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款待自己》:你要有勇气,捍卫自己想要的生活
此时此地,时刻留心,活在当下。
人生就像一本书,傻瓜们走马观花似的随手翻阅它,聪明的人用心地阅读它。因为他知道这本书只能读一次。
——保罗
她的不快乐源于从来没有真正的活在此刻。
太阳是我们世界上最大的发光体,而月亮有暗夜中无法被忽略的皎洁妖娆。日升日落,月盈月亏,它们不仅为了提示时间,更是宇宙中真实而迷人的存在。当你意识到自己正感知这一刻的世界,就不再会认为自己无所事事了。
三月的傍晚,我开车带着千菊丸从郊区返城。6点刚过,我们拐上钟爱的右堤路。金色的太阳正逐渐变红,车和人比天冷时略微多些,但这仍是一条格外清幽的道路。两边是树林、河岸,或者田野,偶有村落民居,一切都和预想的差不多。后排车窗大开,车走得不紧不慢,除了道路限速原因,这样也更方便千菊丸吹风以及我感受这一切。那些路边的树林已经渐渐熟悉,像是朋友。我常常觉得它们不光姿态不同,性格也迥异。想象它们三三两两地凑在一起聊天,头碰头或者背靠背,微风中似乎能听到沙沙的低语。
这些感觉让我不觉微笑起来,很想知道它们在传递什么八卦消息,或者对每天驱车而过的匆匆路人有什么观感。可能它们很少注意我们吧,小鸟、蜜蜂、树下的草和灌木,以及泥土里的其他昆虫才是它们的伙伴,人类不要太自大了。虽然树被种下以后没办法自己偷偷跑掉,但这并不意味着它们真的在乎人啊。即便人类可以把树伐倒,就像一场谋杀,但在它有生之年的每一天依然会和云彩打招呼,随风雨起舞,对太阳微笑,在月光里安眠,并不对人有丝毫的敬意,除非,你懂它的世界。
但这个三月的温暖傍晚有点特别,一轮由金黄转为通红的太阳一直在我右前方,无论我走得快一点,还是慢一点,它就那样,在远处的天际线静静地看着我。同时,慢慢地把身后的天空调成由湛蓝、黛粉、嫣红混杂过渡的颜色,好像魔法。同时,一张脸庞更加通红更加浑圆也压得更低,慢慢快要触到远方密林顶端的树梢了……
此时,我正行车到一处开阔地带。路基下面是个开放式公园,远处还有篮球场。我把车停好,迅速拉开车门冲到路基边缘。千菊丸对我的“奇怪”举止习以为常,一声不响地端坐,面朝日落的方向,凝神屏息。明知道手机拍不出落日百分之一的壮美,我还是忍不住下车致意。在车里,即便开着窗,仍然感觉和磅礴的宇宙能量存有隔阂,但一下车,就好像站在落日面前,直面它的目光,也被它拥入怀中。额前的发丝被太阳吹来的温柔气息拂动,我能感觉到整个人都变得明媚——我被太阳今天在北纬38度地平线的最后一瞥照亮。它以光芒轻轻触碰万物,好像一种炼金术,为所有生命注入饱满能量,用以供给整个暗夜的消耗,直到明天,它重新以灿烂的晨曦唤醒你。
这是属于我的一种独特“充电”方式,那个时刻,你需要保持在场,以及保持开放。是的,我常常都在,但今天格外特别。一轮落日恰巧被恬静的乡野包围,树林和旷野疏密有致,而我竟然就在这里,多么美好。我凝视着西边的红日,目视着它无声地滑落1毫米,现在底端的圆弧已经被地平线上的树丛遮住一点,而我发现自己热泪盈眶。此刻美好得无法言喻,美到令我无法呼吸。如此令人叹为观止的魔法,居然在寻常的回家之路就地上演,如此奢华梦幻,难道不算是老天的厚爱吗?作为老天的孩子,难道不应该因为自己被爱着而深深感动吗?我发了微信朋友圈,但其实只是写给自己,记录今天在右堤路的奇遇。2020年3月17日18:12,这个时刻理应被记住。对我而言,那个漫长的瞬间,因为喜悦的泪水而成为某种永恒。
深夜,再次打开那张“原况照片”,我用手指按住屏幕,一只喜鹊的剪影从照片的右侧入画,一直飞到左侧,简直神来之笔。感谢手机的“现场”功能,让那个美好时刻短暂复活。天机时时在泄露,我笑了,并且再次落泪。
