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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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世相之上的疏淡

宋代流行水墨画,晋唐那种花红柳绿的青绿绘画不再是主流,把世间的所有色彩收纳在黑白两色中,用一种最简单的形式,来表达最丰富的思想(但也有例外,如王希孟反其道行之,画出著名的青绿山水图卷《千里江山图》)。我在《在故宫寻找苏东坡》一书里说:“宋代的文人画家,把世界的层次与秩序,都收容在这看似单一的墨色中,绘画由俗世的艳丽,遁入哲学式的深邃、空灵。”[12]

这种审美趣向的改变,不知是否与这些以雪为主题的绘画有关。因为那些以雪为主题的绘画,纵然设色,颜色也是褪淡的,像王诜的《渔村小雪图》卷,首次将金碧山水的着色方法引入水墨画,大胆地使用铅粉以示雪飘,在树头和芦苇上还略略染上金粉,突破了传统雪景的表达方式,使得山水雪景在阳光照射下显得灿烂夺目,但作品的基本色调仍然是旷淡的,清新明净,一片皎洁,几近于黑白,不像唐画那样秾艳缛丽,如张彦远在《历代名画记》中所说:“草木敷荣,不待丹碌之彩。云雪飘扬,不待铅粉而白。”[13]或许,宋代雪图,就是中国绘画走向黑白、走向抽象的过渡。

于是有了苏轼、米芾、米友仁,有了他们超越在迷乱世相之上的疏淡与抽象。嘉德刚刚拍卖了四个多亿的苏东坡《枯木怪石图》卷,看上去(只能从图片上看)很像日本阿部房次郎爽籁馆收藏的那一卷,很可能是苏轼唯一存世的绘画真迹。亦因为可能是唯一存世,没有参照系,而难以确认它是否真迹。但它笔意简练萧疏,不拘泥于形似,还是可以看出苏轼的追求。郭熙绘画里的岩中枯树,被简化为石与木的组合,古木繁枝,也被简化成几根鹿角形的枝丫。虽然那不是画雪,却不失大雪的荒寒寂寥,那种意境,与宋代的雪景图,是贯通如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