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曾国藩兵败投江自杀
石祥祯的引诱计划分两步走，第一步是选几个人扮成靖港的商人，去城里的利生绸缎庄有意无意放出风来，说靖港的长毛只有三、五百人，都在镇上喝酒赌博嫖女人，那时靖港镇可热闹了，南来北往的船只都要停靠在靖港，素有小香港之称；另一方面派义扒手直接跟利生绸缎庄的老板孙观臣报信，说靖港的长毛只有几百人，整天都在喝酒赌博嫖女人，防守十分空虚，这一切都是他亲眼所见，为了让孙观臣相信，义扒手跟石祥祯要了他的官印，说是自己从石祥祯那里“偷”来的。那些生意人放风在先，义扒手送信在后，起到了相互印证的作用，加上石祥祯的印章，简直做得天衣无缝，让孙观臣深信不疑。这孙观臣何许人也？乃孙鼎臣的弟弟，孙鼎臣又是何人？是一京官，进士出身，以前跟曾国藩关系十分密切。曾国藩拉起队伍驻扎长沙之后就叫孙观臣做他的密探，打听长沙城里各种消息。这一次，密探打听到了天字号消息，立即就跑到曾国藩那里汇报。
曾国藩得到这一密报高兴得嘴都合不拢来，这可是突袭长毛的绝好机会。曾国藩决定抓住这个机会，可派谁去完成这个神圣的使命？能打仗会打仗的人都派到湘潭去了，人马倒是留了一部分作备用，就是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将领。没别的办法了，没有人自己亲自上，不就三五百人吗？自己带上五千人总够了，十倍于人家，吃都可以把人家吃掉！曾国藩这时急需一场胜利，前一段时间跟长毛打了两仗，都被长毛打败了，岳州失败，宁乡失利，他感觉再也输不起了，真的需要一场胜利来鼓舞湘军的士气，哪怕是只有极小极小的胜利都可以，靖港只有五百长毛，又防守松散，都在喝酒吃肉玩女人，这是多好的机会？不再犹豫了，曾国藩下定了决心决定自己亲自披挂上阵，带兵开赴靖港。
这天上午，曾国藩亲自率领水师，王鑫、李续宾率领在长沙的全部陆勇，两军齐头并进，开赴靖港。曾国藩所率水师顺流而下，浩浩荡荡，不久就到了靖港的上游白沙洲。
前方探子回报，靖港城里太平军正在杀猪宰羊，宴席摆成一条街，人们正在喝酒吃肉。曾国藩大喜，命令所有船只加速前进，同时发出令旗，命令江边的陆勇也加速前进，直指靖港。
也正是曾国藩求胜心切，根本没有想过会有埋伏，会中人家的圈套，神不知鬼不觉就走进了太平军的包围圈。战船还没开到靖港，突然从芦苇荡里冲出数百条船来，一齐向曾国藩的战船开火，直到这个时候，曾国藩才如梦初醒，知道中了长毛的圈套，便立即命令部队突围。可两路水师在江面上相遇，太平军训练有素，以逸待劳，有备而战，用抬枪鸟铳对准曾国藩所领战船猛烈射击，湘军水勇还没来得及反击就死伤大半；湘军组建不久，缺乏经验，见到对方的猛烈火力就纷纷逃跑，曾国藩站在前面大喊：“后退者斩！”可已经没人听他的，曾国藩只好命令所有战船立即后撤……
而在陆路，陆勇刚刚到铜官山下，突然一声冲天炮响，随后从山上杀出两万太平军，太平军将士高喊：“活捉清妖曾国藩！”湘军陆勇纷纷从山下往江边溃逃，正好此时曾国藩的几艘战船被逼近岸边，陆勇赶紧搭上门板木头做浮桥，一窝蜂往船上逃跑，曾国藩还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场面，立即命令部下拆掉浮桥。部将李续宾请求曾国藩：“大帅，千万不能拆除浮桥，还是多让几个兄弟活命吧，否则就要全军覆没了，您老赶紧撤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此仇日后再报！”