肯定有人会说我小题大做。落日而已,每天都有啊。是啊,每天都有,而且每天不同。如果你像珍爱古董一样钟爱能量,你就会发现其中幽微神秘的变化。当然,说这话的人大概会错过所有的生命能量,而不只是某一天。他们如此轻慢,显然对自己错过了什么一无所知。
但假若你能陶醉于美景,并为之惊叹,甚至还会在心神释放之余花点时间思索你所看到的一切,那么你就是真正深深地参与了自己的生活。
美国伟大的女作家雷切尔·卡森在她未完成的遗作《惊奇之心》里写到过一个深深打动她的美好夜晚。
“我从来没有见到它们这样美丽过:雾蒙蒙的银河流过天空,星座的形状清晰明亮地显现出来,一颗耀眼的行星低垂在海平线上,偶尔一两颗流星一路燃烧着进入了地球的大气层。”
她接着写:“我突然想到,如果这是一个世纪或者一代人只能看一次的景象,观众将会蜂拥而至,来到这个小小的海角。但是,一年有许多夜晚都能看到这番景象,因此住在小屋里面的人,可能从未察觉天空之美,因为他们几乎每晚都能够看到,反而可能永远都不会看到了。”
当然不仅仅是落日,只要你愿意,风景原是随处可见的。你需要的观察工具仅仅是一颗饶有兴味的心——我们也可以把它称为孩子般的好奇心。有了它,生活很少会是乏味的。
2018年初夏,下班时分,我在地铁上看到一位盲人。这位瘦高个子的中年男士,戴墨镜,手持盲杖。他要下车,往车门方向去,然后撞到了其他人。在并不非常拥挤的公共场合,身体接触是很失礼的行为。被碰了一下的短发女士有些愠怒地回头打量,见是一位盲人,立即换上关怀的神色,问他是不是要下车,并提示他,列车到站停靠会换开另一侧车门。短发女士一边护送他转身往另一侧门口走,一边询问,大意是要不要换车。两个人像朋友一样轻轻交谈,面露微笑。及至列车到站,短发女士和盲人一起下车,大概是不放心,索性护送他到对面的月台,一副轻松平常的样子。
这个小故事发生在一座南方城市,对这座繁华的都市我仅是过客。但故事中的他们实实在在地温暖了一个旁观者:人丛之中,既能保持距离,又不疏于帮助,这样的熙攘让人心安。这座城市,是香港。不过有趣的是,当时猫头鹰先生全程站在我的身边,但他居然对这个盲人的故事完全没有觉察。当我讲给他听,他几乎惊讶了: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我也在啊。
是啊,你也在场。可是,你真的在场吗?你的神识、注意力,一直保持在场吗?
我们只要稍加注意就不难发现,作为重要通勤工具的地铁经常负责分发有趣的片段。多年以前,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和朋友在伦敦闲荡。那天地铁很空,车厢里一个身穿西装的高个子中年绅士被醉醺醺的怪咖纠缠。他走到哪儿那个人就跟到哪儿,一直凑过来唠唠叨叨,满脸愤愤不平。他再走,那个人依然“贴身护卫”。他索性打开报纸,埋头进去,但显然没法认真阅读。一切仍在僵持之中,直到列车再次停靠,而那个醉汉发现自己坐过了站。他又咒骂了一句(这回应该是对自己),趁车门没关上前拔腿就跑,但最终还是被车门夹了一下。车厢里发出几声善意的轻笑,有人问读报纸的先生是怎么回事,他耸耸肩,自我解嘲地笑,说自己根本不认识那个人,他从隔壁车厢躲过来,还是脱不开身。此后每每听人提起“英国绅士”,我眼前就浮现出这位一头雾水的先生和他的驼色格纹西装。
另外一次,稍显拥挤的伦敦地铁上,一个身着工装正埋头在报纸广告信息中找工作的年轻男人惊觉自己面前站着一位银发女士,连忙站起来,执意把座位让给她。小伙子个子很高,因为起身着急,顶着一头卷发的脑袋差点撞到手扶横杆。两人拉起家常,笑容荡开到周围,我注意到很多人的面容都柔软下来,我也是。
