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绑架”左宗棠
张亮基“绑架”陶桄其实是个局。这个局的设计者实际上并不是张亮基,而是左宗棠的朋友江忠源。
江忠源,字岷樵,湖南新宁人,举人出身,此时正是长沙抵御太平军的重要将领。江忠源是个很有特色的人,早年嗜赌如命,放荡不羁,以致在京城参加会试时与曾国藩第一次见面被曾国藩挡在门外,说那个新宁赌徒还想见我,不见!江忠源反把曾国藩一顿臭骂,曾国藩发现此人很不一般,突然改变主意面见江忠源,江忠源滔滔不绝,声如洪钟,纵论天下形势,当时天下太平已久,人们普遍安如太平,唯江忠源认为大清自嘉庆、道光以来社会危机四伏,兵戈将动,天下不久必有大乱,一番话让曾国藩震耳发聩,对江忠源的印象大为改观,当即说出:“生平未见如此人,当立名天下,然终以节烈死。”
江忠源会试虽然名落深山,却通过朝廷的大挑(清朝一种选官制度)被任命为教职官员,返回家乡以兵法训练乡里子弟,兴办团练,其所部后来成为抵御太平军的重要劲敌。太平军起义后大清的八旗、绿营节节败退,溃不成军,江忠源兴办的团练楚勇却与太平军频频开战,且不乏战果,成了太平军早期在湖南境内遇到的最强劲对手,尤其是蓑衣渡一战,原本太平军想顺江而下一直打到长江,攻下长沙,打到武汉,拿下湖南湖北,江忠源凭着对湘南地形非常熟悉且作战勇猛又颇有智慧,选在蓑衣渡设伏,提前在江中打进大量木桩,使太平军大部队无法通过,随后发起猛攻,使太平军受到重创,其沿江而下的计划也被迫搁浅,改走陆路。当时正大雨连日,湘江上游江水暴涨,如果太平军顺江而下,长沙数日可达,湖南危在旦夕,由于江忠源的有力抵挡,这时湖广总督正驻军衡州(衡阳),闻讯立即北上,日夜兼程赶往长沙,江忠源的蓑衣渡一战为清军布防长沙争得了宝贵时间。随后江忠源率楚勇抵桂阳,战州城,尾追太平军至郴州,一路跟太平军血拼,至这年的九月初,太平军西王萧朝贵率两千精兵奔袭长沙,江忠源又带1500楚勇赶赴长沙,与和春并力夺占蔡公坟,阻止了太平军进攻的步伐。
此时,张亮基接任湖南巡抚,可谓受命于危难之际,实际上八成是把自己送上断头台。太平军一路北上势如破竹,清军一败再败,如果长沙再失守张亮基的头就得被砍了,不是被太平军砍下就是被朝廷砍下,反正不能再留,所以一到长沙张亮基就心急火燎随江忠源检查城中布防,虽然对城中布防还算满意,可张亮基始终提心吊胆,对于能否守住长沙他一点把握也没有,就问江忠源,有什么办法能确保长沙万无一失。
江忠源说谁都不能拍胸部说守得住长沙,但在湖南,有一个人最有办法,最有智慧,如果能够得到此人的帮助,兴许保住长沙还有一线希望。
张亮基忙问此乃何人?人在何处?
