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曾国藩出山
这个时候另一个人早已出山了,这就是曾国藩。上次左宗棠向张亮基引荐曾国藩之后曾国藩最早是拒绝了张亮基的邀请,左宗棠又亲自写信给曾国藩,请他出来办团练,尽管左宗棠和曾国藩早就相识,也算得上是老朋友了,且两人都是经世之学的积极倡导者,践行者,从渊源探求还都是陶澍的追随者,可两人的出身、性格及处事方法等居多方面却决然不同,差异极大,根本不是一种类型的人,对左宗棠的几次建议曾国藩都是置若罔闻,表面上是说要丁忧,理由充足,实际上根本没有动心,真正让他动心的来自两个方面,一个是郭嵩焘,还一个是朝廷。郭嵩焘跟曾国藩是挚友,又是岳麓书院的同学,更重要的是两人有一个共同的相似之处——就是文气十足,郭嵩焘比曾国藩还文气,两人又都是进士出身,都曾被选为翰林院庶吉士,出身、学历都有相似之处,两人有话可说。曾国藩经不起郭嵩焘的一再劝说,正好朝廷又一再敦促曾国藩在湖南办团练,最终曾国藩就答应了朋友的劝说,答应了朝廷的要求,在湖南轰轰烈烈办起了团练。
这中间始终有个背后推手,这人还是左宗棠。
左宗棠第一次离开白水洞的时候跟郭嵩焘打了一个赌,郭嵩焘说梦见左宗棠当天就要离开白水洞,左宗棠说他瞎扯,不相信,两人就打赌,谁输了谁在长沙请客,结果左宗棠输了,当天就离开了白水洞。其实那个骗局郭嵩焘也是参与者之一,郭嵩焘、江忠原和张亮基几个人一起最终把左宗棠“骗”到了长沙,做了张亮基的幕僚。
左宗棠不失承诺,太平军撤离长沙之后他就写信给郭嵩焘,请他到长沙来吃饭喝酒,他认输。
郭嵩焘接到信就马上从湘阴赶来长沙,来到又一村旁边一家酒店,两人就喝上了。
“来,这杯酒我敬你,我认输。”左宗棠端起杯子说。
“一杯不行,三杯,你这个人是从来不人输的,今天总算认输一回,不能让你白扮矮一次,必须三杯!”
“三杯就三杯,我干了。”左宗棠很豪爽,接连干了三杯。
“今日请你喝酒不止是兑现我上次的承诺,宗棠还有一事想托筠仙。”
“还有何事?说吧,只要是你季高兄的事情,兄弟我两肋插刀,义无反顾。”
“言重了言重了,难得筠仙兄弟如此信得过宗棠,其实也不是宗棠个人之事,实乃关乎我三湘安危。”
“哦?什么事这么让季高兄如此上心?快快说来。”
左宗棠就把要曾国藩请出来办团练的事情说了,现在巡抚大人也亲自请了涤生,朝廷也有旨意,可涤生兄还是以丁忧为名不肯出山,现在只有请筠仙出面了,兴许还能说动涤生。
左宗棠很清楚,说动曾国藩最合适的人选莫过于郭嵩焘。只要郭嵩焘肯出面,应该会有八成把握,就借了今日的鸿门宴说服郭嵩焘。
郭嵩焘没有太多的犹豫,张口就说没问题,这事我包了。
左宗棠说兄弟你满口答应是好事,只怕这事没那么简单,涤生这人宗棠还是了解的,不是轻易被人说服的,即使你说的全都是对的,他也不一定会完全认同你的看法,还得想个万全之策方可。
“哦?季高兄说的也是,那季高兄是否有了主意?”郭嵩焘也觉得左宗棠说的有道理,就问道。
“办法倒是有一个,不知是不是真的凑效。”
“但说无妨。”
左宗棠就说了自己的主意,郭嵩焘一听,一掌拍在桌子上,连说:“好计!好计!”说完喝完了杯子里的酒,起身道:“季高兄,事不宜迟,在下立即去办,等候我的佳音吧。”
左宗棠的主意实际上是帮曾国藩解决后顾之忧。曾国藩的母亲逝世一直没有下葬,前一段时间是等曾国藩回来,后来曾国藩回来了还是没有下葬,原来是没有找到安葬母亲的合适地方。曾国藩不信鬼神,却信风水,风水对建房、下葬等事实在太重要了,在中国几乎没人不信,有人甚至为着要找到一块风水宝地忙碌一辈子,一辈子没找到还要等下辈子,一代又一代都在寻找风水宝地。
