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湖南一日不可无左宗棠
潘祖荫本来对左宗棠就了解，对左宗棠的才华十分欣赏，现在看了郭嵩焘给他的奏折就更加被左宗棠的事迹感动了，连声叫绝：“好！好！左宗棠乃大清栋梁之才，怎能被小人所陷？这事我答应了，一定替你保荐！”
潘祖荫看着郭嵩焘的奏折，琢磨了一阵，就在郭嵩焘的奏折上加上了几句，然后递给郭嵩焘：“筠仙，你看看，再加上这几句怎么样？”
郭嵩焘接过经过潘祖荫修改的奏折，轻轻念叨：
“楚南一军立功本省，援应江西、湖北、广西、贵州，所向克捷，由骆秉章调度有方，实由左宗棠运筹决胜，此天下所共知，就在我圣明洞察之中也。前逆贼石达开回窜湖南，号称数十万之众。以本省之饷，用本省之兵，不数月肃清四境，其时贼纵横数千里，皆在宗棠规画之中。设使易地而观，有溃裂不可收拾者。是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而湖南一日不可无左宗棠也。”
郭嵩焘读到此处，无不拍案叫绝：“好！真不愧是当朝探花，真乃神来之笔！”
“再看看，尽量再斟酌斟酌，非得写得皇上心里去不可。”潘祖荫让郭嵩焘继续看完。
郭嵩焘又继续念道：
“宗棠为人，负性刚直，嫉恶如仇。湖南不肖之员，不遂其私，思有以中伤之久矣。湖广总督官文惑于浮言，未免有绳批根之处。宗棠一在籍举人，去留无足轻重，然楚南事势关系尤大，不得不为国家惜才。”
郭嵩焘念到此就不再往下念了，把奏折交给潘祖荫，说：“够了，经先生几笔勾勒，犹如画龙点睛，嵩焘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这么送上去吧，不愁感动不了皇上。”
……
这事就这么定了，潘祖荫真的是被左宗棠的事迹所感动，先后写了三篇奏折递给皇上，其中两篇几乎不被世人所知，唯独郭嵩焘代为起草的那篇奏折后来流传千古：“是国家不可一日无湖南，而湖南不可一日无左宗棠也！”
潘祖荫的保荐为皇上对左宗棠的态度改变起到了重要的助推作用，可谓撬开了压在左宗棠头上巨石的一角，让左宗棠有了喘息的机会。
但这还远远不够，还有很多人在为挽救左宗棠或明或暗不懈奔波，实际上，左宗棠牵动了整个湘官集团。
左宗棠自己得到消息之后就立即向骆秉章请辞。开始骆秉章怎么也不答应，可形势很严峻，要是把左宗棠定为劣幕，他自己这个巡抚也就当到头了，为了左宗棠，也为了自己，他不能坐视不管。骆秉章以当事人的身份不断地向皇上上折子，向皇上耳边吹风，替左宗棠申冤。
骆秉章的奏折有点怪，他不能针对官文的弹劾内容进行辩驳，官文说左宗棠大权独揽是真的，官文说的“一官两印”也是真的，但左宗棠绝不是官文说的劣幕，事实上是骆秉章见到的最好的“幕”，这些他都不能说，他不能承认自己是个傀儡，不能承认左宗棠操控一切，不能承认左宗棠是实际上的巡抚，他不能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只要说左宗棠的好话就是，说左宗棠对湖南的贡献，对中国的贡献就够了，一切细节都可以忽略，皇帝要的实际上就是他的一个态度。
和骆秉章有点类似，胡林翼也在上奏折，也在向皇上申辩，也不能为左宗棠被官文弹劾直接申辩，他一个湖北巡抚怎么管得了湖南的事情？他只能变换手法，夸左宗棠，说左宗棠如何有才能，“精熟方與，晓畅兵法”，乃国家栋梁之材，言下之意千万不能杀了；另一方面，为什么左宗棠会遭到非议？因为他太有名气了，他对湖南做的贡献太大了，在帮助湖南的两任巡抚抵御长毛时得罪了不少人，遭到一些人的嫉妒，说坏话放冷箭的在所难免，帮皇上分析了一番，又要说左宗棠如何能干，如何对湖南做了贡献，又不能说他取代张亮基、骆秉章，说大不说小，说虚不说实，真话也说，却不说穿，细节也说，却不说透，朦胧的，真实的，一条核心，左宗棠是个难得的人才，向皇上说明这一个意思就够了。
