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再见旧时光(一)
路明非绕着烟雨胡同转了三圈才避开门口的看门大爷。
刚在楚子涵那边还表现得意气风发的他,刚起步就被打回原形。倒不是看门大爷对他有什么意见,而是他之前把看门大爷的十年爱车给始乱终弃了。
路明非弓着背,脚步声像是急促的雨点打在鼓面上,一轱辘就上了楼。若是往常他走得这么急促都是偷偷出去上网忘记了时间,而现在他却是想要脱离这个家庭。
上到三楼的时候路明非差点习惯性地跑到天台吹吹风,就在这时,叔叔家的门打开了。
路明非一转身,竟看见小胖墩路鸣泽,他叼着根士力架走了出来:“一个暑假天天有莫名其妙的人上门,我还不如出去住嘞!”
说完,他朝路明非翻了个直达天花板的白眼,把包往肩上一甩,大脚丫子将AJ撑成了一对船,走起来地动山摇……还顺拐了。
路明非十分茫然,不明白刚回来的自己又哪得罪他了,这小子不是最烦自己和他共享一个房间吗?我出去溜达了这么多天不是应该乐疯了才对吗?
进门一看,才意识到这小胖子针对的不是他——叔叔家里来了个消瘦的大叔。
大叔看着和叔叔差不多年纪,但更加干瘪瘦小,双颊凹进去像个猴,透着几分阴暗和可怜巴巴,还有一丢丢的眼熟。
路明非还没来得及细想他是谁,大叔就扶着沙发站起来,“噗通”一声给他跪下了。
路明非头一次遇上有人对他行如此大礼,吓得他扶着门框第一反应是回头看——他以为这大叔跪的是别人,比如他身后正站着一个满脸写着“都给哀家跪下”的楚子涵。
当然不会有,这是他自己的战场,也许是太过紧张,他甚至感觉有人拍着他的肩膀催促他——“去吧,虽然卑微如尘,但也是你将要失去的。”
幻听?路明非愣了一下才手忙脚乱地跑过去扶他。
“有、有有有话好好说,您这是干什么!”
这大叔恐怕都不过百斤,路明非弯腰去扶,触手是一把憔悴苍老的骨头,摸起来像个被虫蛀空的旧门框。结果一个用力不当,像拔萝卜一样拔了个人仰马翻,这是给我干哪来了?这还是我家吗?
“路明非!好啊你,几天不回家,一回来就派人整我是吧?!”
婶婶嘹亮的穿脑魔音一波一波席卷而来,中年发福的脸上写满了刻薄,立刻让路明非找回了对这个家的熟悉感。
“不是,大叔你先起来啊!”唯一不熟悉的只有地上这抱着自己大腿的大叔。
“这是搞什么,这是搞什么?”下班回来的叔叔先是看见几天不见人影的路明非,还没来得及高兴,就发现家里还多了一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哥们儿,还和自己侄子在地上“打滚”,顿时就感觉天塌下来了!
“出去!出去!”婶婶抄起阳台的扫帚就冲了出来,声音又提高了八度,中年泼妇可没有起手式,招招都往人脸上招呼。被惊动的邻居们齐刷刷打开门,探头探脑地看着这一家子,听说这人是来找路家那个寄养孩子的,上来就跪,好似太监迎回太子爷。
“老婆,别别!别!”叔叔抬手欲拦发疯的扫帚,但晚了一步……
“袭警啦!”听八卦的人群中不知谁兴奋地叫了一声——婶婶的扫帚扫过地上的大叔,擦过后仰的路明非,最后不偏不倚地落在了上门的民警脸上。
……
“阮同志,”民警充当了话事人,“他是小辈,你上来就搞封建主义那套,不是折煞他么?”