曾国藩和他的兄弟们找了好几个地方,就是没有找到一个适合安装母亲的地方,一直在为这事犯愁。左宗棠曾经研究过风水堪舆,而且在江湖上有几个十分投缘又懂风水的朋友,平时联系不多,但真要有事彼此招呼一声就会竭尽全力帮忙。
湖南有个风水大师,名叫吴真人,这人不是那种糊弄人的假地仙(风水师),一般不跟人看风水,看的风水都不一般。他也只是偶尔跟一些达官贵人看看,百看百灵,此人是左宗棠的挚友,上次跟张亮基商量好决定请曾国藩出山之后左宗棠就派人到曾府打听,得知曾国藩一直在为老母墓穴下葬何处犯难,左宗棠就修书一封,请吴真人出山帮他看个地,吴真人满口答应,左宗棠就赶紧约了郭嵩焘,让他直接去找吴真人,左宗棠自己不出面,不要让曾国藩感到他左宗棠在帮他,更不想让曾国藩以为他是借看风水之事去跟他游说,左宗棠知道曾国藩不会相信他的劝说,他的劝说实际上就是张亮基的劝说,人家已经拒绝了张亮基还会接受他左宗棠的建议?曾国藩是个特别要面子的人,接受了他这个幕僚的建议以后他又怎么向巡抚交代?都不答应才是他最明智的抉择。可郭嵩焘不一样,他们俩本来关系就不错,而且只有郭嵩焘才有可能说服他,如果再让郭嵩焘帮曾国藩做一件对曾国藩来说是极为重要的事情,郭嵩焘再开口这事就应该没什么问题了。
果不其然,此法奏效。
这天郭嵩焘带着吴真人来到湘乡县荷叶塘曾国藩的府上,三拜九叩跟曾老君行了大礼。郭嵩焘就向曾国藩介绍说:“这位先生乃远近闻名的风水大师吴真人,是在下好友,今闻伯母仙逝,特请大师来帮伯母把脉风水,不知涤生兄意下如何?”
曾国藩一听来者竟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大师吴真人,心里不免惊讶,这吴真人他早就听说过,是看风水的高手,一般人根本请不动他,曾国藩回来之后就听老九国荃说过,国荃曾经派人去请吴真人来给母亲看地,人家面都没见,打发仆人回话说我家大人云游去了,还没回来,没有请动,现在郭嵩焘居然把吴真人吴大师领进了家门,这是何等的好事?
“久仰久仰,大师之名国藩早已如雷贯耳,今日得见实在三生有幸,大师有请。”曾国藩把吴真人请进了书房。
一阵寒暄之后吴真人就说还是赶紧为老太君寻找墓穴吧,鄙人过两日还得赶往五台山云游,不可耽搁太久。
曾国藩自是求之不得,就叫了国华、国葆兄弟二人一道随同吴真人,还有郭嵩焘一起去寻找老太太的风水宝地。
“两屏山离此地多远?”吴真人出门就问。
“十里有余,二十里不到,徒步也就个把时辰。”曾国藩心里好生奇怪,此人一来就知道两屏山,看来真非等闲之辈,忙答道。
“甚好甚好,据鄙人所知,两屏山有块绝佳之地,就看有不有人占了先机,赶紧去看看吧。”吴真人说道。
曾国藩心里一惊,这吴真人怎么知道两屏山有块风水宝地?曾国藩回来之后请了八个当地地仙到两屏山寻找风水宝地,远近都传说两屏山有块好地,乃龙脉所在,已经被一个姓贺的老太婆埋了,传说贺婆婆是个叫花子,带着一个十二岁的儿子要饭,在两屏山的一块石头上行走时不小心摔倒了,摔得头破血流,当时就死了,儿子没办法,只好把母亲埋在石头边上的土里面,没想到这地方正是一块风水宝地,贺婆婆的儿子在外闯荡四十年,结果发了大财,三个儿子有两个中了进士,后来当地的风水先生才发现那是一块绝佳墓地。曾国藩请来的几个地仙看过之后都说远近一块好地都被贺婆婆占了,曾家几兄弟就准备将母亲藏在贺婆婆的旁边,也沾站贺婆婆的灵气,曾国藩不同意,事实上贺婆婆的坟墓周围已经埋满了尸体,远近老了人都往这埋,都是来占灵气的,都希望后人大发,可曾国藩觉得都往这埋是好地方早也被人家占了,母亲再挤进来未必就能碰到龙穴,就一直犹豫不决。现在吴真人一来就说两屏山有块好地,莫不就是贺婆婆的那块宝地?曾国藩本来要说贺婆婆那块地,转念一想,还是什么都不说,既然都说吴真人吴大师看风水那么神奇,何不借这块风水宝地来考考这吴大师是真是假。