胡林翼的营救是全方位的，在挽救左宗棠这件事上，他可谓什么手段都用尽了：台面上的，他上奏，对左宗棠大加赞赏：“横览九州，更无才出其右者。”“精熟方舆，晓畅兵略，在湖南赞助军事，遂已克复江西、贵州、广西各府州县之地。名满天下，谤亦随之。其刚直激烈，诚不免汲黯太戆、宽铙少和之讥。要其筹兵筹饷，专精殚思，过或可宥，心固无他。”；另一方面，又与郭嵩焘一块恳请潘祖荫出面力保；暗地里，千方百计稳住官文，劝说官文的姨太太，软磨硬磨，稳住官文不马上对左宗棠下手，只要官文不马上砍左宗棠的头就一切还有变数。事实上，上上下下都在变，皇上的态度在变，官文的屠刀也一直没有砍下，似乎一切都在好转，不料中间又出了变卦：郭嵩焘从北京发来一封密信，说皇上怕官文所奏不实，特派来了都察院湖广道监察御史富阿吉为钦差大臣，专门来湖南调查左宗棠的案子。
这可是个大麻烦，虽然左宗棠的确优秀，虽然左宗棠的确为朝廷、为湖南做了很大的贡献，可有一个基本事实摆在那里：那就是左宗棠真的独揽大权，真的取代了两任湖南巡抚，这件事情如果被钦差此次查证坐实了左宗棠不死也要脱层皮。胡林翼得到这个消息只有一个想法：决不能真的让钦差踏上湖南的土地，决不能让钦差真正履行调查的职责。怎么能做到？别人不能做到，胡林翼能做到，胡林翼这个人要大智慧有大智慧，要小聪明有小聪明，真正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当他收到郭嵩焘的密信时他就有了主意，立即派了他的家人胡汉带人在中途拦截钦差大臣。这种拦截不是用武力，不是强行，而是用了一把软刀子。胡林翼了解到，这个钦差大臣富阿吉贪财好色，就让胡汉花大价钱租了一艘油轮，在德州把富阿吉截住了，趁着富阿吉上码头胡汉上前说：“富大人，听说您要去武昌，我的游轮又大又舒服，正好要去武昌，大人要不嫌弃在下船只就免费送大人去武昌。”
“哎，你怎么知道我要去武昌？”富阿吉有些不解，除了皇上和朝廷里的几个大臣知道他要去湖南调查左宗棠的案子，没几个人知道他此行目的是什么。
“这您就不用问了，在下在京城的老板嘱咐过了，叫在下在德州等大人，顺便把大人送到武昌。”胡汉说得挺神秘的，好像他京城里的老板就是皇上一样。
富阿吉一看那船，富丽堂皇，佳人美酒一应俱齐，唱歌的美女排成长队，个个妖艳无比，富阿吉不看则已，一看眼睛就直了。
“富大人，请！”
“这……那本官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富阿吉哪还能拒绝，魂魄早就飞到游轮上去了。
上船后胡汉一边安排穿着袒胸露臂的姑娘给富阿吉轮番敬酒，一边把船开得摇摇晃晃，船速极慢，进三退四，因为有女人陪伴，天天好酒好菜，日子过得像神仙一样，富阿吉仿佛忘记了自己该干什么，随船漂游，从北京到武昌居然走了三个月。临到武昌了，富阿吉突然问船上的人：这船到底是谁安排的？
仆人说是我们家老爷专门为大人安排的。
“你们家老爷？你们家老爷是谁？”
“湖北巡抚胡林翼胡大人。”
“胡林翼胡大人？他来安排什么？本官是去湖南办案，他在湖北做官，跟他有什么关系？”
“也没别的意思，胡大人就是想跟大人交个朋友，大人您别多想，湖南的事情我们家老爷想管都管不了，大人您还不知道吧，我们家老爷就是爱结交朋友，巴不得天下豪杰都是他哥们。”
“哦？”
“大人，到了，胡大人在巡抚衙门备了酒宴为大人接风洗尘。”
“这……这胡大人怎么就这么客气呀……”
富阿吉一到武昌就被接到了湖北巡抚衙门，胡林翼设宴招待富阿吉。
“富大人此次前来查办左宗棠案件一路不辞劳苦，跋山涉水，实在令人敬佩，胡某敬大人一杯。”胡林翼举杯相敬。