有人喜欢在等候的时候听音乐、看书、玩游戏,或者浏览社交媒体。这当然都是打发时间的好办法。但如果想要得到额外的乐趣,你必须活在当下,也就是保持你的神识和你的身体一致,同在现场。
我得承认比起经常在这些场合思索重要问题的高效率的朋友们,我是经常闲着一颗心的人,是随时保持在场,等待花絮叫号,然后迅速答“到”的那一个。
某次在航站楼的星巴克排队买咖啡,我忍不住笑出声来。猫头鹰先生不解地看我,我只好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复述给他。一对外国夫妇带着两个孩子,婴儿车里是妹妹,帮爸爸妈妈拿糕点的是哥哥。其实哥哥也不过四五岁吧,虽然一脸严肃的小大人样子。他端着盘子去拿咖啡搅棒,妈妈招呼他,他扭头时一走神,手里的盘子倾斜,两块巧克力布朗尼蛋糕滚落地上。他再溜一眼爸妈,发现他们并没注意到自己的动作,于是快速捡起蛋糕,掸了掸,装回盘子,若无其事地端回桌上。猫头鹰先生听完整个故事,也笑,目光逡巡着找到那个小男孩。
嘈杂的咖啡馆里没人注意这个男孩,除了我。我当然要为他保守秘密,不能搞砸了。但他的表情实在是太可爱了,我忍不住地轻笑也算是一种由衷的赞美吧。想想,假若他的碟子里装的是大理石蛋糕或者顶着蓝莓酱的奶酪蛋糕,结果可能大相径庭。所以,这个小伙子运气相当不错。当然,我的运气也很不错,他奋勇救回巧克力布朗尼的样子,让我的咖啡物超所值。
有时候我甚至怀疑,是不是因为保持时时在场的习惯,得到了“宇宙奖学金”,所以总被老天分发额外礼物,让我享用,并且等着听我发自内心的赞叹。那些时刻,那些片段,每每想起,总是莞尔。一些片段是电影,另外一些则像广播剧。
初夏的午后,那家永远宾客盈门、人声鼎沸的餐馆进入难得的宁静时光。餐厅吧台后面铜色的啤酒桶闪着微光,那位穿着雪白制服的大师傅好像入定一般,服务生们也各自寻个角落歇脚,对他们,这是难得的喘息时机。
一切都那么安静。
我刚吃掉一份炸鸡,心满意足地对着面前的黑咖啡。
一个念头慢慢从脑中升起——这里的安静完美得不真实,戏剧化的气氛弥漫在周围,一切布景都已搭建完毕,好像主角出场前的舞台……
我不知道这个念头是怎么冒出来的,但是接下来,谜底揭晓,主角出场了。
一个男人匆匆赶来,走到吧台前面的一张桌子旁,坐下。对面沉默的女士显然在等他。两个人讲话的声音不大,但也并没有故意压低嗓音。或许在他们看来,一两桌其他客人是完全可以忽略不计的。很有可能这位急切的先生根本没有看见我们。确实,我们是黑暗中的观众,而他们是舞台中央的主角。
大概是在谈分手,女方和颜悦色,态度温柔而坚决。我听到一句:“你可以找到更年轻更漂亮的女孩。”男的声音陡然提高:“我不要年轻漂亮的小姑娘,我就要你!”此时,我已是店内唯一的其他客人。我望一眼大厨,他仍在入定,一心不乱,但我看到他的脸色随着高八度的男声微微一凛——也许是我看错了。我把咖啡配搭的曲奇饼干放进嘴里,装作专注品鉴的样子——好的观众在紧要处应该懂得凝神屏息,万不可干扰演员的情绪。
“小点声儿!”女声优雅地提醒,好像终于发现了观众。
“那,咱们先回家吧。”男声还是挺洪亮。
男声拨电话叫车,另一手牵着女生,生怕她溜掉似的。我还是没有看他们,生怕他们尴尬,但后来发现似乎尴尬的只有我。两个人从我的目光中经过,男生微胖,中等身材,除了啤酒肚之外,无甚特征。女生身姿婀娜,一袭黑色套装难掩妩媚。从外貌上,完全看不出两人的年龄差距。
我长舒一口气,发现自己居然在笑。
每一次都要这样随餐附赠花絮礼包吗?对于离群索居的资深宅女,深夜谈心的节目主持人,这一出折射“人间百态”的爱之变奏,也算是科普教育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我在心中对老天抱拳致谢。