曾国藩自己不说,两个弟弟差点要说出来,却被曾国藩递了个眼色,国华、国葆还算机灵,要说出的话到了口边上都没说出来,几个人几乎无语,一路赶往两屏山。
几个人从山前走到山后,再爬到山顶,然后吴真人便说:“曾大人,真是名不虚传呀,此山的确是块风水宝地呀,远近少有呀。”
“哦,大师看出宝地在何处?涤生乃一介凡夫俗子,怎么也看不出哪里就是宝地,哪里不是。”曾国藩谦虚的问道。
“曾大人请看,这两屏山其实就是一条龙的两个爪子,对面的那座山就是龙的一个爪子。”吴真人指指对面一座高山说道。
“那还有一个爪子呢?”国葆口快,忙问道。
“问得好,你我所站之地正是这条龙的另一个爪子所在地,看见了吧,那边是左爪,这里是右爪,龙爪是宝地,那龙头呢?还有龙尾,是不是宝地?”
“啊?!”曾国藩和两个弟弟都惊讶,吴真人所指那块风水宝地正是贺婆婆的坟地,真是远近闻名的风水宝地,当地人几乎谁都知道,问题是,吴真人吴大师并不知道,可他一眼就能看出来那是块宝地,实乃高人,曾国藩在心里暗暗佩服。
“可惜,可惜,实在可惜,那块地已经被人占了,看看,那块地的后人一定出得不错,虽无帝王将相,确有万贯家财,还有,子孙后代中至少有两人金榜题名,不是秀才,也不是举人,不得了了,一门两进士,就是那座坟埋中了地方。”吴真人边看边念叨,虽然有些失望,却并不气馁。
曾国藩这回是彻底服了,如此高人,有如神仙,一块远在几里外的坟墓不仅被他认出风水宝地,还居然被他猜出所出的后人状况如何,这要何等功力,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大师真乃神人,那座坟墓的确是个绝好的风水宝地,在我们这一带周围百里无人不知,墓主姓贺,人称贺婆婆,原本是个叫花子,带着儿子在这一带要饭,走在山坡上不小心摔死了,他的十二岁的儿子就把她埋在那个摔倒的地方,结果埋中了龙穴,其儿子后来真是家财万贯,也真出了两个进士,大师什么都看出来了,真是神奇!”曾国藩佩服得五体投地,说道。
“曾大人过奖了,其实这没什么。真正懂风水的人都能看出,这一带确有龙脉之地,但不是谁都能看得出!”吴真人在卖关子。
“那是,非真人莫及!”曾国葆恭维道。
“此话虽是公子恭维之话,却还真被公子言中,其实,真正的风水宝地并不在大人说的贺婆婆下葬之地,那是风水之地,却非真正的龙穴之地。”吴真人说道。
“哦?此话怎讲?还请吴真人明示。”曾国藩仿佛看到了一线希望,忙问道。
“曾大人,真正的绝佳宝地一定是在卧龙之口,那才是绝好墓地,贺婆婆所葬之地绝非龙口之地。”吴真人指着大山的另一端说道。
“在哪?在哪?哪里才是大鹏之口?”几个人几乎都同时问道。
“诸位稍安勿躁,跟我过去查看便知。”吴真人也不多说,带了几个人赶到另一个山头。
在一个小山边,吴真人突然停住了脚步,四周看了看,说:“就在此地!”
也就一个小山坡,曾国藩并没看出此地有什么特别之处,便问道:“此地?”
“正是此地,此处乃方圆百里绝佳宝地,卧龙之口,自古葬在卧龙之口出帝王,葬在凤凰之口出将相,曾大人,别再犹豫了,赶紧把老太太的灵柩下葬此地,曾家必有大发!”
