的杏眼亮晶晶的,闪着八卦的光芒,翘起的嘴角有了要咧开的趋势。

季云知合上书,手往旁边拍了拍示意她坐过来,明茹动作很快的挤上软榻了,拉着云知的衣袖开始絮絮叨叨今日乐陵伯府寿宴的事。先是感慨了一番乐陵伯府下了血本,细数从器皿杯具到装饰摆件,从茶水点心到餐前餐后的沃盥礼。

“还有那糟蟹,个头有这么大!”明茹伸出两只手比划,“咱也不是第一次参加乐陵伯府的宴席,这么大排场的还是第一次见”

“乐陵伯府周家双喜临门,外头也早传遍了。一是老夫人整寿,二是七皇子诞生。乐陵伯府的姑娘进宫七年了,前些日子平安诞下七皇子,一下子从正四品的美人跃升为正二品的昭媛,要知道如今陛下的后宫已经三年无子嗣诞生,所以陛下才如此嘉奖周昭媛。”云知被逗笑了,曲肘半撑着脑袋笑言,“虽说只是恩赏周昭媛,想来周家人也是与有荣焉。”

季明茹短暂的停顿喝了几口晴雪奉上的茶水,接着道,“可不是嘛,席间周家的玉琼姐姐像只骄傲的孔雀,张口闭口都是宫里她的昭媛姑母如何如何,惹得向来腼腆含蓄的玉玲姐姐红着脸扯妹妹的袖子。坐那一圈的都是平日里相处不错的姐妹,也是很给面子的捧了几句。”接着她竖起食指,脸上满是期待共鸣的激动“只一人在那阴阳怪气”

“可是忠武将军府的陈妙仪?”季云知配合地回应。

“对咯”季明茹拉长音调。她逗趣的腔调引得云知噗嗤笑出声,明茹有些奇怪的看着她,云知摆摆手示意她继续。

“那个陈妙仪成日里端着一副宗室贵女的姿态,高高在上的,凭什么啊,靠她父亲就领着一个四品武官虚职?还是她那个连爵位都没混上的五服以外皇室旁支的外祖家?过五等者等同庶民,流于外都自行谋生。她外祖家早三代起就已经是五服以外的族亲了,这算哪门子的宗室啊。”

季明茹叭叭地一通输出,还翻出了陈年旧事,不外乎是当年初到鄂州,季云知这个永嘉县主的名号过于响亮了。让陈妙仪这个“宗室贵女”的架子端不起来了,尤其是云知算起来还不是正宗的皇家人。当面她碍于身份倒是恭敬有礼,背过身就开始酸言酸语的。时间长了,云知也七拼八凑的听全了。

当今陛下的胞妹庆阳长公主的义女,破例册封的永嘉县主。足够让人眼红。

姐妹俩叽叽喳喳的闲扯了一个下午,一起用了晚饭,季明茹又赖了小半个时辰才回自己的西厢房。

养病的日子如往常一样,除了不曾到祖母那里晨昏定省,云知每日里就是写写画画,偶尔兴致来了就和明茹合奏。某日的午后,明茹正兴致勃勃地抱着琵琶弹奏她谱的新曲,才拨弄几声,正院来人说主君和夫人邀二位姑娘商量要事。两人一头雾水的踏进正院,一脚刚踩上正房的台阶就听她们的好兄长一言拍板“……即刻回京……随行护送……”而后还穿着紫色官服,眉头紧锁,嘴角绷直的的季从延撩着衣袍大步踏出,和姐妹俩打了个照面。

“让你们嫂嫂说,为兄还有急事”经过两个妹妹身旁略作停留抛下一句就走了,襟飘带舞,步履匆匆的。

长嫂林氏跟着走到门口,看见她们两个以及丈夫的背影,蹙着的眉头舒展,微微笑着招手,语气温和道“三娘,四娘来了,快进来”待两个小的乖乖坐好,林氏三言两语的简述,京城府邸的管家来信,说入秋后二公子的身子愈发差了,高烧后便是整日的昏睡,太医的药治标不治本,方姨娘慌了神,着人来信让拿个主意。

她手搭在季云知手背上,缓缓开口:“早些时日你兄长便说他在播州寻到了一位大夫,还找了好几味珍贵药材,估摸着后日便到鄂州。原先是预备着等年底你兄长的调任令下来了再一起回京的,不曾想二郎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我们也忧心有个好歹。所以叫你们来,一是我们等不到年底你兄长调回京城了,况且我胎相不稳不便出行,思虑再三还是让你们姐妹俩先回京。二来,那个薛大夫将近古稀之年,身边只带了一个孙女,我们的意思是,你和明茹即刻收拾行囊,陪同薛大夫回京,路上好有个照应。让蒋忠廉护送你们回京,他从前是父亲一手培养起来的,自家人用得放心。他手底下的人也是个个身手了得,定能护你们周全。”

