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天空和大地一片灰白。天地之间灰色的边界线上浮现出红色的意大利斜体字。
Welcome to riverside cafe SUN's.
这里的单词“SUN”是指儿子，还是指太阳？不管它指什么，那都是他不想见到的店名。
秋内静走在灰色的路面上。
冰凉的水滴击中他的脸颊，他停下脚步，仰望天空。雨点渐渐密集，他瞬间被雨声包围，T恤很快被雨水打湿，贴在他的身上。秋内慌忙环视四周，却找不到一个可以避雨的地方。于是他回过身，跑向刚才路过的有红色字母招牌的那家店。乐卡克牌跑鞋摩擦地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那从短裤裤腿里伸出的双腿不断交替着抬起，迎向从天而降的雨水。“SUN”这个单词在他的视野里上下跳动，渐渐变大。他一口气跑上咖啡店露台的台阶，打开嵌着玻璃窗的木门。
瞬间，他的头顶上发出尖厉的响声，秋内吓得缩起了脖子。
“哎哟，吓我一跳！”
柜台里的中年男人叫了一声，朝他看过来。那个人有一头稀薄的白发，身穿长袖白衬衫，系着领结，白衬衫外面套着一件黑色马甲。秋内一看便知那个人是咖啡店的店主。他隔着眼镜把秋内从脚到头打量了一番，继而看向秋内的头顶上方，目光停在那里。秋内抬头看去，发现门上装着一个铜铃，铜铃正在轻轻摇晃。
“欢迎光临！”
等到铜铃完全安静下来，店主才重新看向秋内。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外面突然下雨……”
秋内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不禁咽下了后面的话。秋内好像在哪里见过这个店主，但是想不起他究竟是谁。店主平静地看着秋内，眨了眨忧郁的眼睛。
“您是一个人来的吗？”
“啊？”
“请问只有您一位吗？”
“啊，是的，只有我一个人。”
秋内平时很少独自走进餐饮店，因此有些紧张。每次去大学附近的家庭餐厅或车站附近的快餐店，他都是跟朋友在一起的。
店主请他坐到吧台边。秋内揪起贴在胸口的湿T恤，坐到了黑色的吧凳上。他再次偷偷打量店主的脸，觉得他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莫非秋内认错人了？店主可能只是长得像某位演员或名人。
“请慢用。”
店主隔着吧台，递给秋内一块黑色毛巾。秋内觉得店主的声音也有些耳熟。
秋内接过毛巾，擦了擦被雨水打湿的脸和头发。
“您想吃点儿什么？”
“哦，我喝点儿东西就行。”
“本店有多种饮品。”
“嗯，那就给我一杯咖啡吧。”
“我们这里有热咖啡和冰咖啡。”
“那就热咖啡吧。”
秋内正好被雨淋得全身发冷。
店主背向秋内，使用咖啡机制作着咖啡。
这是一家狭长的咖啡店，厚重的木制吧台笔直延伸，旁边摆着十个吧凳，咖啡店最里面有一组独立座位，一张圆形玻璃茶几的四周放了四张看起来很舒服的皮质沙发。店里只有秋内一个客人，是所有的私人咖啡店都这样冷清，还是只有这家店门可罗雀？秋内不太熟悉附近咖啡店的经营状况，因此不能肯定情况究竟如何。
吧台内装了一排柜子，摆放着各种金属器具和餐具。柜子前方还有一个黑色吧凳，上面放着小小的老式电视机。此时，电视机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是一看画面就知道，它正在播放某个新闻节目。可能是电视机的信号不太好，其画面一直在闪烁。
“这东西坏了，有些不好用了。”店主注意到秋内的目光，解释了一句，然后轻轻地笑了一声，“电视机很碍眼，是吗？我这就关掉它。”
店主缓慢地走向电视机，秋内连忙说了一句：
“没关系，开着就好。”
店主轻挑眉毛，转身继续准备咖啡。
雨声淅淅沥沥地渗透进来，除此之外，店里只有店主操作咖啡机发出的轻响。秋内的眼睛盯着电视机的画面，一动不动。电视机正在无声地播放报道。
“在那里快乐地生活……”
“二楼前方的窗户……”
“玄关旁的狗屋……”
“就像等比例缩小的房子……”
秋内只看女播音员的口型，就知道她在说什么、在报道什么。
“让您久等了！”
店主将一只白色咖啡杯放在秋内面前。这时，电视机画面突然剧烈地晃动起来。播音员的脸宛如高温下扭曲变形的玻璃，一只眼睛异常膨胀，像狠狠瞪了秋内一眼，接着，表示无信号的“雪花”覆盖了整个电视机屏幕。
“啊，可能是因为下雨天信号不好，电视机才这样的吧。”
店主抱着胳膊，凝视着电视机画面。现在已经无法分辨屏幕上有什么。“雪花”中不时出现模糊的轮廓——人的脸、狗的身体、三角形的屋顶。
“我还是把它关了吧。”
店主用苍白的指尖按下电源按钮，电视机画面立刻转暗，屏幕上留下了一片灰色的残影。那残影转瞬即逝。
“这东西太没用了。”