“好!借大师吉言,过几天国藩就把先考灵柩移至此地。”曾国藩心里很兴奋,拱手说道。
“不是过几天,必须马上,鄙人刚刚掐算了一下,后天乃黄道吉日,赶在后天子时之前下葬此地为最好,否则要到明年此时,恐生变故。”吴真人砍下一根树枝,说道。
“后天?是不是……”曾国葆有点犹豫。
“后天就后天,一切按大师所言办理。”曾国藩打断了弟弟的话,答道。
吴真人用砍刀把树枝削成尖状,正欲插在脚底之下,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大人,在定位之前鄙人必须要跟大人交代清楚,鄙人挑选如此宝地是有条件的,不可白费心机。”
“大师放心,曾家虽不是富商大贾,可绝不会亏待大师,大师不妨直说。”曾国藩知道现在的风水先生都不是白忙活的,像吴真人这样的真正大师开价不会太低,曾国藩有这个心里准备。
“大师,在下身上带了一千两银子的支票,余下的回头在下给大师送去。”曾国葆掏出银票就要递给吴真人。
吴真人并未接曾国葆的支票,摆摆手说道:“曾家兄弟误会了,鄙人不是跟大人提钱,钱也要,大人看着给就是,只是这风水是有讲究的,人在选风水,风水也在选人。”
“此话怎讲?”曾国藩问。
“其实此处鄙人早就知道,方圆百里有一龙穴之地,只是还没找到详细位置,今日能找到实乃曾家的缘分,也是曾家之福,不是筠仙兄说大人乃国家栋梁之才鄙人是不会答应跑这一趟的,又不是发现大人确是有造化之人鄙人也不会和盘托出此宝地的,但鄙人看了大人之相,大人近日一直犹豫彷徨,六神无主,打主意不定,不知未来前程如何选择,这与老太太下葬此地是犯冲的。”吴真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啊?大师这都看出来了?莫非菩萨在世?”曾国藩佩服得五体投地。
“非也非也,鄙人只会一点风水,一点面相,也许是猜中而已,大人大可不必放在心上,实话跟大人说,也是因为曾家兄弟有那么一两个有将相之相,甚至曾大人本人日后可能有帝王之缘,鄙人才肯说出宝地位置,鄙人刚才又掐算了一下,此穴少则五年,多则十年,必显灵验,过了十年如果曾家还无起色说明此穴脉象很可能不再灵验,根据大人面相,大人一生宜在南方发展,南方有利,北方不利,此墓穴可助大人大展宏图,大人如何抉择全在一念之间。”
“涤生愚钝,大人可否进一步明示?”
“不可不可,天机不可泄露,想必大人是能悟懂的,鄙人已经明示够多了,该走了。”吴真人说完把那根树枝插在自己的脚底下,说道:“此乃金井正中,让老太太头枕山峰,脚踏溪流,长眠于此。”
吴真人说完扬长而去,再未多说半句。
曾国藩就按吴真人所说位置安葬了母亲。
郭嵩焘一直守候在曾家。按照当地的风俗,真正的亲朋好友是要为逝者守孝多日的,直到把逝者送上山方可离去。郭嵩焘把老太太送上山后还没有离去,因为曾国藩不能把母亲送上山就离开荷叶塘,乡下的规矩是要复完土丧事才算办完。
复土必须在下葬后三天方可进行。郭嵩焘又等了三天,直到那天曾家的丧事全部办完,郭嵩焘才跟曾国藩谈了一个晚上。
其实有吴真人的一番话曾国藩早已经有了出山的心理准备,加上郭嵩焘那个晚上一番透彻分析,曾、郭真是有共同语言的,郭嵩焘说得入木三分,说你曾涤生明明知道国家有难还拘泥于守孝丁忧不是迂腐吗?长毛闹事正是我们这些有识之士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你真的忍心白白放过?吴真人颇费苦心帮伯母找到风水宝地曾家三五年便出将相,你天天守在家里丁忧守制将相之冠会从天上掉下来戴在你的头上?时势造英雄,英雄也造时世,出山吧,上有朝廷之命,皇上之命,下有中堂之邀,八旗、绿营已经不堪一击,兴办团练可成长毛劲敌,实乃千载难逢之机会,你要再不出山嵩焘只好跟你一刀两断,你要出山兄弟必助你一臂之力,誓与长毛血拼到底……
郭嵩焘一番肺腑之言最终冲破了曾国藩心里的最后一块藩篱,第二天一早曾国藩决定下山,答应朝廷帮助湖南巡抚在湘兴办团练,在张亮基、左宗棠的全力支持下拉起了一支两万人的地方武装。曾国藩最终成为了太平天国掘墓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