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辛夷
深夜时分,整个南宫府都仿佛沉睡了,异常安静,南宫煜的房间更是静得有些冷清。他端坐桌前,桌上的烛火将他的面庞映得通红,他垂首静静望着跪在地上的长佶,良久,才喃喃道:“宛言,你走吧。”
长佶仰首望着南宫煜,有些不敢相信。
门“吱呀”一声开打了,玉伯带着一个包裹走进来,“公子,老奴以及准备好了。”
南宫煜点点头,玉伯将包裹放在桌上,而后缓缓退了下去。
“我们毕竟主仆一场,我已为你打点好了,马车就停在门口,包袱里有一些盘缠,你今晚就带着离开吧。”南宫煜望着长佶道。
“公子……”
“你想说什么?”平日里性情温和的南宫煜,今晚像是变了一个人,“你想说你是为了在下,才想要杀害舍弟的吗?你想说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在下?包括努力习武?”他望着长佶,眼中只有无尽的冰冷,“你觉得在下需要你如此好心吗?”
长佶眸中泛起盈盈泪光,她望着南宫煜,沉默半晌,才缓缓俯首向南宫煜行礼,她以头碰地,声音轻颤,“宛言拜别公子,公子的救命之恩,宛言永铭五内,来世再报。”
话音刚落,她缓缓起身,开门离去。
直到长佶走远了,南宫煜才缓缓抬首,望向她离去的方向,望着她的身影一点一点消失在夜色中。
长佶乘上离开南宫家的马车,玉伯帮她驱车,“姑娘打算去哪里?”
长佶喃喃道:“随便哪里都可以。
马车行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突然停了下来。她打起帘子,下了马车,发现来到了一处山脚下。
“山上有处民居,是我自己搭建的,姑娘可以先暂住此处。”玉伯望着她道。
长佶颔首向玉伯道谢,“多谢玉伯。”
那座民居建在半山腰上,所幸山路并不难走没,过多久,他们便到了。玉伯在安顿好她后,便离开了。
清晨时分,玉伯敲响了南宫煜的房门,“公子。”
“进来吧。”
玉伯推门而入,发现南宫煜还端坐在原位,桌上的烛火早已燃尽了,他竟一直枯坐至天明。
“老奴按照公子的吩咐,将宛言姑娘安置在那处山居了,老奴已在那里提前备好了食物和水。”
“辛苦玉伯了,你下去歇息吧。”
“是,公子。”玉伯转身退下。
房间内又恢复了往日的清净,窗外一树辛夷花开得正好,一阵微风袭过,恰好落在窗前桌上的七弦琴上。他缓缓站起身走过去,用修长的手指捡起琴弦上的那片白色花瓣。他不禁想起,练武场附近也有几株辛夷花树,他每次从那里经过,都能看到她在树下练武的身影。他印象最深那次,是他经过抄手游廊时,无意透过花窗,看到练武过后的她坐在树下休息,一阵风起,白色的花瓣坠落在她身上。她好似对突然的落物有些不解,当她仰首,望到头顶的那棵辛夷花树后,知晓原故的她,缓缓笑开了,她的笑容那样纯粹,那样得一尘不染。他将她带回府后,很少看到她笑,那次好像是唯一一次。几乎每次他看到她时,她都在拼命练武,哪怕双手被磨出血泡,哪怕身体受创,也从未懈怠……
这个年龄的少女,本就不该过这样的生活……更何况,他还知晓她如此做的缘故……
“南宫煜!那个丫头在哪儿?!”一道熟悉的暴喝声,突然打断他的思绪。
南宫曜提着一把剑,怒气冲冲地跨进门槛。
南宫煜望着他,沉吟片刻问道:“你指的是何人?”
“就是昨晚那个想杀我的丫鬟!是叫宛言对吗?!快点说,你把她藏哪儿了?!”
南宫煜平静地望着南宫曜,“她昨晚便已离开了。”
南宫曜额上青筋暴起,他突然发疯一般,挥剑砍向南宫煜身侧的檀木桌,连同上面的七弦古琴一起劈成了两半。他望着南宫煜,眼中仍是还未消退的张狂杀意,“你竟敢放走一个想要杀死我的人?!”
南宫煜的脚下是琴弦尽断的古琴,他仍静静望着南宫曜,“是。”
南宫曜怒极,他眼中杀意更盛,不由分说提剑朝南宫煜挥了过去。南宫煜自始至终没有闪躲,有鲜血一滴滴坠落在地。下一刻,南宫煜突然瘫跪在地,他双手紧紧捂着双眼,鲜血源源不断地从他指缝间渗出,染红了他的袍袖。
余怒未消的南宫曜,又在屋内一阵乱砍,将屋内的帘幕,屏风劈得七零八落,这才踹门而去。
远近闻名的大夫,被一个个请进南宫府,随后又一个个叹气离开。南宫煜的眼睛受创太深,无法医好了,余生他只能生活在黑暗中。大夫能做的只有让伤处不留下疤痕,眼睛看起来和常人无异。得知这个事实后,南宫煜也异常平静。
为了不让伤口吓到他人,他时常以白绫覆眼。那段时间他闭门不出,在屋内独自适应无止尽的黑暗。屋内的桌椅凳子全被撤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铺满地面的藤席。那天他正跪坐在藤席上摩挲着,尝试修复,被南宫曜斩断的那台古琴。他缓缓将玉伯为他买来的新琴弦缠系在琴柱上,手指不小心被极细的弦划伤,有血色隐隐透出,他恍若未觉,继续动作,直到一瓣辛夷花落在他的长袍上,他的手才缓缓顿住。与此同时,由远及近的轻缓脚步声,也在他身畔缓缓停了下来。
他微微停顿片刻,便继续动作,一只女子的素手突然握住他的手,阻止了他,南宫煜缓缓开口道:“既然走了,为何还要回来?”
来人是长佶,她望着他眼上覆着的白绫,眸中满是泪光,她没有说话,缓缓跪坐在他对面,伸手自他脑后,轻轻松开那条白绫。她只向里望了一眼,便慌忙系上,泪如雨下。伤口虽然已经结痂,但仍旧显得狰狞可怖。
长佶的眼泪滴落在南宫煜的手背上,他微微笑了笑,“无事,这点伤死不了。”他顿了顿,“既然已经看过了,就早些离开吧。”
“我不走。”长佶坚定地望着南宫煜,脸上满是斑驳泪痕,“我决定从此以后都一直陪在公子身边。”
“你……”
“我向公子保证,再也不会做出二公子不利的举动,再也不会伤害二公子。我这就亲自前去向二公子请罪!”
谁知宛言刚站起身,门外便传来一道森冷的男子声音,“你不觉得已经太晚了吗?”
正是南宫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