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腔调
联众建在云楼村的西边，到了北郊马路，率先能见到公社时期废弃窑厂遗留的红砖烟囱。
原先砖窑建在村子西边的土坝。
黄卫东接手建厂之后，重新进行了规划，最终只留下烟囱孤零零地矗立。
黄卫东连喇叭都不敢按，临近路口就熄火催着顾思泽下车步行。
甥舅两人没敢声张。
老爷子的院子在东边的村口高地，站在副房的平顶上，进村的路线一览无余。
当初将眼镜厂的大门远离村口的八卦聚集地，也是有着一定的考量。
嘴碎人的多。
两人只好悄悄进厂，生怕动静过大被人认出。
顾思泽下了车，一眼瞅见院子里停着的海狮面包车。
说起来，这车还是买的二手，他也只坐过一次，提速快，减震不错。
只是边上还停着一辆得利卡，也不知又从哪个倒闭的手里买来的。
这两年，倒闭的作坊、工厂太多，曲杨的眼镜厂数量几乎减半，二手设备多到买不完。
“老唐怎么来了？”
黄卫东将他心爱的摩托停到专属车位，一脚踹开摇头摆尾表忠心的大黄狗。
老唐？
顾思泽瞬间了然，能让舅舅这么称呼的，想必应该就是千创的老总唐志刚。
对方在产业最困难的时候临危受命，非常有魄力地砍掉中低端产品消减成本，更是促成香江公司的注资。
经历改革阵痛后，千创从此稳坐曲杨眼镜行业第一把交椅。
重新站稳脚跟的同时，还彻底打开了外贸局面，产品的销路开始向国际市场转移。
舅舅厂里近年的出口订单，基本都源自两家的通力合作。
没等黄卫东有所反应，院子右侧办公楼的二楼走廊，传来豪放的招呼声。
“卫东，我可是等你很久了……”
“老唐，你来怎么不提前跟我说。”
黄卫东先是仰头笑着回应，随后眼神暗示顾思泽自行安排。
比起去年，唐志刚有些发福，头发抹了摩丝，身穿短袖衬衫还扎着领带，派头十足。
顾思泽只是愣了一下神，然后礼貌地打起招呼：“唐伯伯好。”
“哟——小天才也来啦。”
唐志刚红光满面地站在走廊上抽烟，他也就这半年没怎么见顾思泽。
前几年黄卫东还没单干的时候，经常带着自家外甥在厂里闲逛。
千创的人顾思泽见得不少，若论熟悉度，非唐志刚莫属。
“唐伯伯你们聊，我去车间转转。”
顾思泽没去打扰两位大老板的寒暄，招呼了一声直接溜进车间。
这两年不常来，他好多人完全不认识。
比起同期的作坊和工厂。
联众的生产布局，更像是后来的厂房。除了经营规模外，迥异的管理方式也时常引得客户啧啧称赞。
不同于其他厂的脏乱差，无论是板料还是金属料加工车间，只要站在车间门口一眼望去，整齐明亮的环境让人瞧着就舒坦。
机器生产设备，人员的精气神，种种因素综合起来，无一不彰显着两字。
专业！
顾思泽很少下车间。
焕然一新的厂房面貌让他略有自得，自己当初拟定的计划书，舅舅还是选择了依循，没有让他白费心思。
原以为不会听劝。
老实说，谁家挣到钞票不先享受享受。
哪有人赚到钱之后，第一时间会选择继续投产，岂不是傻子行为。
更新换代的计划能顺利实行，估计也是耗了很大精力。挺不容易的，毕竟是集体经济，人心是最难的那部分。
转悠完大部分生产车间，就剩下抛光滚筒的地方没去。机器研磨的噪音太吵，顾思泽没打算去凑热闹。
再者也没什么好看的，就一排滚筒机器在那转啊转。
实在闹得慌。
他正盘算回办公室蹭点好茶叶带回去，却恰好迎面碰见技术指导陈作富。
“陈叔——忙着呐！”
陈作富看到顾思泽，脸笑成了菊花状，他将手上的资料递给一旁的技术员，示意让人先走。
“思泽怎么来了？哦，我倒是忘了，是卫东去接你的？”
“是啊，说什么研究所的人要找我，陈叔，你晓得哪个不？”
陈作富的普通话带着浓烈的瓯城口音，刚来的时候顾思泽只能勉强懂个大概，听习惯以后就好了许多。
但是对方的语速一旦说快，那就只能两眼抓瞎，剩下的意思也就全凭猜想。
按理说，陈作富比顾思泽爸爸顾永华年纪要大些，顾思泽应该称呼伯伯才对。
可是陈作富却偏偏惦记与黄卫东之间的恩情，说什么也不肯。
“你说李工啊？他去你外公那边了，估计要待上一会。”
“……”
顾思泽诧异，陈作富的回答让他心生疑窦，去找外公？这人际关系这么复杂的。
陈作富忽然想起什么，似笑非笑地提醒顾思泽。
“哦——对了，一会唐总和李工要留下来吃饭，估计你要作陪，我去小厨房提前给你弄点垫垫肚子？”
顾思泽没有立即搭话。
他自忖，这是又要陪酒啊。
要不是黄卫东说得有鼻子有眼，他真怀疑今天是在给自己下套。
黄卫东的酒量算不上多差，八十年代敢南下跑业务的，除了胆量，还要有酒量。
架不住唐志刚能喝，堪称酒国英雄。
“别麻烦了，陈叔，路上我吃了几块烧饼。”
“那我带你转转？”
“不用，能去的地方我都去了，到底找我什么事啊，陈叔你真不晓得？”
“我不大清楚，具体的，等你吃饭的时候大概就知道了……”
陈作富故弄玄虚地卖着关子，领着顾思泽去自己的办公室休息。
先前他特意瞄了眼办公区的二楼，黄卫东办公室的门窗紧闭，应该开着空调在谈什么要紧事情。
自然也没有冒冒失失去打扰。
陈作富办公室在办公区的一楼，紧邻着传达室两个房间。
进了门，还没等顾思泽坐下，他一拍脑门，有些懊恼。
“你看我这记性，思泽你先坐，我去拿罐饮料……”
说完，也不等顾思泽答应，他就急匆匆冲了出去。
眨眼的功夫，陈作富返身进门，直接将两罐冰镇健力宝塞给顾思泽。
“我这条件比不了楼上，只有风扇吹，你可别介意啊。”
“客气了，陈叔。”
厂里经常有客户、外商还有领导莅临参观，常年备着各种茶水以及咖啡饮料。
该有的东西一应俱全，接待室和会议室都是采用讲究的材料布置，尤其是空调必不可少。
这些钱也没法省，毕竟外商业务考察的首要目标，就是你的生产环境和产出能力。
指望别人通过你邋遢的外表，了解你优秀的内在和美好的灵魂。
做梦呐——要想挣大钱，门面底子必须装。
腔调，也是实力的重要环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