店主微微噘起下唇，用抹布擦了几下手。接着，他的身高毫无征兆地矮了许多。秋内吃了一惊，忍不住伸头去看，原来店主刚才是坐在了柜台里的纸箱上。
“怎么了？”
“啊，不，没什么。”
店主在纸箱上盘腿坐下，从马甲口袋里掏出一本小书，“哗啦哗啦”地翻了起来。那本书的封面满是褶皱，应该是本很旧的书。由于角度问题，秋内看不见书名，只看到有个“犬”字。他不禁想：这家店的名字和这本书的名字，看起来都有些莫名其妙。
秋内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想转换一下心情。
这家店看起来装潢十分考究，因此他期待能在这里喝到不错的咖啡，然而杯子里咖啡的味道实在是一言难尽。是因为那咖啡的味道太淡了吗？秋内看了一眼咖啡杯，杯里液体的颜色与普通的咖啡无异，但味道不像美式咖啡。他又喝了一口，仔细品尝，白开水的味道充满他的口腔。这东西卖多少钱呢？
柜台上立着饮品价目表，秋内拿起来看了一眼。
“一百……”
他吓了一跳，这里的咖啡只要一百二十日元，比连锁超市卖的咖啡还便宜。
“我觉得应该值这么多。”
捧着书的店主看着他，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
“什么？”
“汇率。”
秋内无法理解店主话中之意，想等他说下去，可是店主已经低下头，看起了手中的书。这究竟是一家什么店？这里既没有其他客人，咖啡又不好喝，店主还总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然而，外面正下大雨，他只能坐在这里，等待雨停。
秋内放下咖啡杯，再次环顾四周。店铺最深处唯一的沙发座正对着一扇封闭的玻璃窗，一米见方的玻璃被十字形木框分割成四块，借着窗外昏暗的天光，他可以看到外面有一条水流湍急的河。
“这家店只有景色还不错。”店主头也不抬地说。
“不巧，今天下起了雨。您别客气，在这里多坐一会儿吧。若是咖啡不够，我可以给您续杯。”
铜铃响起，门口的雨声突然变得嘈杂。
“京也？”
他的大学同学友江京也走了进来，与秋内一样，他全身都湿透了。
“咦，秋内？”
京也扬起眉毛，似乎也吃了一惊。
“你也在避雨吗？外面的雨好大啊，天气预报好像说是阵雨。”
京也背后猛地闪过一道白光，那应该是闪电。白光照出京也身后的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发出了甜美的声音。
“京也，快进去呀！”
“啊，抱歉！”
京也侧过身，同样全身湿透的卷坂弘子走了进来。她用指尖撩起贴在脸上的长发，冲秋内笑了笑。
“秋内君，好巧啊！”
接着，弘子向后转身，朝另一个人喊了一声。
“智佳，你也快进来呀！”
“啊，羽住同学也在啊……”
秋内突然有些坐立不安。
羽住智佳低着头走了进来。她穿着一件朴素的白色T恤，被雨水打湿的T恤紧紧贴在她的身上。
“静君……”
智佳抬起头，额前的湿发微微晃动，雨水滴落在地板上。
“京也、弘子、羽住同学……你们怎么凑在一块儿了？”秋内勉强地挤出了一丝笑容。
京也回答道：
“没什么，本来想去……那里，但是突然下起雨了。”
雷声轰然炸响，盖住了京也的声音。秋内正要追问，却听见另一个声音响起。
“各位请慢用。”
店主站在吧台里面，为新来的客人递上了毛巾。那些毛巾跟秋内刚才用的款式相同，都是黑色毛巾。三个人各自道谢，接了过去。
“对不起，我们把门口弄湿了！”智佳一边擦头发一边对店主说道。
店主笑着摇了摇头：
“没关系，刚才这位客人也一样。”说着，他用调皮的眼神看着秋内。
“既然各位彼此认识……不如到里面坐吧！”
“对啊，咱们一块儿坐吧！”京也把毛巾捂在脸上，发出模糊的声音。
秋内拿起自己的咖啡杯，带头走向店铺尽头的四人沙发座，他挑了那张靠近窗边的沙发坐下。木框隔开的玻璃窗外就是那条昏暗的河，河水的水量似乎比刚才更大了。
不一会儿，三个人擦拭完身体，踩着“吱嘎”作响的木地板走了过来。京也点了一杯黑咖啡，弘子和智佳也点了同样的饮品。
等老板转身离开后，正对秋内的京也低头喃喃道：
“自从守夜结束、一起吃过饭后，我们四个人就……”
与他并排落座的弘子闻言，转头看向京也。与此同时，秋内旁边的智佳倒吸了一口气。京也没有把话说完，而是看着两个人，不服气地哼了一声。
“为什么摆那样的表情啊？事情已经发生了，何必这样呢？如果总是回避这个话题，今后咱们都别想说话了！”
弘子和智佳都没有回话。
秋内开口说道：
“你说得有道理！”
“对吧！”京也苦笑了一下。可是，秋内接下来的话让他的表情凝结了。
“我们的确应该好好谈谈。”
“不，秋内……”京也不自然地紧绷着脸，“我不是说……”
秋内将目光移开，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我们应该搞清楚，我们中间是否有个杀人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