生活总是充满各种气息和乐趣。我们每个人每天都是在万花筒里醒转来。孩子们大都不会无视这个事实,除非受到诅咒。而成年人中大部分恐怕都被成功诅咒过了,因而变得难以享受生活本来的况味。
还是这间餐厅,我曾在早秋季节请朋友午餐,并且洗耳恭听她的各种牢骚。我们坐在户外的阳伞下,微风拂面,鸟语花香。麻雀们大胆地蹦跳到桌子近前来啄食掉落在地上的面包屑,甚至还有一两只直接落在空着的椅子上。这个时候,你的注意力怎能不被这些可爱的小家伙吸引呢?然而,朋友仍喋喋不休。她对生活颇多抱怨,永远没有满足,她的计划虽然一一实现,但结果总不尽如人意……爱情如此,事业也是如此。“你看,小鸟,就在你脚边!”我兴奋地提醒。“噢,是吗,真的。”她只是敷衍地扫了一眼,继续原来的话题。
她从海外归来,那是我们久别之后的重逢。我在餐桌前终于恍然大悟:她的不快乐源于从来没有真正地活在此刻。“设立目标—制订计划—实现目标—对目标失望—修改目标或者设立下一个目标”,这就是她的全部生活。过度使用大脑,却极少开发感官,这样以账面上的得失计算的生活,真的“划算”吗?
假若她知道我们吃饭的此刻,将是她人生中的倒数第二个秋天,她的想法会有所不同吗?会不会停止抱怨和计划,去认真体会一下干燥的暖风拂过皮肤的感觉,去深深地嗅闻一杯咖啡的香气,去打量一下周围美好而可爱的一切,包括那只到她脚边啄食的麻雀?
时光没法倒流,世事亦从无假设。一年多以后,在某个她未曾料想的时刻,她病重不治,带着深深浅浅的遗憾。但在我看来,她最大的遗憾是从未真正参与自己的生活。
在她走后,我常常回想起那个秋天晴朗的午后,我被阳光晒得麻酥酥的手臂,我们的谈话,美味的餐食,还有被烦恼包裹着的她对周遭的漠视。烦恼好像玻璃幕墙,硬生生地将她隔绝于美好之外。唯有叹息。
很多人就像我的这位朋友,他们挥霍自己唯一真正拥有的财富,毫不自知。这样的举动总是令我非常困惑——尽管不知道生命何时会走到尽头,但那天终会到来啊,怎么能像丢弃废纸一样随便浪费每个时刻呢?一个如此轻率处置自己生命的人,是多么的不清醒,如此这般,树立再多幸福人生的目标,又有什么帮助呢?要知道,幸福从来只属于清醒的人。
我们很难一直保持绝对清醒,但可以尽量拒绝幻象。当你明白心目中的重要性排序,做到这一点并不会太难,特别是当生活不尽如人意,把时间和心力花费在最重要之事上就显得格外紧要。你的勇气,一定要用来捍卫你想要的生活。
2019年5月27日凌晨,我拍了一张夜空的照片,在微信朋友圈写下:“此时,星空。木星亮得不可思议,头顶上还有一颗大角星。更别说那只镶了七粒钻石的大勺子了。一阵大风,把北京的夜空吹回到小时候。只有和亲爱的Happy(我十三岁多的黄金猎犬)一起散步,才能从容地看星星。”
当时,我并不知道亲爱的Happy的生命只余下两个月时光,我用尽一切办法想要医好它,哪怕能减缓些微病痛也好。还有就是,我珍惜和它在一起的每一天,每一天都如金子般宝贵。
其实,我的2019并不顺利,工作上遭人构陷,生活上还有额外重压。问题纠结成一团乱麻,迎头砸来,身心的疲惫可想而知。那是一个我连夏装都没有打开的夏天,一个我居然只穿T恤和运动裤就过完了的夏天。但值得骄傲的是,仍有很多美好时刻在我的独家记忆中熠熠放光。
人类没办法无限延长生命,但在我们每一次凝视天空,沉浸于黄昏的美好或者欣赏夜空里的繁星时,时光的脚步不觉慢了下来,于是,我们的生命也被偷偷拉长了。我们并不总是知道宇宙在演奏什么曲调,但此时它一定正在演奏。所以,保持在场,认真倾听。相信我,这永远不会让你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