曾国藩已经一筹莫展，只得听从李续宾的建议，赶紧撤退，也管不了浮桥之事。
正好这时王鑫杀过来，王鑫乃一员猛将，杀敌十分勇敢，他用他的勇猛和机智暂时挡住了太平军的疯狂进攻，帮曾国藩解了危局，尽管江边还是到处都有：“活捉清妖曾国藩！”“杀死王鑫、李续宾！”“为西王报仇雪恨的时候到了！”的叫喊声，湘军死伤甚多，但曾国藩及其部分部下还是冲出了重围，指挥船逆江而上，往长沙方向逃奔。
曾国藩的指挥船逃回白沙洲，后面仍有几十艘太平军的战船在紧追不舍，岸上太平军杀声震天，曾国藩傻傻地坐在船窗里，耳朵里除了太平军的喊杀之声，最让他不安的就是那些“活捉清妖曾国藩”的声音，这一回曾国藩真是吓破了胆，他还从来没看见过这种场面，这时候他还没有历练到承受这种打击的定力，他想到自己很快就要成为长毛的俘虏，堂堂朝廷从二品大员，刚刚组建了一支两万人的部队，前面打了一两次败仗，这一回看来就要全军覆没，真被左三驴子（左宗棠）说中了，要打靖港很可能全军覆没，现在自己就要落到长毛手上了，自己要是真落到长毛之手那不是奇耻大辱？苦苦经营了一年多，招兵买马，训练队部，还发了讨贼文告，信誓旦旦，结果呢？不仅没有征讨贼匪，反而落到贼匪之手，他又怎么向皇上交代？怎么向朝廷交代？又哪还有颜面见江东父老？一想到落到长毛的后果，曾国藩心底都是凉的，他实在受不了那个奇耻大辱，他感觉已经无路可逃了，这时门外有人在走动，他闭目坐了一会儿，等那个声音消失了，他干脆站了起来，朝船窗走去，他感觉好像船的两边都没人，最终鼓足了勇气，纵身一跃跳到了窗外的漩涡之中……
曾国藩投江自尽了……
可他并没有死，他被部下康福救了，康福最初从曾国藩的船窗路过，看到曾国藩在发呆，感觉有些不对劲，虽然从曾国藩身边走过，却还是不放心，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停住了脚，突然听到一声水响，他立即明白了是曾国藩曾大人跳江了，喊了声：“快救曾大人”，随即也跟着曾国藩纵身一跃，跳进了漩涡。康福水性极好，三下两下就把曾国藩托起，船上的人纷纷赶来，把曾国藩拖上了船，迅速把他抬进船窗内。
曾国藩半坐在躺椅上，两手垂下，一脸惨白，人们都以为他死了，康福伸手放在他的鼻子前，感觉还有丝丝气息，便和其他人帮曾国藩换下了湿淋淋的衣服。
曾国藩睁开眼睛，看见康福，埋怨道：“你为什么要救我？你是想让长毛把我羞辱而死你才满意了？”
“没你想的那么糟糕，涤帅，王鑫他们已经挡住了长毛的进攻，我们很快就要到长沙了，一切等到了长沙再说吧。”康福说道。
曾国藩半邪着他的三角眼，仿佛在问：“是吗？”
他不想再多说，还是闭上了眼睛，又在想什么。
船已经回到长沙，停泊在水陆州边上。尾随而来的石祥祯的战船早已经停止了追击，他们也不敢贸然闯进长沙水域，过了白沙洲他们就放弃了追赶，依旧退回到靖港去了。
曾国藩在船窗里坐了很久，像是想清了什么问题，把老满曾国葆（曾国藩弟弟，此时所带贞字营伤亡惨重）叫了进来。
“大哥，你叫我？”曾国葆进来问。
“你去河东去跟我买口棺材来。”
“大哥，你不能再寻短见了，凡事都要想开点，不就是吃了点亏吗？至于命都不要吗？”
“少跟我废话，去！”