季云知听到二哥哥不好的消息,心里一沉,难怪已有月余不曾见他来信了,明明当年离京时约定好了每月来信一封的。

思及此,云知郑重颔首,“兄长嫂嫂已打点妥当,云知无不应承。”明茹跟着点点保证会乖乖的听阿姐的话。

林氏望着两个女孩儿安静乖巧的模样,手里还捏着信笺,微不可查的叹了口气。略微调整后让丫鬟去安排回京要带的人手,自己则转身回内室找个大荷包,塞了几百两银子进去交到云知手里,“拿着,路上打点也好添置东西也罢,总归方便些。我还会安排几个得力的婆子守着你们,有什么事让她们出面,你们两个小姑娘尽量少露面。”

尽管准备得还算齐全,但林氏也难免忧心,打发两个女孩儿回屋后,灌了一碗安胎药就亲自操持去了。

……

西跨院因着主子的一声令下,下人正热火朝天的忙活着,进进出出的搬着。云知吩咐晴雪先紧着收拾贵重的、贴身的以及日常用的。但在鄂州生活了两年多,云知和明茹姐妹俩的箱笼大大小小的还是堆满了西跨院。出行那日,再加上林氏添置的行李,安排的下人仆妇,满满当当的挤了两大船。

鄂州是整个长江干流上最繁忙的一个洲港,江淮两地的税收、商品要运往京城必经鄂州。渡口边,往来皆是送行的,季家一行人混在其中不显突出。今日风有些大,江面的水雾逐渐散开,晨曦映衬着水面,浮波的舳舻把层层波浪推开,像是一匹铺展开来的橙红的绸缎。

长嫂和祖母正拉着云知和明茹一遍遍的叮嘱,末了,又是交代随行的几个婆子一定要护好主子。季从延则在薛大夫那里赔礼致歉。

“舍弟的病有劳薛老多费心了”季从延郑重的拱手道,“原该为薛老准备席面接风洗尘的,只是舍弟病情恶化,承远实在担忧,是以厚颜恳请薛老即刻进京,望薛老海涵。另外,拙荆为薛老以及薛姑娘准备伺候跑腿的丫鬟小厮,还请薛老莫要推辞”

白花胡子的老头精神矍铄,捋着胡子笑呵呵道“国公爷客气了,也多谢尊夫人的安排。承蒙国公爷厚爱,老朽定当穷尽毕生本领医治令弟。”二人一来一往,客气有礼,一时气氛大好。直到仆人告知该启程了才互相辞别。

又是一番关切叮嘱,季云知携妹妹向兄嫂辞别,登上了回京的船只。

季明茹同薛大夫的孙女薛婷一见如故,二人年纪相仿,且都是活泼的性子,一上船就玩一起去了,现下正凑一起吃果子说悄悄话。

季云知拒绝加入两个小妹妹的茶话会,煮了一壶花茶,继续看那本没看完的游记。在船上活动范围小,很枯燥乏味,季云知是个安静不爱动的性子,平日里最大的活动就是跳舞了。

所以在船上的几日,除了船只随风浪颠簸,季云知还挺适应的。而明茹和薛婷把能玩的都玩遍了,还上手教薛婷弹琵琶。

“等等,呃…你为何要扣琴弦呢?”

“我在‘带音’”

“手法不对,要这样”季明茹又示范了一遍。

薛婷点头,然后…噔~尖锐又绵长的一声

……

季明茹哈哈笑了两声收起琵琶,当即决定把人拉出去甲板在蒋忠廉的另一侧悬了根鱼竿钓鱼。季云知当时还说行船惊动鱼群,怎么会钓到鱼呢,端看蒋忠廉从提上来就空着的木桶。不料一盏茶的时间,季明茹就兴奋地呼唤着云知,手上吃力的拉扯鱼竿,她的丫鬟丹儿也上前抓住鱼竿帮忙。还真有一条傻鱼撞她鱼钩上了,足有四斤重的鲥鱼!去掉鱼钩的大鱼还在甲板上狂拍鱼尾,水渍晕染成一团。

不止季云知惊呆了,全程目睹的蒋忠廉看得瞠目结舌。一个身长八尺,壮硕如牛的中年男子,欲言又止地跟在穿着粉嫩衣裙,盘着双螺髻的小姑娘身后。

季明茹和薛婷正围着扑腾的鲥鱼热火朝天地争论着是清蒸好吃还是红烧好吃,一片阴影投下,她困惑的仰头“蒋二叔,你跟着我作甚”。蒋忠廉左顾言他,耳根罕见的透着微红。

“炖汤吧,也顺便给蒋二叔分一碗尝尝”季云知好心的提个建议,顺便终结话题,拯救可怜的蒋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