然后他满脸灰尘地扫了一眼战战兢兢的叔叔婶婶,“袭警我可以当是误会,但家暴应该是跑不掉了。”
这时候,路明非大概已经猜出了这瘦大叔是谁。
“真的,民警同志你可不要骗我,我有心脏病刚出院,要是出个好歹,到时候你的良心和我的冤魂都不会放过你的……”
就这阴气森森的说话方式和不知好歹的道德绑架,路明非已经大概猜出了这大叔是谁。
果然,民警说:“这位是阮软的父亲,之前路明非同志在老溪口撞破了一桩贩货案,事后阮软同志的口供,啊不是,线索,为我们的扫黑除恶行动提供了不小的帮助,真是自古英雄出少年啊,哈哈。”
路明非突然觉得这民警也是个牛人,不是每个人目睹了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自己脸上还挨了一扫帚还能保持冷静的。
“警察同志,别提啦,我实在无地自容,”阮爹说话跟他儿子一个调,“我都听我家那混小子说了,事实根本不那样,我真怕我以后死了下去,都得躲着我老婆走。”
看来阮家人都是封建迷信入脑了,三句话不离生生死死。路明非心想。
“民警同志,你到底是过来做什么的?”叔叔表情很尴尬,他在楼下就看到了警车。当时他脑子里就有一个猜测:莫不是明非出事了?连着三四天不见人,就算他是个迟钝的大老爷们也坐不住了,但婶婶却觉得路明非这是在摆谱,或者说本性暴露,反正就和他爹妈一个性子喜欢在外面野!
而这个无所事事爱显摆的男人从来都不敢得罪老婆,最后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一开始是来给路明非同志送锦旗。”民警先是笑笑,从公文包里取出个圆筒,“可是这里好像没有能挂的地方。”
圆筒又塞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调解申请书和中止声明书。
“路明非,原来是这样。你看我不顺眼想走是不是?你了不起,出去一趟就能找几个人来搅事,想踩在我头上是不是!你就欺负我好啦!我……”
到了这一步,婶婶终于反应过来了,批头散发地大骂,“我这么多年缺你吃穿了么?你这么对我?”
亦是同时,小胖子路鸣泽穿着他撑成小船的AJ回来了,他刚出去外面炫耀了一圈,很惬意。然而刚进门他就和所有人大眼瞪小眼,他的体型乃至穿着都和沙发上坐着的小衰仔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空气仿佛凝固。
婶婶傻眼了,她知道路明非是个耙耳朵。收拾耙耳朵最好的方式就是更用力的敲打。路明非曾经把羞辱自己父母的学长暴打了,那时候婶婶冲过去按着他的头给对方道歉,还要替对方做值日,原因是不想负担太多医药费。
类似的事情,楚子涵也干过,只不过那时候苏小妍带着姐妹团冲到医院里把挨揍那人又嘲笑了一遍。所以楚子涵的QQ名很猖狂,叫“暴揍过中学扛把子”。
这事一想起来,路明非就绷不住笑出声,明明不合时宜,但就是控制不住。
“告辞。”他笑着说,然后在中止声明书上签了个龙飞凤舞的大名。
“明非你别!”婶婶这会儿害怕了。欲望是一条磨人的蛇,一开始婶婶花起钱来还会收敛,后来打来的钱越来越多,她也就学起了年轻人的超前消费。甚至还帮叔叔按揭了一辆宝马。
表面上乔薇尼是她的眼中钉,可她花起眼中钉的钱花得理所应当甚至还有点畅快。有什么比花仇人的钱养自己的儿子更舒坦的呢?
“警察同志,这个不作数对吧,小孩子闹着玩的不作数是吧。”她收敛起了泼妇的爪牙,讨好地凑往民警那边。
民警沉默了一会儿,说:“理论上讲,送养人的决定更重要。”
婶婶这才发觉,原来他们根本没有路明非爹妈的联系电话。这么多年,联络只靠那些用钢笔写在白纸上的信了,而且没有一次写过寄件人地址。
“所以,以后还能买AJ么?”路鸣泽后知后觉地问。
如果不是那双鞋已经被撑得老大,路明非真想叫他当场脱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