江忠源说此人乃左宗棠,自称今亮,确是奇才,就看巡抚大人能不能请动此人。
左宗棠?张亮基心里一热,此人早已在他心里留下印象,就在他赶来长沙之前他的手下、贵州黎平知府胡林翼就跟他推荐过此人,说:“此人廉介方刚,秉性良实,忠肝义胆,与时俗廻异。其胸罗古今地图兵法,本朝国章,切实讲求,精通时务。访问之余,定蒙尝监。即使所谋有成,必不受赏,更无论世俗之利欲。”那时张亮基还是半信半疑,甚至不信全疑,因为胡林翼与左宗棠有亲戚关系(胡林翼乃陶澍之女婿,左宗棠乃胡林翼小舅子的岳父——陶澍的亲家),总感觉人家是帮自己的亲戚吹牛,哪有那么神奇?现在自己一到长沙江忠源就向自己推荐此人,这可不是亲戚关系,况且,江忠源这个人行侠仗义,有一说一,有二说二,决不浮夸,张亮基对江忠源早就敬佩不已,既然江忠源都崇拜此人,看来此人实乃奇人。
“巡抚大人是不是不相信卑职所荐?”江忠源看出张亮基的疑惑,问。
“哪里哪里,将军之荐岂有不信之理?其实宗棠之才本巡抚早有所闻,实乃旷世奇才,只是本巡抚孤陋寡闻,所知太少,还望将军详言。”张亮基答道。
“巡抚大人,卑职佩服的人不多,唯左宗棠卑职实在佩服至极,此人可谓人中龙凤,虽与卑职一样只一举人,可却满腹经纶,才华横溢,真乃当今世上少有,别看季高常耕垦乡里,以湘下农人自居,其实心忧天下,常年埋首兵书,天下山川了熟于胸,古今战事如数家珍,实为旷世奇才。”江忠源担心张亮基不信自己所荐,就搬出了当朝两大重臣——林则徐、陶澍:“巡抚大人可以不信卑职所荐,可巡抚大人不会不知道当年林文忠公林大人与陶澍陶大人对左宗棠欣赏的故事吧。”
“啊?!”张亮基突然想起什么,对呀,自己怎么会不知道?林则徐林大人和陶澍陶大人对左宗棠的欣赏,当年林则徐从新疆伊犁返回内地前往云贵任职总督路过长沙时特意遣人把左宗棠从柳庄请来长沙,两人在湘江的一条船上彻夜长谈,林则徐对左宗棠佩服不已,当即把自己在新疆积累的宝贵资料全部交给左宗棠,称左宗棠乃国家难得的栋梁之才,日后必成大器,并把日后收复新疆开发新疆全部希望寄托在左宗棠身上;而当年的两江总督陶澍回家路过醴陵,从一副对联发现了左宗棠,对左宗棠倍加赞赏,并把自己唯一的儿子托付给了左宗棠,足见陶大人对左宗棠有多器重。这一些张亮基早有所闻,现在经江忠源一点拨,对左宗棠的敬佩之心自然油然而生。
“左宗棠现在人在何处?”
“湘阴白水洞。”
“请,立即请他来,花多少钱都要请他来帮我出谋献策。”
“此言差矣,巡抚大人,跟左宗棠是不能谈钱的,不是钱的问题,您出多少能请动他?千万别提钱。”
“那……”
“心诚,一定得诚心诚意请他。”
“心诚,一定心诚,立即就请!”
张亮基当即派人前往白水洞请左宗棠,连续派了三拨人,又亲笔提书恳请左宗棠出任巡抚衙门首席幕僚,可左宗棠却根本就没答应。
城南战事十万火急,太平军攻势不断,天上不停放炮,地下不停挖洞,一个千年古城已经千疮百孔,长毛随时有可能攻进城里,只要太平军攻城成功,长沙势必陷落,长沙城破之日就是他张亮基人头落地之时,张亮基这时就真的着急了,自己又无退敌之策,如若不请贤能就只有死路一条,张亮基赶紧再找江忠源讨计,怎么办?十万十万火急!!!
江忠源说计倒是有一条,就看你巡抚大人敢不敢用。
张亮基说还什么不敢用,都什么时候了,快说。
江忠源就说出了“绑架”陶桄之计,只要得知陶桄被“绑架”,左宗棠定将立马赶来长沙。张亮基说好计,便立即依计办事,安排手下“绑架”了陶桄。
其实,这段时间以来,胡林翼、江忠源和郭嵩焘三个人都在力劝左宗棠出山,可左宗棠却一直未能动心,丝毫没有出山的打算。可当他得知自己一手培育长大的女婿陶桄被人绑架之后就再也坐不住了,日夜兼程,于第二天从湘阴白水洞赶到了长沙。
左宗棠没有去陶府,直接去了又一村旁边的巡抚衙门。
巡抚衙门的大门一直为他开着,等他进门连门房都只问一句您是左先生吗?左宗棠答一句我是左宗棠,找你们巡抚张亮基,随后再没人敢多问一句,一路畅通,居然没一个人拦他,让他径直走进了巡抚的会客厅。
“先生可是当今诸葛左大人?巡抚大人在此等候大人多时了。”一个师爷迎上来跟左宗棠打过招呼,正要往里屋去请张亮基,张亮基却从签押房走了出来。
“久仰久仰,左大人,老朽张亮基在此恭候大人多时了。”张亮基拱手相迎。
“左某不敢高攀,我家陶公子现在何处?请巡抚大人立即释放我家公子。公子年幼,家事全由在下料理,天大的事情不要殃及孩子。”左宗棠怒气冲冲,也顾不了跟张亮基行什么礼鞠什么躬,只一个要求:放人!