曾国葆是曾家老满，在家里最听曾国藩的话，对曾国藩所说的几乎从来不打反口，言听计从，虽然这次他心里有一百个不愿意，可他还得听话，百依百顺，去了，但在离开船的时候他再三叮嘱康福等人，一定要盯紧他大哥，看样子大哥还想自杀。
曾国藩此时的确依然还想自杀。他心里的那个结还没有打开，他依然觉得自己上对不起皇上，对不起朝廷，下对不起他的那些部下，一句话：他没脸再活在这个世上，他完全应该结束自己的生命。
万念俱灭，只求一死，既然要死，本是奉皇上之命办团练，现在办成这样子总该给皇上一个交代，他就给皇上写了遗折：
为臣力已竭，谨以身殉，恭具遗析，仰祈圣鉴事。臣于初二日，自带水师陆勇各五营，前经靖港剿贼巢，不料开战半时之久，便全军溃散。臣愧愤之至。不特不能肃清下游江面，而且在本省屡次丧师失律，获罪甚重，无以对我君父。谨北向九叩首，恭折阙廷，即于今日殉难。论臣贻误之事，则一死不足蔽辜；究臣未伸之志，则万古不肯瞑目。谨具折，伏乞圣慈垂鉴。谨奏。
给皇上有了交代，接着就要安排自家的后事，他给弟弟写了纸条，算是留下了遗嘱：
季弟：吾死后，赶紧送灵柩回家，愈速愈妙，以慰父亲之望，不可在外开吊。受赙内银钱所余项，除棺殓途费外，到家后不留一钱，概交粮台。
国藩绝笔。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了，曾国藩的心里倒轻松了许多，现在，他所要选择的就是如何去死了。
正在这时，一个人出现了，他就是左宗棠。
左宗棠听说曾国藩投江自杀，立即赶往曾国藩的指挥船上。
左宗棠一路来本来还挺伤心的，心想这曾国藩也太可惜了，不就一场战争，干嘛非要寻死？可走进船窗一看，曾国藩没死，还坐在椅子上发呆，左宗棠便问道：“哎，涤生，你还在？你还没死？”
曾国藩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如同一个木桩，听左宗棠这么一说也没正面回答，翻了一下三角眼，依然默不作声。
“听说你在白沙洲投江自杀，可有此事？”
曾国藩点了点头，还是没有说话。
“这么说你还是准备投江自杀？”
曾国藩继续点头，依然不语。
左宗棠这回火气就上来了，瞪了曾国藩一眼，说：“那好，你去死，你现在就去死！湘江也没盖盖子，你跳下去吧！要不我拿根绳子给你，就在这梁上吊死，你死了就一了百了是不是？”
这回轮到曾国藩瞪眼睛了，他瞪着眼睛看左宗棠这么逼他，他真的想再次跳进湘江，真的想一了百了，可周围都是人，他怎么能跳下去？
左宗棠火气越来越大了，大声开骂了：“你就是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混蛋，你大丈夫不做，却要效法愚夫村妇。你要真是死了，我要给你鞭尸扬灰，劝说伯父大人不准你入曾家的祖坟，不准你入曾氏祠堂。”
曾国藩这回坐不住了，心里本来就惭愧得无地自容，没想到左宗棠不但不劝慰他，反而来这样一顿痛骂，等于是在裂开他的伤口上还加上一把盐，他又恨又气又烦，终于开口问道：“你什么意思？凭什么这么骂我？我怎么就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不是吗？涤生你想想，你二十七岁就进了翰林，三十出头就是礼部侍郎衔，官居二品，诰封三代，皇恩对你不薄吧，可谓天高地厚，可谓河长海深，你呢？对得起朝廷吗？对得起皇上吗？