“卑职也是奉皇上之命前来办差，哪有辛苦可言，卑职倒是要谢谢胡大人一路盛情款待，这酒应该卑职先敬胡大人才是。”富阿吉也端起了酒杯，两人碰了杯，把酒干了。
“富大人，胡某本无心打听大人所办案件，只是好奇想问一句，大人要办的左宗棠是何许人也？大人是否知道其人？”胡林翼问。
“实不相瞒，卑职还真的一无所知。”
“胡某乃左宗棠同乡，对左宗棠算是略知一二。”
“哦？愿闻其详。”
“胡某只想告诉大人几件事情，大人自然就会了解左宗棠其人了。
“胡中堂细说无妨。”
“富大人可还记得那年长毛从广西打到湖南，久攻长沙三个月不下之事？是谁保住了长沙？又是谁把贼首萧朝贵送上西天？”
“何人？”
“左宗棠，当时左宗棠为湖南巡抚张亮基的幕僚，左宗棠给张中堂出谋献策，还亲自督战，击退长毛多次进攻，并一炮击中萧朝贵，长毛在周边攻城掠地，频频得手，唯独拿长沙毫无办法，最终只好放弃进攻长沙，要不是左宗棠，长沙城早已落入长毛之手。”
“啊？这么说左宗棠还是我大清有功之臣啰。”
“岂止有功，乃大功，不过左宗棠非臣也，仅一个幕僚而已，这几年湘军转战南方各省，其军饷粮草大多由湖南供给，此事既有骆中堂治理有方，也靠左宗棠赞襄得力，据胡某所知，左宗棠实乃国家栋梁之材，只因脾气性格耿直，嫉恶如仇，开罪了小人，湖南永州总兵樊契乃贪腐之人，湖南官场尽人皆知，左宗棠力主严惩，结果反被小人诬告，胡某希望富大人为保全人才着想，力保左宗棠。”
“胡中堂放心，卑职奉命调查此案，一定秉公办理，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还左宗棠一个清白。”
“要还左宗棠一个清白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不查，无为而治，大人懂的。”
“胡大人什么意思？在下怎么越听越糊涂了？本官这案子还没开始调查就不查了？我怎么向皇上交代？怎么向朝廷交差？”
“富大人可能没听清胡某之意，在下还是直说了吧，此案无需再查，大人即可回京禀报皇上，官文所参纯属诬告，案子就这么结了。”
“这怎么可以？案子还没调查就结案，胡大人，你别为难本官，别忘了，本官是奉皇上之命调查此案，谁也不可阻拦。”
“富大人说的没错，大人是奉皇上之命调查此案，但皇上没有叫你强占民女，没有叫你坑害忠良吧！”
“你……”
“没错，明人不做暗事，富大人你从德州到武昌的一切都是在下安排的，被你睡过的三个姑娘都是我请来的，我只请她们来陪你喝酒，是你强行跟他们发生了关系，我这里有她们三个人的供词，富大人要不要亲眼看看？”
“你……胡林翼……你怎么这么卑鄙？”
“我卑不卑鄙不要紧，关键是你，我现在只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救左宗棠。”
“怎么个救法？”
“我们做个交易。”
“直说。”
“你现在就回去，回北京，根本不需要到长沙去了，你跟皇上说，状告左宗棠的事告错了，根本就没这回事。”
富阿吉沉默了，他不愿意做这个交易，他不愿意被胡林翼牵着鼻子走，可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已经没有退路了，胡林翼讲得非常明白，只要他继续调查下去，他强占民女的奏折就马上会呈到皇上的手里。富阿吉现在才后悔，当初不该上那条贼船，原来那是一个陷阱，可现在明白过来已经晚了，他现在只能做一件事情，就是按照胡林翼说的办：回北京，向皇上禀报，此案告错了，左宗棠是个难得的人才，还要帮左宗棠把好话说尽。
最终，富阿吉是这么做了，钦差大臣完成了他的历史使命：拯救左宗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