“误会,误会,岂能用释放之词,陶公子何罪之有?误会,实在是一场误会,有请陶公子。”张亮基向里间喊道。
陶桄从里屋走出来,看见左宗棠,忙喊道:“爹,不怪巡抚大人,是孩儿自愿来巡抚衙门的。”
“你……”左宗棠有些意外,绑架,捐款十万两,怎么还是女婿自己愿意来的?
“左先生息怒,其实绝非绑架之事,陶公之子、先生之婿谁敢绑架本巡抚定当与他以老命相拼,当然更无捐款一说,陶公一世清廉哪有十万银两相捐,实不相瞒,亮基求贤若渴,急于想见先生,才不得出此下策。”张亮基边说边深深鞠上一躬。
“你……怎么……”左宗棠又气又恼,想要发作,里屋又出来一个人,让他把话咽进了喉咙。
“要怪就怪我吧,季高兄,跟巡抚大人无关,主意是我出的。”江忠源从里屋出来,说道。
“是你?岷樵?你怎么在这?”左宗棠一见江忠源,顿时气就消了一大半,忙拱手跟江忠源打招呼:“多日不见,岷樵别来无恙?”
“不满季高兄,在下已是焦头烂额,早就盼着季高兄到来呀,季高兄想骂便骂,想打就打,愚弟定当骂不还口打不还手,只求为兄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绑架贤侄索捐十万全都是愚弟之主意,与中堂大人毫无关系。”江忠源便把事情的过程全都告诉了左宗棠。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左宗棠还能怪谁?张亮基也好,江忠源也好,谁都没有半点恶意,只是希望他左宗棠能帮他们一把。
“左先生,亮基久闻先生满腹经纶,才华横溢,乃我中华少有的旷世奇才,亮基诚恳请求先生屈尊协佐鄙人,出任本巡抚首席幕僚,为击退长毛、保卫长沙一展先生雄才大略,不知先生意下如何?”张亮基诚恳地说道。
“张中堂过奖了,宗棠乃一湘下农人,哪有张中堂所说之本领?”左宗棠已经不再生气了,首次在巡抚面前也变得谦虚客气了。
“季高兄,别再犹豫了,就答应中堂大人的恳请吧,中堂大人实在是一片诚心,长沙安危全系为兄身上了。”江忠源也在帮腔。
“左先生,请受亮基一拜,看在三湘父老份上,亮基恳请先生出山为国效力。”张亮基说着就要下跪施礼。
“使不得使不得,岂能让中堂大人施此大礼?实在是宗棠之罪过,既然中堂大人和岷樵兄弟如此错爱宗棠,宗棠也就不再推辞了,不过中堂大人,宗棠有话在先,宗棠脾气不好,就算有心来帮中堂大人,只怕难以处理官场中的各种关系。”左宗棠扶起张亮基,终于答应了巡抚的要求,只是,他真的担心,怎么处理官场的复杂关系,一开始左宗棠就有顾虑。
“先生放心,巡抚衙门一切事情都听先生的,本巡抚只做一件事。”张亮基拍着胸部说道。
“一件何事?”左宗棠有些不解,这巡抚大人有多少事情要做,为何只做一件事?
“签名,本巡抚只负责签名,其他一切均由左先生左大人处理。”这张亮基真还是爽快,把巡抚的一切权利都交给了左宗棠,连巡抚的关防印章都放到左宗棠的手里,他只做甩手掌柜。
这样,左宗棠正式成了湖南巡抚张亮基的首席幕僚,开始了他人生新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