如今洪杨作乱，朝廷有难，皇上委你重用，派你帮办团练，以保境安民、平乱兴邦，这是让你建功立业，光宗耀祖，现如今你倒好，打了一回败仗受了一点挫折你就想寻死，置皇上殷殷期望于不顾，视国家安危为身外之事，你忠在哪里？你孝在何方？再说了，两万多水陆湘勇从四面八方赶来投在你的麾下，他们都是你的子弟，他们眼巴巴地盼着你带他们攻城略地、收复失地，建功立业，日后也好有个升官发财、光宗耀祖的机会。你倒好，全然不顾他们嗷嗷待哺的处境，要一死了之，使众多湘勇成为无头之众，最后的结局只能落魄回乡，依然过他们的穷苦日子。这一年多来他们的辛苦全都白费了，功名富贵全都付之东流，你作为湘勇的统帅、部下的父兄，你仁在哪里？那么多朋友帮你，放弃自己的事情不做鼎力帮助你，你又哪还有仁义可言？难道不是典型的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吗？你就是个懦夫！就是个胆小鬼！就是个怕死鬼！懦弱无刚，扶不起的刘阿斗！”
曾国藩全身冒着冷汗，脸上红一块白一块，左宗棠的话像锥子一样刺得他心都是痛的，他没有反驳，心里倒有种淋漓痛感。
左宗棠继续骂道：“你想过没有，你要是就这么白白死去有什么意义？有什么价值？会留下什么骂名？受点挫折就一死了之你还是个男人吗？谁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曾涤生一直在自强不息，一直想建功立业，也一直希望光宗耀祖、流芳千古？岂能碰到点困难受点挫折就扛不住？就想死？这是你曾涤生吗？难道你就是这样一个男人？就是这样的大丈夫？”
左宗棠的一番话虽然刻薄，也毫无情面，好像句句都在谴责，实际上是真心为他好，句句都刺到他的痛处，使得浑身僵冷的曾国藩逐渐开始发热，脸上也开始发红。
左宗棠见曾国藩脸色有了变化，自己感觉骂得也痛快淋漓，就换了语气，说：“胜败乃兵家常事，这次吃了亏下次就会吸取教训了，其实我左季高一开始就跟你说了，不能去攻打靖港，你就是不听，听了个孙观臣的假情报，结果害死多少人？这都是教训呀，涤生兄！”
曾国藩终于点了点头，诚恳地说道：“左大人说的极是，都怪我曾涤生一时糊涂，中了贱人的奸计。”
左宗棠继续宽慰道：“没事，涤生兄想通了就好了，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就算是坏事也可以变成好事，人生一世谁又不摔跤？吃一堑长一智，为什么你涤生兄会有靖港之败？这是老天爷让你成大事，所以就会有这一点小小挫折来磨练磨练你，季高相信涤生兄会以此为戒，今日靖港之败，安得不是日后大胜的前奏？今日溃不成军的湘勇，明日兴许就是灭洪杨、克江宁的雄师！”
话都说得这份上了，曾国藩现在只剩下感激了，他终于站起来，紧紧握住左宗棠的手，激动万分地说道：“季高，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你就像这世界上最圣明的智者一样，给我指明一条道路，让我出了一身大汗，现在我的汗停了，我的病好了，你放心，我不会去死了。”
两人还要发一阵感慨，这时康福兴奋异常地闯进船舱，问候过左宗棠后，对曾国藩说：“大帅，湘潭水陆大获全胜，十战十捷，逆贼全军覆没，贼首林绍璋只身仓皇逃走！”
“真的？”曾国藩根本不敢相信这会是真的，问道。
“真的！千真万确，这是副将塔吉布给您的亲笔信。”
曾国藩接过塔齐布的来信看着看着，两只眼睛不知不觉就湿润了，泪水就像泉水一样向外涌出，滴滴落在纸上，把那封捷报淋得透湿……