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勇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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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宋画里的千峰寒色

《水浒传》是明人的作品,宋代的人都没有读过《水浒传》,但一入宋代,中国绘画就呈现出大雪凝寒的气象。像郭熙的《关山春雪图》轴、范宽的《雪山萧寺图》轴、郭忠恕的《雪霁江行图》卷、许道宁的《雪溪渔父图》轴、马远的《雪滩双鹭图》轴、佚名的《寒林楼观图》轴、佚名的《雪涧盘车图》页、王诜的《渔村小雪图》卷、梁师闵的《芦汀密雪图》卷、南宋李东的《雪江卖鱼图》、李公年的《冬景山水图》轴等,都是以雪为主题的名画。其中最为人熟悉的,应当是宋徽宗赵佶的《雪江归棹图》卷。画面上延伸的是北方的雪景江山,蔡京在跋文中描述它:“水远无波,天长一色;群山皎洁,行客萧条;鼓棹中流,片帆天际;雪江归棹之意尽矣”。全图不着色,“以细碎之笔勾勒、点皴山石,淡墨渲染江天,衬映出皑皑雪峰”[3]。直到清代,阮元仍在《石渠随笔》中对它赞不绝口:“笔极细秀,气韵深静,展阅之,觉江天寒色逼人,瘦金书极劲。”[4]

雪景,突然成了宋代绘画的关键词。以至于到了明代,画家刘俊仍然以一幅描述赵匡胤雪夜访赵普的《雪夜访普图》轴,向这个朝代致敬。

这在以前的绘画中是不多见的。晋唐绘画,色调明媚而雅丽,万物葱茏,光影婆娑,与绢的质感相吻合,有一种丝滑流动的气质。你看东晋顾恺之《洛神赋图》卷、隋展子虔《游春图》卷、唐无款《宫苑图》卷、五代董源《潇湘图》卷,都是春天或者夏天,阳光明媚、万物婆娑的样子,南风一二级,刚好可以摇动树枝,让身上的薄衫微微飘起。画中的风景,光感强烈,画中的人物,表情却一律娴静柔和(如顾恺之《列女图》卷、唐周昉《挥扇仕女图》卷、五代周文矩《文苑图》卷,以上皆为北京故宫博物院藏),有如明月一般的静穆雍容。

到了宋代,绘画分出了两极——一方面,有黄筌、黄居寀、崔白、苏汉臣、李嵩、张择端、宋徽宗等,以花鸟、人物、风俗画的形式描绘他们眼中的世界,田间草虫、溪边野花、林中文士、天上飞鹤,无不凸显这个朝代的繁荣与华美;另一方面,又有那么多的画家痴迷于画雪,画繁华落尽、千峰寒色的寂寥幽远,画“淮南皓月冷千山,冥冥归去无人管”[5]的浩大意境,画“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清旷虚无,似乎预示了北宋时代的鼎盛繁华,最终都将指向靖康元年的那场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